高立臣一想,正是这个理。即使不是,也得找个别的说得通的理。他急着回去给皇帝报讯,一抱拳,“还请季大人派一队锦衣卫去西山查探。我这就带薛道长回宫向陛下报个信儿。”
一看高立臣要走,竹叶吓得跟个鹌鹑似的,在马上缩肩含胸,恨不能季锋瞧不见她才好。
季锋斜睨她一眼,“你前几次见到我时,可不是这样子。”
竹叶在心里大喊——mmp!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季老虎啊!要是知道,给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看你!呜呜呜,娘子说得没错,我这么年轻,很该好好念书、学本事的,整天看什么俊俏郎君!无聊!
到了别院,季锋又派属下进行了一番搜查,很快有人在房顶上喊道:“大人!”
竹叶也没瞧清楚季锋如何动的,就觉得“嗖”一下,眼前一花,他人已经上房顶蹲着了,这下又给吓得不轻,赶紧拍拍心口。
房顶上,一块鸳鸯瓦下压着一封信,信皮上写着:太极宫观主定寻道长亲启。信皮落款:韩玄玑拜书。
季锋将信揣在怀中之前轻轻捻了捻,知道信中绝无尖锐硬物或是易发散的粉末,叫属下,“派几个人,从花园越过溪涧,将灵犬也带上。”
他进到屋子之后,先到安慈太后灵前上了柱香,拜了几拜道:“太后在天有灵,请恕吾等失礼。”这才开始亲自搜查。又叫竹叶,“你在一旁跟着。”
竹叶委委屈屈,你要搜娘子屋子,还叫我在旁边看着?为啥?让我证明你是君子?哼。假模假式的小人!狗密探。
季锋也不搭理她,一点也不客气地先搜了书房,很快搜出来一本藏在从书架上□□学书里的精美小册子,封皮上写着“暖雪集”三字,显然是韩玄玑笔迹,翻看来一看——
季锋“啪”一下把画册拍在书案上,吓得竹叶一哆嗦,只听他咬着牙根说:“不知羞耻。”
竹叶当然不知道暖雪集是啥玩儿啊!瑶光很注意年龄分级的好不好?暖雪集藏得那么好,《金灵翘传》放在卧室里,她又从来不让人进卧室服侍的。
没啥说的。藏得那么深的暖雪集都搜出来了,每隔几页就夹着一幅小黄图的《金灵翘传》就搁在床头,怎么能不被发现。
季锋将这两本书册用帕子包了,想了想,也揣在怀里了。
但他不打算把这两本书拿给皇帝了。这种东西给陛下看都是对陛下的亵渎!而且……刚才那什么暖雪集里画的男子眼下有一颗泪痣……这不是端王殿下么?
季锋把这间别院当做重点搜查了个底儿掉,但收获并不太多。除了三本银灰小画册(是的,又搜出来一本!)和十几本各种三俗话本子,并没发现什么值得上报的东西。他还搜出了韩瑶光与某位不知名男子大量来往的书信,不过,仔细一看,他发现那位不知名的、给人家批改书法作业的热心男子正是他那位被妖道蛊惑的陛下,于是这事也不用说了。
除了那封留书,季锋并没找到什么确凿的证据,但想到高立臣特意提点过的那把宝剑和侍女说过的帐篷睡袋等物一起失踪了,他认为,这已经足以证明,什么“羽化”?不存在的。韩道长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韩道长金蝉脱壳。
我在古代当游侠
第140章 追踪
皇帝见到那封信时百味陈杂。
她为什么把信藏在一片瓦片下呢?藏在书房不行么?
因为“鸳鸯瓦冷”。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这是白居易《长恨歌》中的句子。
她是在提醒他,两人若不克制很可能就会重现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悲剧。
他原先跟高立臣说过至少十月之后他和韩瑶光才有可能再见。但是他那时真的太过乐观了。女学子们考入了画院接着还要考画师,明年,后年也许会有更多的女孩子仰望着她们,去努力考画院。也许历史就会从此而改变。
韩瑶光不会舍弃这宝贵得近乎奇迹一样的机会的。
所以,她在信中跟他说我真的很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感到很幸福,很快乐可你我都知道世间的快乐不止这一种。在嘉城郡主那里我更清楚了这一点。要我为了与你相会的这份快乐而必须放弃其他形式的快乐我做不到。我相信你能够理解。如果不能那你就当做我爱己身更甚于汝吧。
我搞的“密室失踪”其实是个很容易就会被戳破的小把戏,你手下能人众多,肯定很快就会查明真相。但是你要是想宣布“韩玄玑羽化”了,那也有现成的料了。
如果你不这么宣布我就自动认为你不怪我不告而别,而且日后还期待我回到京都,甚至对我出京的事不做追究,搞不好还会乐于见到我在别的地方搞艺术创作了啊
信的末尾,她在自己的名字旁边,印了一枚章。正是他刻的“天书”。
他想起前阵子收到的小泥人,道士泥偶脚底写着“定寻”,狐女脚底写的是“玄玑”,唉,可见,那个时候,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做了周详的计划。
李德胜自从收到韩瑶光失踪的消息后就提心吊胆,这时见皇帝虽然笑意苦涩,但眉目舒展开了,就知道没事了,低声问:“陛下,此事如何收尾?”
皇帝出了会儿神,道:“李大保,你亲自跑一趟,到灵慧祠跟老郡主说吧……就说……说韩道长奉命,去茜香国为安慈太后立祠作画,顺便,游历天下。”至于那个县官儿,他不是才拿了‘上优’么?调他去渤海郡宣同做个六品同知吧,此人行事果断周密,倒也有几分才干,却不知为何蹉跎至今只做了个县丞。嗯……看来就连京畿之侧的官场,怕是也有人营私舞弊,致使人才埋没。要么,就是这个李县丞相貌实在差了些,以至不能显于人前。
唉,爱美之心举世皆同,可我要的是官员能干,哪管他长得美还是丑呢,又不是要他们做仪仗。
皇帝又想了想,叫小太监,“去把季承晦叫来。”
季锋来了,皇帝问他,“你可还有什么发现?”适才皇帝心急火燎要看信,没细问搜查结果。
季锋细细讲来:“臣派了一队人带着灵犬跨过韩道长所居别院后的溪涧进行搜索,灵犬找到山谷中一户废弃的农家牛棚,臣猜测,韩道长大约是将马匹帐篷等物早早藏在此处。此外,臣还去了韩道长设为画廊的另一处别院。院中的丫鬟婆子说,在此间主事的管家婆子几日前下山了,说是要为家主做祭祀。臣即刻命属下去查探,确实见到京郊童小姐坟冢前有几日前放的鲜花祭品等物,不过,为何这婆子并未回去呢?臣怀疑,这婆子可能是受韩道长指派,先她一步离去,在某地会合接应。”
皇帝听了,怔一会儿问,“那位管家婆,就是桐花女泣血传里的那位忠仆?”
“正是。此人心性坚忍,机狡灵变,从江州返回京城,曾几度潜伏在金府附近,得知金公子外放后她又到了梨溪山,几度守在灵慧祠门口,所谋不言而喻。”季锋想说,陛下,您迷恋的狐女本就有神通,现在身边还有桐花女的忠仆,您可不用替她担心了。
但是——
皇帝长长叹口气,“她们两个女子,又要影藏行踪,担惊受怕,不知这时去到哪里了,有没有受人欺辱……”
季锋垂着脑袋,对着自己的靴子翻白眼,陛下,您是认真的么?您忘了胳膊被打折了的林九公子,还是忘了被打昏厥后扔进稻田里的崔公子?哦,我忘了,您大概没看过林九那几个家丁的验尸报告吧,颈骨打断算什么?毛毛雨啦,她能一棍子把不管是人是马的胸骨肋骨都打折呢。现在,她还蒙您亲传剑术,哈哈,我看您还是为沿途不知高低的路匪担心吧。
不过呢,季锋干的这份工作,见惯了人性,他知道,如果偏爱一个人,哪怕此人是混世魔王般的人物,也必然会觉得此人又小,又笨,又弱,极需保护。他心中数着皇帝沉默的时间,暗叫不妙,果然,数到“七”时,就听皇帝又叹了口气道:“承晦,你去找到她们,暗中保护一段日子,等她们找到了安身之处再回来。”
季锋木着脸,还没张口举荐更擅长跟踪的属下呢,皇帝握住他手腕,殷切道:“朕自然知道锦衣卫中有人比你更擅长这种事,可谁也不如你与朕亲厚啊!”
季锋俊脸上肌肉抖了抖,还想再说什么,皇帝抓他手腕的力道就大了,语气可也就没刚才那么温和了,“去年年末,锦衣卫密使所配发的路引少了七份,至今不见你上报……你就当将功折罪,去吧。”
季锋领了旨,一肚子恼火,出了宫门立即遇到几个手下来报,那个沈婆子仍然不见踪影。不过,他们已经搞好这婆子的画像了,现已发到京城九门,明日一早,京畿附近各县府都能有了。
季锋摇摇头,“怕是没用。”按理说,韩瑶光相貌出众,她若是孤身一人,或是只领着一个婆子,只会更加惹眼,很快就会被发现,她才没那么笨,带着沈婆子大摇大摆走。
即使是皇帝现在发了通告,说她是他派去云游的,以她性格,恐怕依然会设法隐藏自己踪迹。不然,她何至于要搞这么一出偷跑呢?
那么,她肯定会想个什么办法,隐藏于一群人之中,远离京师之后,再和沈婆子一起走。
季锋问:“那婆子可会骑马?”
属下答:“似是不怎么会。这次她下山,是骑驴。”
季锋又想了想,“去京城商会、镖行打听,有没有妇人跟着他们走,或是托镖的。”
季锋即使再厉害,毕竟着了后手。
等他查到线索追踪而去,瑶光和沈婆子早已除了京畿州府,到了丰州了。
季锋领着一伙手下风尘仆仆追来,不得不佩服这两人心思缜密,机巧百出。
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费了好几天工夫才确定了这两人的行迹呢?因为改变身份形貌的不止是韩瑶光。这两人也不知如何商量的,沈婆子扮成了一个殷实小农庄主童华金的遗孀太太。
但是童老爷可不存在。
不存在的童老爷临终前告诉太太,他其实是江南贾家的子弟,因为年幼时酒后打伤了族中长辈所以改姓埋名跑了,因贩运丝绸到京城赚了些钱,置产娶妻,现如今要死了,想要落叶归根,叫太太扶灵去江南。
于是,童太太便变卖了庄子物产,带着丈夫的棺椁和大大小小十几个庄仆出发了,为了安全还请了镖师护送。
你以为,那韩瑶光必然假扮成童家的小姐了么?
呵呵哒。
才不是。
她扮成了童太太家的一个粗使丫头,脸上长了老大一块老鼠斑。就是那种黑青色的太田痣,上面还长着一丛长长的黑毛,像老鼠尾巴似的。
这么个斑让人看了一眼就厌憎,谁还会盯着她的脸看。
童太太用的路引自然是真的。故此一路顺风顺水,走水路乘船一路南下,比季锋一行人提前两天多到了丰州。
下了船,童太太一行人就跟镖行拜拜了。不知所踪。
镖行的人还都说童太太心善又大方,很舍得给赏钱。听说他们家老爷原先就喜欢听戏,故此家中仆人都会唱上几句,尤其他们家的管家,一口铜腔老生,唱得可好了。
季锋心道,那可不,那些个仆人是请了一个戏班子扮的!
季锋的手下们倒是找到了这个戏班子,可是戏班的班主也懵逼。
开国大帝规定,凡是戏班、杂耍班子在州府串走,要额外缴纳一笔路税,目的是不鼓励农闲时的人口搞这些个玩意,农民就该好好种田,唱什么花鼓戏!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既然都能当戏子了,谁还在乎尊严名声啊,若是名角可能还好,若是没名气的野班子,为了省这笔路税,多会托商会或是镖行,跟着去同一目的地的大户人家行走,或称人家仆婢,或称人家私戏的。常见的事儿。
童太太跟班主说的是,她们只有主仆二人,大家既然都要南下,那就搭个伴,你们充做我家仆人,一路上不用额外花路税,而童太太这一路上多了十几个仆从,增了威势,叫镖局不敢小觑,也壮了胆。戏班子的班主扮演的是管家,也不用怎么管事,他自己还养着两个老妈子做饭浆洗呢,且童太太和她那个长老鼠斑的丑婢女也不常使她们,大家互惠互利,到了地方好合好散,谁知道——童太太和她那婢女竟然是锦衣卫要缉拿的要犯!
戏班老板当时吓得抖要尿了,季锋也没将他怎么样,带着属下继续追查去了。
他倒是派人去查了渠县禾山乡那庄子,结果发现,那庄子还是真的!是韩瑶光早在多少年前就买了,挂靠在一个商会名下。庄头和一干庄仆至今不知道庄子主人是谁,只知道他们连庄子一起给转给了一个京郊的道观——韩瑶光把这个庄子给捐给水月祠了。
从丰州开始,韩瑶光和沈婆子这两人的行动更加不能以常理度之了。
隔了几日,有属下报告,说是附近的珞珈山云仙观曾有两个骑驴的女道士来过,形容仿佛韩瑶光和沈婆子。季锋急匆匆带人追过去,却见到两个打扮得十分风流的女道士,小的那个年纪二十上下,确实有几分姿色,老的三十多,风韵犹存,这俩女道士见到这批俊俏郎君,还以为有大生意上门呢!
紧接着,季锋又收到细柳湖的属下报告,韩瑶光绝对来过!还在细柳湖一座悬崖的石壁上留了画!他又赶快带着人追去。
季锋不知疲惫地跑了半个多月,重新整理了属下的报告后终于明白了:韩瑶光有着极高超的伪装术!这使得她和沈婆子能够不断地变换身份,他们要找的,有可能是两个女子,也有可能是一男一女,或者,两个男子。
而且,最狡猾的是,这俩人在路上见到可以伪装的对象,就立刻照着人家的样子扮装起来,这么一来,就会给追踪者带来更多困扰,常常他们追到人了,一看,确实符合线报描述,可却是两个懵逼路人。
季锋疲倦地闭上眼睛,在脑中回忆韩瑶光的样子。他先想到的,是韩瑶光穿着一袭石榴花似的红衣,在画院讲谈时意气风发,舌战群雄的豪迈之态;然后,他又想到,有一次他在去近芳园的路上曾远远见到过她——当时下着小雨,她坐在马上,丝毫不在意纷纷细雨,手中握着把木剑劈刺空中雨丝,意态潇洒,活脱脱就是个走马驾鹰的翩翩浊世家公子,还带点与年龄身份极度不合的少年感。
他捏了捏眉心,对属下说,“不管男女,只看老少。”他也看出来了,韩瑶光的伪装能成功,倒不是她有什么惊世易容绝技,很大原因在于她绝无一般女子那样矜持端庄,更毫无忸怩羞涩之态,故此,她扮成男子,在普通人眼中,很难看出她举止有异;其次,就是她那股蛮力,还骑马,佩剑,穿男装穿得坦坦荡荡;最后,她不怕扮丑,似乎还一度觉得扮的越丑越好玩越有成就感。除了脸上长老鼠斑的婢女,她还扮过大腹便便的中年油腻男子——会给小费的时候偷摸酒家女小手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