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霈不知说什么好,默默吃着豆腐脑,听他问“他们是不是找你进队”便答了,李俊杰羡慕极了“我猜的没错。老曹他们到的早知道的也多,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都有数,而且都挺能打的。你应该去,尽快打入他们内部,起码省五百万啊....”
把金钱放在一旁,既然注定要和红褐藤蔓、持着利刃的那伽打交道,叶霈打心眼里希望能多些同伴,哪怕壮壮胆子也是好的。
接到她电话的时候,骆镔并不意外,带着些意料之中的笃定:“你过来吧,老地方。”
刚刚九点。叶霈下意识想起求职面试:“需要什么流程?带什么东西?”还是痛快打一场?
手机另一端的骆镔哑然失笑,“没那么复杂,人过来就行了。趁着大家都在老曹这儿,吃顿饭,正好认认人。”
换身便于行动的休闲装,叶霈扎起马尾,检查短剑、喷雾依然躺在皮包里,这才离开家门。路上并不堵塞,距离还有数十米就看到停在酒吧门前空地的那辆黑色悍马H2。酒吧还没营业,她跳下车子,从皮包取出太阳镜戴好才走过去。
神色悠闲的骆镔穿件纯黑Polo衫,露出精壮有力的胳膊,车里开着冷气。叶霈把拎着的盒子递过去,这才扣着安全带。
他打量纸盒:“这是?”
“吃的。”骆镔在团队里是管事的,既然决定加入,和他混的熟些肯定不是坏事。路过街口网红蛋糕店发现排队的人不算多,她便买了些,“不是要吃饭么?”
骆镔“哦”一声,又递回来:“你先拿着。”发动车子往后倒了倒,径直驶上道路。他先顺着大路驾驶几公里,很快顺着岔路驶入一座四周竖着围墙栅栏的豪华别墅区域,大门戒备森严,几名守卫仔细核对才放行。
晴翠园,叶霈收回目光,“老曹住这儿啊?”
“对,今天人齐,过来放松放松。”骆镔专心看着前方道路,“我住后面,大鹏也不远。”
看不出,他也挺有家底,叶霈想起李俊杰刚刚提过的五百万入队费。
道路两侧树木高大青翠,长尾巴喜鹊在绿绒绒草坪上跳来跳去,花圃开满鲜艳的红玫瑰和白月季。又开出几分钟,道路尽头矗立着一栋两层欧式别墅,纯白围栏灰顶红墙,前面还有椭圆泳池。
刚进大门,叶霈便看见一个圆脸男人四仰八叉躺在门厅沙发里,手边一本花花绿绿的成人杂志,露着白肚皮。他像是睡着了,可两人刚靠近便冷不丁睁开眼睛,盯着叶霈上上下下好一顿打量。
“丁仕鹏,仕途的仕,大鹏的鹏。”骆镔把横在地板上的一只鞋踢回他身边,“这个是叶霈。”
正是前天脱掉上衣嚷着“验验货”,继而被她用防狼喷雾喷了那人。
叶霈大大方方招呼,正想着要不要加一句“上次得罪了”之类场面话,只见他一把抢过叶霈手里的纸盒,打开瞄几眼,“这都什么啊这?”
“人家听说聚餐,大老远带来的。”骆镔瞪他一眼,“有的吃你就吃呗。”
“怎么着,看上我们骆驼了?”丁仕鹏冷不丁来一句,翻着小眼睛,“你这也不成啊,看看人家瑶瑶,炖锅肉还惦记着给骆驼带来呢。”
哪里跟哪里呀,看来是个小心眼,叶霈腹诽。
骆镔也懒得搭理他,丢下一句“叫他大鹏就行”带她走了。
隔壁是间富丽堂皇的客厅,阳光从挂着浅驼色窗帘的落地窗洒落进来,屋角种着茂盛青翠的美人蕉,大捧鲜花在壁炉两侧的花瓶中盛放着。
一堆人正围着打扑克,个个都是大烟枪,呛得人头疼。贴着满脸纸条的老曹瞥来一眼,又把目光转回手里捏着的纸牌,“叶霈,坐坐,别拘着,随便点。”
老曹对面坐着前几天脱光膀子给大家看的王瑞,手里空空如也,显然已经跑了;旁边则是也被她喷了一脸喷雾的彪子,小条贴满下巴,见到她夸张的“啊呀”一声捂住眼睛,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倒弄得叶霈脸热。
就像骆镔说的,不少都是她见过的,还有数张生面孔。茶几摆满草莓蓝莓、芒果红提,还有切开的西瓜蜜柚;骆镔给她倒了杯茶,拿出副扑克开始洗,“斗地主会吗?”
“斗地主我不行。”他们倒是悠闲自在,也好也好,总比神经兮兮草木皆兵强得多,叶霈倒放心不少,“升级、捉黑A没问题。”
午餐在老曹家,红烧肉炖大白菜粉条、油焖大虾、蒜蓉扇贝、黑椒洋葱牛肉、玉米沙拉、干煸四季豆、酱肘花、酱牛肉、葱烧海参、手撕鸡、烧芦笋、香菇菜心、番茄蛋汤、烤羊排,还有叶霈带来的黑森林蛋糕和肉松饼。
大厨是众人口中的瑶瑶,二十五、六岁,肤色微黑,容貌俏丽,和时尚女孩小施很熟络;后者无论打牌吃饭都依偎在老曹身旁,十分亲密。
她俩都是客户,叶霈判断。
席间正式介绍,和丁仕鹏、彪子第一批出现的是邵飞虎和李原野,后两人就是3月20日和骆镔并肩行动的黑衣人;和骆镔同车赶到则是老曹、王瑞和小施,还有四个新到的。
“王凯强,和大明星就差一个字,就那个演《奔跑吧兄弟》那个。人家是少林功夫,他是武当派。”王瑞抢着给其中一人介绍,显然两人很铁,“武当梯云纵知道吧?”
练武的没人不知道武当梯云纵,叶霈点点头,王凯强抓过王瑞杯子就倒白酒,后者紧着躲避“不行了,我们这几天天天喝,谁让你这两天才到。”
轮到她自己,老曹夸身手不错,大家都盯着大鹏和彪子笑。叶霈只说家里长辈教着玩,倒也没人刨根问底。
他们显然非常熟,不时斗口,又要灌酒。席间聊起闲话,什么酒吧有人下跪求婚,女方拒绝,男生很没面子;有人买股票,行情不好,亏了百分之三十;有人计划带家人出游,暂定青岛。八卦也很丰富,同一别墅区的某某巨星开着劳斯莱斯,地产老板买两栋相邻别墅分给小三小四....
倒像闲来热闹的哥们,和黑暗中涂满淤泥、握紧武器的众人可沾不上边。叶霈暗自嘀咕,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饭后运动依然是打牌,这次换成麻将。正礼貌称赞瑶瑶“羊排真香”的叶霈见骆镔放下茶杯招手,便跟着过去:正经事来了。
走廊尽头是间视听室,长桌两侧摆满椅子,茶杯还在,像刚开完会的模样。随便找张椅子坐,两分钟后一张方方正正的古代城市俯瞰图赫然占据整张屏幕。
城墙是青绿色的,一座巍峨宫殿立在城市中央,西侧矗立一座高塔;四条宽敞大路从宫殿四方延伸出去,径直通往城墙边缘的四座城门,也把整座城市大致分为四个正方形区域。每个区域又被稍细些的道路贯穿分割,越是靠近城墙,道路越细如蛛网,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房屋庭院分布其中。
所谓的封印之地,倒像一面纵横交错的黑白棋盘。
“4月19号之前背下来。”骆镔用笔点点笔记本屏幕,加一句,“不用照相,一会儿都给你。”
“咱们在哪里?”叶霈把手机放回衣袋。
地图被切换成另一张,皇宫、房屋全部略去,只剩深绿蛛网般细密纵横的道路;四大干道和中央区域宽阔些的道路两侧标志着小小红点,显然便是熊熊燃烧、不时噼里啪啦作响的火盆。
就像北京城,四环以内修建路灯,四环以外和郊区就只能靠月光了--倒霉,还是个红月亮。
骆镔指指地图左下角也就是城市西南方,相对靠近城墙的某处庭院,“这儿呢。”又指指一处比前者更靠近城市干道的位置,“跟这儿遇到你。”
如果把城市西南角为起点朝王宫画一条连线,众人落脚庭院在四分之一处了。“元宵节那天,我应该在....”她用笔往靠近城墙一寸的位置点点,获得他的首肯。
“叶霈,你命好,有人上来就落在蔓藤中,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感慨着,匆匆浏览文件夹,又点开一张图:“阴历十二月。”
整座古代城市被红褐云朵覆盖着,令人心里烦闷;唯有中央皇宫一小块区域依然青绿如初,犹如沙漠绿洲,又像一块稀世绿宝石。
如果整座城市的那迦、四臂那迦没朝着那里聚集就好了。
这念头并不美好。必须尽快弄清楚“闯宫”怎么个闯法、“一线天”怎么个过法、“封印之地”到底多大、为什么所有人躲在黑暗建筑物,而不是随便找间房屋钻进去--叶霈记得元宵节初次打量房屋的情景。墙壁并列几扇窗户,大门紧阖,几根红褐藤蔓顺着屋檐挂下来轻轻飘荡。院落角落深井黑洞洞,不知道通到哪里,地底下?还是....阴间?窗户像怪兽眼睛,盯着她时不时眨呀眨。
“骆镔,阴历十二月会怎么样?”她想起前晚对方的欲言又止,身体前倾紧紧盯住他眼睛,“除了那迦还有什么怪物?你们怎么过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面前这个铁打的男人满脸畏惧神情,夹杂着绝望、后怕和胆战心惊,霍然站起身;他像是想离开,双脚却没动地方,半天才简单地答:“长虫。”
长虫?巨蛇?到底有多大?呆呆望着骆镔的叶霈满脑子都是《新白娘子传奇》,每年暑假都跟着外婆重温,张口就是“西湖美景”
“叶霈,你要是听我的,就先甭琢磨这些。”他声音恢复平静,“六月份闯宫,七月份一线天,你算算还几天?要是过不去,就得等明年了。”
脚步踢踢踏踏,有人大摇大摆进来坐下,正是大鹏。“叶霈,多大了?有男朋友没有?”
她假装没听到,骆镔大概想活跃活跃气氛,故作轻松地说:“对了,你还上着班呢吧?赶紧把活儿辞了,咱们这儿管发工资。”
还不等她回答,大鹏抢先道:“姑娘,听我一句劝:有男朋友的话好好和人家聚聚;没有的话赶紧踅摸一个。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再不享受享受可就来不及了。”
第16章
2019年4月4日
脸庞仿佛红苹果,黑黝黝的大眼睛明亮有神,白白瘦瘦像是又长高了--还没通过出票口,人流中的叶霈便远远看见巴着栏杆朝这边张望的小琬,高兴地挥舞手臂。
“师姐。”小琬疾步扑过来,下巴靠在叶霈左肩;仿佛分别不是三个月而是整整三年似的。
要是我死了,妈妈还有弟弟和继父,可就没人关照小琬了。叶霈眼圈一热,也紧紧搂着师妹不放,半天才安慰着拍拍她背脊。“回去说,很多东西给你看。”
尽管话是这么说,电话也沟通过很多次,小琬依然耐不住好奇,刚上出租车便小声询问:“北京那些人服不服?有没有人挑场子?我帮你压阵。”
叶霈心里热乎乎,左手虚劈一下,“安啦,搞的定。”
每次回到师傅家中,叶霈亲切之余,总有一种时光逆转的恍惚感。庭院树木冠盖如伞,地下竖着两套梅花桩,十数个真人大小的假人分列其中,要害穴道都有深深印痕;沙袋、木制兵器倚在墙壁,真家伙则藏在室里。门前拴着一只大黄狗,见到小琬摇头摆尾亲热极了,叶霈嘛也算熟人,扔个肯德基鸡腿过去便友好多了。
往日回来叶霈总要热热身,和师妹对对拳脚,今天却早早把后者拉进大门。“你快看,小琬。”她急匆匆解开衣裳,露出背脊:“我背上。”
很久得不到答复,叶霈心里打鼓,只好从镜子里回望:小琬正紧紧盯着自己背脊,脸庞都快贴上来了,神情又是困惑又是沉重。
“师姐,不行。”几分钟之后,她沮丧地答,松开抚摸叶霈背脊的手掌,像是生怕惊到什么似的--在叶霈眼中,黑蛇金鸟明明都在她掌下。“我什么也看不见。”
叶霈一颗心渐渐凉了。有咖啡厅老板做先例,别人看不到也不足为奇;可小琬跟随师父一十四年,得了师门衣钵真传,比自己二次拜师的可强得多了--在她心中,小琬若是不行,恐怕真完蛋了。
“算了。”她沮丧地拉起衣裳,有点束手无策,半天才说:“看看师傅去吧。”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带着暖意的春风从叶霈脸侧拂过,既舒适又惬意,用力把自行车蹬得更加快了;身侧骑行的小琬看上去没费力气,却总能轻轻松松跟在她身旁。
长眠之地是师傅亲自挑的。几年前师傅带着小琬在市里走了个遍,选中一处靠近山林的温泉陵园,倒令叶霈有点惊讶:落叶归根的师傅原打算埋骨深山,与苍松翠柏为友,还是自己外婆念叨“两个孩子惦记”,这才慢慢改了主意。
墓地清净一隅,望着面前简简单单刻着师傅和师公名讳的墓碑,叶霈把背包放在旁边,和小琬忙碌着擦净尘土又用清水冲洗,这才开始摆吃的。带来的苹果提子,稻香村萨其马桂花糕和牛舌饼,师傅爱吃的蛋卷腊肠,再沏好热茶、酒水。
初次见到师傅那年,叶霈七岁。彼时父亲听说师门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前辈踏足本地,按礼数跟随长辈拜见。传言那位前辈性格古怪,辈分又高,早就不太见人了,想不到那次心情极佳,居然首肯。各位后辈都带着门人子弟,父亲也带着平日看他练功的叶霈过去,打算长长见识。
不知什么狗屎运,叶霈居然被前辈看中了。当时她老人家什么也没说,第二天清早来到家中,先摸摸叶霈筋脉骨骼,在墙壁高处画条直线让她全力跳起去摸,又用最快速度奔跑百米。数种小测试之后,前辈见了母亲一面,这才问叶霈:“你可愿拜我为师?”
不等小叶霈反应过来,大喜过望的父亲便忙不迭应了,又推女儿磕头,自己也伏地行大礼:“拜,拜!”
叶霈懵懵懂懂,只知道面前这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磕了三个响头,喊声“师傅。”
师傅慈祥地摸摸她脑瓜,递来一把颇有年头的小木剑,“好孩子。”
是把剑!跟着奶奶把各版本《射雕》《天龙八部》看了又看的小叶霈兴奋地紧紧攥在手里,“师傅师傅,你有多厉害?”
师傅大笑,接回木剑掂了掂,游目四顾。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叶霈一辈子都忘不掉:身穿灰衣裳的老人家忽然像只灰雁似的朝着数丈之外一棵高大青翠的树木凌空激射而去,绕着枝头略一徘徊便轻飘飘落回原先位置;小木剑又被递到面前,剑尖赫然盛放一朵火焰似的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