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琬白天练完晚上练,晚上练完白天练,梦里都在背心法,每天只睡四个小时。除了跟着师傅外出拜访其他门派,连大门都不出半步,师傅怕她闷,就养了条狗。”透过玻璃能看到大黄狗正趴在树荫,伸着舌头眼巴巴朝大门张望,大概在等小琬。“就这么苦巴巴学了十三年,才把本门功夫都学全了。师傅临终前一天,让她从掌法到剑法,又到神抓步法、十三把飞刀从头到尾演练一遍,这才心满意足,安心去了;还留下话,让她守孝三年,宁神虔修,直到功夫融会贯通才许出门。”
“我总觉得,我对不起师傅,对不起小琬。”这些话埋在叶霈心底,从没对别人提起,一天比一天埋得更深,憋得她难受极了。“如果我能一口气练下去,师傅就不会失望,我功夫练得高了,也能对付四脚蛇和泥鳅;或者索性没有我,师傅直接收下小琬,踏踏实实教她二十年,小琬也不至于没文凭没学历,连个同学朋友都没有。”
一只有力的手掌揉揉她头顶,就像她经常对小琬做的那样。“苏东坡的诗背过没有?月亮时圆时缺,人有悲欢离合,哪有事事如意的道理?如果真的只有你一个,你现在就得着急收徒弟,传功夫了。再说你和小琬这么好,你有什么好事都惦记她,她还帮你找宝贝,互相有个帮衬,师傅不定多高兴呢。你看我小时候,我爸我妈天天急的要命,以为我辍学闯祸,没法要了;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再说四脚蛇什么的,不是还有我们呢么?”他拍拍胸脯,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哪儿能你一个人扛?那要我有什么用?”
好像说的也没错,叶霈慢慢开心起来,想了想:“那好吧,下月阴历十五,就派你一个人陪崔阳去北边好了,泥鳅四脚蛇都由你搞定。”
骆镔倒吸一口凉气,侧头盯着她,“小叶子,你怎么这么狠心?”
“刚知道啊?”叶霈朝他扬扬手指,有点像梅超风,“怕不怕?”
他想了半天,喃喃说:“怕是有点怕,可惜,晚了。”
晚什么呀?要走还来得及,我可不欺负你。叶霈这么想着,却不肯说出口:师妹无影无踪,她孤零零的,世上仿佛只剩身畔这个男人了。
庭院绿树随风轻摆,阳光透过窗户直透进来,把眼前男人映得格外清晰--只要没有涂满污泥,他还是挺帅气的。
视野中的脸庞越来越近,呼吸灼热,带着烟草味道;叶霈忽然有点慌,连忙闭上眼睛,他的嘴唇滚烫,犹如午后艳阳。
这一瞬间,叶霈甚至没有挂念小琬。
与此同时,小琬正在啃柿饼,西安带回来的。
开车的是杨大叔,前几个月把小琬从此地送到北京、接到叶霈直奔西安那位司机。他从部队退役下来,工作原本还算稳定,可惜世道不好,企业不景气,工资发不出来,做小买卖又接连亏本,只好开起了滴滴。
前几年生意好,滴滴快车什么的竞争激烈,每月能挣两万多;后来合成一个公司,开车的人多了,补贴也没了,月收入直线下降,风吹日晒的还得看运气。杨大叔媳妇身体不好,连换几个工作,现在超市当财务,挣得也不多,女儿将要上学,日子过的紧巴巴。
好在人生总有惊喜:一周之前有人打电话,说要包车去云南,一口价五千块;一来一回好几天,杨大叔原想拒绝,算算能挣不少钱又有点犹豫:这是个熟客,小姑娘,上次去北京和西安途中说说笑笑,给他印象很好。
“去那么远干嘛?”杨大叔奇怪地问,“你姐姐呢?”
小姑娘有点郁闷,耷拉着脑袋。“我姐姐~她有事,以后来找我。大叔,我耳朵里多长一块小骨头,乘不了飞机和火车,只能坐汽车,你能不能帮帮忙,把我送到云南去?”
小骨头这借口,早早就由叶霈想出来,以便敷衍别人,大叔也被哄住了。小姑娘看着怪可怜的,自己能挣不少钱,又问几句,还可以带着老婆女儿,立刻高兴了:就当旅游了!
杨大叔记不清上次带着老婆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旅游是什么时候了,只知道老婆换了新衣裳,烫了头发,有点像新婚时候;女儿啃着柿饼唱着歌,其实有点跑调,不过他不嫌弃。
“入滇,云南。”小琬摆弄着新买的智能手机,各种地图a下了一大堆,纸质地图也备好了。师姐总担心她不会用高科技产品,有什么了不起,她又不是傻瓜--再说师姐寒暑假也教了很多知识嘛。
真麻烦呀,要是没有安检就好了,我就哪里都能去了,小琬想。
听说“封印之地”阴历十二月十五最难熬,大蟒蛇摩睺罗伽会冒出来,到处吃人伤人,可惜我进不去。没关系,还有四个月,来得及。
师傅总说,事在人为,几百年前师祖能找到雷击木,我也能找得到--树又没长脚,搬不了家。至于守在旁边的蛇虫鼠蚁,可难不倒我,她隔着衣裳摸摸怀里短剑。
车子顺着高速公路朝彩云之南不停进发,小琬靠在座椅望着前方,喃喃念着“一颗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一定能把师姐从那种鬼地方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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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2019年9月20日, 北京
叶霈还记得初见大黄狗的模样:中华田园犬一枚, 尖嘴巴尖耳朵,板凳似的小小身体长满黄毛, 长长的四条腿, 尾巴在屁股上绕个圈。那时它才三个月,被拴在大树底下,面前摆着食盆水碗,奶声奶气地朝着刚从大门进来的叶霈和爸爸吠叫。
真可爱啊,叶霈试着凑过去,大黄立刻拼命地舔她手指,好痒。小琬很宝贝大黄,每天给它洗澡, 早一趟晚一趟带着它满地跑,别的大狗想欺负它, 被她拾起小石子打中鼻尖, 远远逃开了。
把大黄交给瑶瑶的时候,叶霈很有点舍不得, 双手握紧它耳朵:“大黄,乖, 婉姐姐出远门了, 我也得去印度, 你好好听话,忙完了就把你接回家,听到没?”
大黄狗不停“汪汪”, 像是在抗议,瑶瑶笑得直不起腰:“霈霈真可爱,交给我吧,隔壁街就有宠物店,下午我就带它洗澡剪指甲。”
大概和骆镔彻底没戏了,这位美女客户倒也潇洒,迅速和一队保镖甘涛打得火热,已经在老曹别墅同居了。后者是丁原野的手下,身手不错,很受器重,已经通过“闯宫”这道关卡。
甘涛也打包票:“骆哥,你和霈霈忙第三关吧;我和瑶瑶办事,你放心,保证不把它吃喽。”
大黄狗瞪着他叫两声,以示抗议。
几分钟后,叶霈从车窗探出脑袋,看着被瑶瑶牵着的大黄狗拼命追赶,在视野中越变越小,心里有点难过。“它会不会不习惯啊?”
骆镔把车子驶入道路,趁着前方红绿灯,打开直奔机场的导航。“那肯定的,没办法,国内还好说,印度太麻烦。反正十一就回来了。”
也对,她只好叹口气,试着给小琬又拨了个电话,依旧关机。“瑶瑶瘦了,天天练搏击呢。”
骆镔目不斜视:“不知道,没注意,一直跟着老曹那边呢。”
算他乖,叶霈暗暗好笑,直到坐上航班都很快活。路途漫漫,身畔骆镔用iad查看表格,凑过去一看,是队里账务,叶霈便捧着一本《印度神话》翻阅。无论文字还是图画,都充满夸张和不可思议:四个脑袋四只手臂的梵天、五面三眼、四臂青喉的湿婆这些传说中的神仙鬼怪应该消逝在历史滚滚长河,不屑与凡人为伍才对;为什么迦楼罗和摩睺罗伽这对天敌,偏偏还留在我们身边呢?
翻过一页,叶霈盯着眼前横躺在九头巨蟒身躯之上、四只胳膊、蓝色肌肤的神灵发呆,他肚脐中生出一朵千瓣莲花,头顶翱翔着一只金翅大鹏鸟:这便是三大主神之一的毗湿奴,金翅鸟自然便是迦楼罗了,至于九头巨蟒,就是传说中的那迦。
恍恍惚惚的,叶霈仿佛站在迦楼罗面前,这只威风凛凛的金翅鸟忽然变得又瘦又长,宽阔翅膀折叠着紧贴身体,两片嘴巴朝天张着,像是打算咬谁一口
“叶子,到了。”一只手臂晃晃她肩膀,又拍拍她脑袋,动作温柔有力,“晚上再睡。”
她打了个哈欠,歪着头琢磨,奇怪,梦里的事情什么也记不清了。
如果说印度是个奇妙的国家,此处更是与众不同:视野中的守卫都很警惕,警棍盾牌随处可见,枪支也不罕见。
一位金发碧眼、体格雄壮的巨人正朝着两人招手:“hi,骆驼!here!”
肯定是朱利安,果然骆驼拉着她走过去,无视对方热情的双手,板着脸说:“这是朱利安,我以前的朋友;叶霈,我女朋友。”
她朝对方招招手,打了招呼,朱利安好奇地打量她,随后给她一个大大拥抱,带着外国人特有的热情:“叶霈,几个月前我就听说过你,那时候你还是个新人,oh,骆驼已经担忧前面两道关卡了。”
这人中文说得真好,还带点北京腔,令叶霈很是亲切,随后他就被骆镔轰苍蝇似的撵开了:“叛徒,没劲透了,别搭理他。”
朱利安摊开双手,满脸委屈:“骆驼,换成你们于德华做出的决定,你能怎么办?哦,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身在北方惦记骆驼~”
好像哪里怪怪的,叶霈哈哈大笑,任朱利安把自己的行李箱接过去,放进开来的越野车。
“小心,这里是克什米尔,印度和巴基斯坦长期争夺,经常开战,是世界最危险的地方之一。”驾驶位上的朱利安一边指点车外,随后就把话题拐了回来:“叶霈,美丽的姑娘,你不要听骆驼说我的坏话:第一次闯宫,我碍于阵营不得不保持沉默,这并不代表我不忠于朋友:你第二次能成功闯进宫殿都靠我和詹姆,带着人从北边引走那迦,真的,冒着生命危险。”
“还有上月‘一线天’。”他大幅度摇晃着满是毛发的手臂,有点像大猩猩,“我们的人七月踏上浮桥,你们是八月。不要小看相差的一个月,红褐藤蔓范围更大了,从西面城楼撤退难度很大,很有可能被围困在里面。你和骆驼从西往东,你们的人从东往西接应,开辟通道的时候,是谁掩护?是谁把那迦引走?”
“是我们!是我和詹姆带着人,千里迢迢过去帮忙!”朱利安拍着胸脯,发出砰砰的声音。“否则不会那么顺利,真的,看在上帝份上,我把骆驼当成好朋友。”
人家这么诚恳,叶霈望向身畔,骆镔脸朝窗外,假装没听见这番话。初次见面,还是客气些,“谢了谢了,听骆驼说你常来中国,到过南昌没?我老家就是那里的,婺源庐山都很有名,还有景德镇。对了,给你带了柿饼和烤鸭。”
朱利安吹声口哨,“骆驼,叶霈是个好女孩,难怪你这么爱她。我一直问自己,换成我心爱的女人需要帮助,我有没有勇气再次踏上那片海洋?”
对于已经通过三道关卡的朱利安来说,时间相当宽松,叶霈和骆镔可就不一样了。把行李放在酒店,随便吃点东西,三人就踏上前往卡特拉山脉的道路。
周围白雪皑皑,尽管穿了冲锋衣,冷风依然不停朝脖领灌,叶霈连打两个喷嚏。骆镔伸过一只手,拉着她奋力前行,朱利安轻车熟路地走在前面。看起来他带不少人参观过这里,不停指点着前方路径:“前方的庙宇被称为圣母,每年有几百万人到这里朝圣,唯一的路只有我们脚下这条,条件太惨了,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还好还好,不是翻墙越壁就是闯宫度桥,叶霈早都习惯了,何况景色虽然一般,但是视野辽阔,心胸舒展,可以算享受了。沿途不少穿着传统服装的印度信徒,虔诚而沉默,不时顶礼膜拜。每当经过他们身畔,三人就下意识压低声音,不愿打扰人家清净。
“听说这里有个达尔湖。”叶霈挥舞着手里旅游手册,短短数月时间,积攒下来的印度
地图可以装订成书了。“很漂亮,你去过没?”
走出一身汗的朱利安敞着衣裳,不停扇着风:“当然,叶霈,你一定要去看看,那座湖是喜马拉雅山的雪水融化形成的,太美丽了,湖上到处是船屋,还有裁缝屋、面包坊和水上蔬菜,女孩子一定会喜欢,对了对了,现在才九月,也许还会有荷花。”
又是荷花。北方联盟耍了己方一道,也才得到两株七宝莲,自己和骆镔在“一线天”尽头又找到一整棵,叶霈信心十足,握紧骆镔手掌。
天渐渐黑了,再走下去会有危险,好在道路两侧有能休息的山坳,不少人带着睡袋缩在背风处。
“这里。”朱利安不再嘻嘻哈哈,找到沿途设置的路标便朝着两人招呼,率先迈出道路,朝着左侧黑暗山谷滑落。有路人尖叫危险,他摆摆手示意没事,头也不回朝下走。
其实红褐藤蔓挺结实,几根绑在一起很能载重,自己和骆驼悬在“一线天”都没摔到海里。叶霈接过男朋友递来的登山绳挂在腰间,拄着登山杖,侧身小心翼翼下山。
足足几百米之后,头顶山路已经看不见了,皑皑雪山在视野中散发着幽光。三道手电光束不停朝下探索,终于汇聚在山谷底部一个黑乎乎的洞穴。
“总算到了。”朱利安吹了声口哨,拉着叶霈慢慢走下倾斜达到45度的山坡,在洞口张望一下,带头钻了进去。
山洞凉丝丝的,倒是很舒服,很快明亮起来:朱利安摆弄一会电池,把事先留在洞里的小型探照灯打开了。这里并不大,曲曲折折足有几十米深,个子最高的朱利安不得不略微弯腰。
几分钟之后,叶霈再次见到了金翅鸟迦楼罗。它只有一个成年人拳头那么大,外表和“封印之地”中那几尊一模一样,端端正正蹲在地面;后面则是一座小小漆黑宫殿,穹顶方柱,神秘压抑,正是自己和队友们联手闯进去的中央皇宫。
仿佛自己化身神灵,变大无数倍,居然可以俯视它了,这种感觉真奇妙。
身畔两人低声交谈,听骆镔喊“叶子,快来”,她便凑过去:是“一线天”,不,准确地说,是一根纤细坚硬的灰白石条,有点像尺子。石条表面生着均匀美丽的花纹,猛一看很像刻度,可惜被腐蚀不少--那是什么?她心底一惊,盯着石条顶部黑压压的区域,既像暴雨前的狰狞乌云,又像一条尽情伸展身体的巨大黑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