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霈,树叶的叶,哪个“霈”?佩服的配?板砖读书不多,一时想不出再多的同音字了。
低头看看胸口浅粉伤疤(他没穿衣裳),板砖摸了又摸,像是打算再碰触那片融化在血肉里的莲叶似的。
“封印之地”混了三年,板砖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新人。头一年闯宫,地窟三朵七宝莲被南北两大联盟瓜分,崔阳硬生生力压群雄,独得一棵,当时板砖离得远些,并没嗅到莲花化成的云雾,瘦猴运气好,也沾染不少。
按照规矩,七枚莲叶四枚上交队伍,崔阳留下三枚;三年风里来雨里去,天天跟泥鳅四脚蛇打交道,早就在危急关头用来救兄弟们了。
板砖运气不错,没受过什么重伤,也就没轮到;想不到崔阳和瘦猴都死了,自己眼看也去地下找他们,居然体验到七宝莲叶的威力。
叶霈是什么样的人?为了顶多算是认识的自己,就把保命至宝给搭上了?板砖想不明白,女人心太软?见不得死人?听说她是年初进来的,还过了两道关卡,怎么混到现在的?
脑子有包?智障?不像啊,功夫相当了得,不是什么跆拳道防身术,而是江湖门派流传下来的真功夫,四米高墙说上就上,落地无声;他也见过叶霈对付那迦,两把黑剑所向披靡。
除非她手里莲叶多得是。
板砖睁开眼睛。“闯宫闯宫”,表面第一道关卡,其实是各队争夺三株七宝莲的明争暗斗。今年北边联盟翻脸,偷袭于德华,也不过得到两棵;剩下一棵,依然被南边三队瓜分了,“天王队”式微,已经无力染指。
难道叶霈另有奇遇?也有可能,“封印之地”谜团重重,到处都是古怪,说不定谁的运气好,遇到七宝莲,这种天大好事自然不会泄露。
还有第三种可能,叶霈暗恋自己和河马。
他这么想着,歪头看看唯一活下来的好兄弟:河马人如其名,嘴巴很大,鼻孔也很大,正靠着墙壁养神,不时神经质地摸摸半截断臂--末端皮光水滑,仿佛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
悬,叶霈出发的时候还牵着骆镔手臂呢--谁不知道“碣石队”骆镔为了个女人,第二次踏上“一线天”?如果说“闯宫”有三到四成活下来的机会,“一线天”可只有一成,死在那座细细弯弯浮桥上的人远比见到尽头迦楼罗的多得多。
何况自己和她也没见过两面。人家长得漂亮,言谈举止斯斯文文,一看就是大学生,还给自己烟抽--金圣烟,她老家在南昌,南昌起义的地方;自己没读过什么书,乡下人,脑袋方方正正,像块砖头,板砖自惭形秽。
手边冰冷冷的,是崔阳留下的黑刀。这家伙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受过于德华的恩惠,总算还清了,一命抵一命。板砖想起几个小时之前,奄奄一息的崔阳使出最后力气咬住纠缠自己敌人的喉咙,不停挥手,眼瞧着河马把自己拖出那个庭院瘦猴和鸿哥的尸体都凉了
三年了,救过崔阳三次的于德华死了,救过自己两次的崔阳也死了,瘦猴和鸿哥也没能活,只剩自己和河马。
中秋节那天,眼瞧“碣石队”骆镔答应陪着自己五人前往北边,找凶手马克的麻烦;崔阳高兴极了,晚间喝得一塌糊涂,说,这次过后,哥几个就跟着骆驼混,不回“天王队”了:接任队长孟良胆子小、没义气,看着就不顺眼。
板砖抹把眼泪,想,这下踏实了,不用惦记报仇了。
宋茜茜是他表妹,农村姑娘结婚早,孩子都两个了。板砖这几年挣的钱除了留给父母,也分了不少给她,刚才死到临头,力气一点点消失,不知怎么想起她来,想留下话给眼前的人,让宋茜茜多去自己家看看。
暂时用不着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板砖由衷庆幸。
头顶红月亮朝着东方坠落,他闭起眼睛,任由一个高挑矫健身影出现在脑海:她黑衣黑发,双眼明亮美丽,手中举着夜明珠查看自己伤势,随后递来一片掌心大小的碧绿荷叶。
第68章
2019年10月15日, 北京
叶霈参加的第一个葬礼是父亲的。
那时她才十几岁,坚信“我爸爸不可能就这么死了”,对哭着报丧的宋叔叔横眉立目, 换了个人肯定打出去。
可父亲的葬礼还是来临了。黑白照片里的叶坤英气勃勃, 眉目俊朗, 令人无法相信会被装在一个小小匣子里。妈妈哭晕过两次, 奶奶的泪都流干了,只有浑浑噩噩的叶霈想,为什么我不在?我能帮爸爸打坏人啊?
花开花落, 潮涨潮汐。外公外婆的、奶奶师傅的, 每次葬礼她都痛哭流涕, 恨不得自己也死去算了。
进入“封印之地”, 葬礼似乎是必不可少的。她运气不错, 男朋友险死还生, 好友也都还在, 马良和老宋的葬礼参加了,中年女子和程序员的没去, 由李俊杰帮送了礼金。
时至今日,崔阳、瘦猴和鸿哥葬礼上, 她已经能很好的控制情绪,给死者鞠三个躬了。“天王队”不少人都到了, 队长孟良也来了,望着崔阳照片脸色木然,不知想些什么, 静静上了三炷香。
其实这不算正式白事,后事没办完,亲戚朋友也还在悲痛,只是给“封印之地”的人们一个告别机会,从此以后,世上就没有这三个人了。
大概北边联盟的人会松口气吧。
河马是这么说的,“就这么点事,看一眼,念叨一句,行了。”板砖背转身挥挥手:“走吧,赶紧该去哪儿去哪儿,先把捉迷藏过了再说,别磨蹭了。”
说的很有道理,于是“碣石队”的人们到酒吧聚了聚,也就准备解散了。老曹刘文跃等已经通过三道关卡的人就自由多了,跟骆镔叶霈等人说好,在印度聚会;对于没有通过“一线天”的队员来说,抓紧时间研究“封印之地”,提高对抗能力都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阴历十月十五是十一月十一号,双十一呐。”老曹翻翻手机大乐,看看身畔小施,“不好办啊,霈霈瑶瑶什么的,不得忙乎淘宝京东啊。”
还购物呢,叶霈真佩服这位老兄的好心情。能在“封印之地”混满三年,心理素质一定杠杠的,稍微差点早就自杀或者崩溃了。
话说回来,等自己过了第三关也能轻松不少,到时除了配合对练,额外找点消遣吧?
老曹继续说正经事:“那就十一月九号,还在这里集合,都早点到啊,组织看电影,正经事,不到罚款。”
有队员起哄:“a片?”又有人嘲笑:“谁没看过啊,我提供几百g。”
老曹大笑,点点他:“就你了!到那天你上来给大家演,不演不行。”
机票订的是明天中午的,想到又要连吃一个月咖喱或者麦当劳,叶霈就开始头疼:“我饿了,吃点好的吧?”
这个愿望很容易满足,收拾车辆后备箱的骆镔头也不抬:“你挑吧,烤鸭?炒菜?带你撸串去吧?”
又不喝啤酒,干嘛撸串?托小琬的福,陕西菜是吃够了,叶霈想了又想,什么都想吃,又不能都吃进肚里,伸个懒腰灵机一动:“我要吃火锅。”
呼朋唤友的时候,却连连遭遇钉子:明天小施同学结婚,得和老曹赶去酒店,一早就得出发;樊继昌和莫苒早早回家,约好印度再会;桃子跟着猴子走了,忙着玩《魔兽》;李俊杰回父母家,只有大鹏闲来无事,围着车转悠一圈,却不肯来:“算了,小两口怪可怜的,一个月倒有二十五天不在一块儿。放你们半天假,吃点好的亲热亲热,小别胜新婚。”
按照赵忆莲的话说,北京初秋夜晚,最适合火锅。
头顶悬着大红灯笼,面前清汤逐渐沸腾,黄铜火锅冒着腾腾白气,浇着韭菜花酱豆腐的芝麻酱表面洒着“福”字,上脑、鲜切、鹌鹑蛋、羊瓜条、鲜羔羊肉、百叶一盘盘码在旧式桌案,长袍马褂的服务员又端上鲜虾和鱼片,满口京腔:“您慢用。”
“加份辣椒油~”叶霈也很能吃点辣了,见他把羊尾夹进汤里,开始抗议:“多油啊。”
骆镔却振振有词:“这样涮着香,要不然白水煮来煮去,到什么时候?”
肉食动物。印度也素食为主,他在加尔各答怎么生活一年多的?叶霈往锅里放一堆白菜豆腐豆皮,又把他那边浮浮沉沉的羊肉拨过来,“喂,还没来得及问,前天在塔底,我是什么样子?”
筷子停在锅边,骆镔忽然大笑起来,像是遇到什么滑稽的事情,连邻座目光都吸引过来
。
难道我在他眼中不是四臂那迦或者骷髅架子?是条巨大毒蛇?叶霈怎么也想不明白,瞪大眼睛,用手指遥遥点两下:“还敢笑,赶紧说,要不然,哼哼。”
“还挺横。”骆镔越发高兴,故意指指火锅:“吃饭呢,不方便,一会儿告诉你。”
似乎不太妙。
叶霈有点头疼,也没底气细问,只好埋头吃饭。来北京之前,她对这种清汤火锅不感冒,倒是喜爱四川牛油辣锅,大学还专程和赵忆莲跑去成都;待了六、七年,也喜欢上这种“火锅涮一切”,捞出来蘸着芝麻酱,很香。
簋街给叶霈的感觉很像一串冰糖葫芦:满眼都是红灯笼,什么麻辣小龙虾、麻辣烤鱼、香辣蟹、冒菜辣锅香锅,辣椒气息顺着凉风吹拂,怕吃辣的人退避三舍。
前方排着二十多个人,都是小情侣年轻人,原来是家网红奶茶店。好久没喝了,叶霈有点发馋,摇摇他手臂:“帮我买一杯冰激凌红茶,我去那边逛逛~什么好喝?四季奶青好了。”
“那边”其实是家老字号奶酪店,南锣鼓巷也有一家,双皮奶盖着红豆炼乳满满一大盒,叶霈每次来逛都吃的津津有味,还要打包回家。
车子停在红绿灯前的时候,叶霈正吃得开心,伸着脖子看看,前面车流拥堵,没几个灯是过不去的,给他也盛了一勺。,“喂,快点说啊,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他装糊涂,“什么什么?”
叶霈戳戳他胳膊,“少来,我在塔里变成什么样子?”
骆镔顾左右而言其他:“哎,天天喂来喂去,也不叫声好听的,怎么也得叫声哥吧?”
《射雕》有靖哥哥,他嘛,骆哥?镔哥?叶霈在脑海里想了又想,都不如“骆驼”这两个字亲切轻松,还有种并肩战斗的情谊。
叶霈不乐意,忽出奇想:“凭什么呀,你都那么大岁数了~要不叫骆驼,要不叫大叔,你自己挑一个。”
骆驼大笑,伸手过来摸摸她头顶,“叫叔叔吧,小叶子,乖,叔叔给零花钱,啊?”
开进叶霈家小区的时候,骆镔是哼着歌儿的,大概是陕西民歌,曲调质朴无华,被他唱的颇有豪迈之气。
挺有意思,改天拉他去钱柜,叶霈这么想着,发现停车场入口停着一辆眼生黑车,半天不动地方,耳畔咔哒一声,骆镔又点了根烟,连忙抗议地跳下车,敲敲车窗:“我先上去,你负责拎东西。”
望着女朋友消失在楼门的背影,骆镔微微笑着,从鼻孔喷出一股烟雾。尽管叶子好奇地打听一路,又威逼利诱,他依然守口如瓶,坚决不肯吐露真相。
其实也没什么新鲜的。
昨晚从窗洞跳入塔里,借着夜明珠柔和光芒,骆镔立刻发觉身畔叶霈变成直立行走的骷髅架子。由于有过去年和大鹏探塔的经历,他并不觉得意外,更没受到惊吓,反而觉得,面前这个换了模样的女朋友,看上去瘦骨嶙峋的,长长的胳膊腿,蹦蹦跳跳地并不惹人讨厌。
尤其是圆溜溜的青脑壳,有点像动画片里的一休小和尚,如果点上六个香疤就更像了。
大概在“封印之地”待得久了,骆镔和老曹一样,习惯了苦中作乐,变着花样给自己解压,真想摸摸身畔小骨头的脑袋--可惜他一只手拎着黑刃弯刀,另一只手和人家紧紧握着,没能成功。
刚才在车上摸一把,叶霈脑袋圆圆,骨相很好:实话告诉她的话,会被扁两拳吧?骆镔不由乐出声来。
算了,还是保密吧。
与此同时,正等电梯的叶霈计划着:窗子开了大半个月,估计家里都是土,得收拾收拾桌椅,地面嘛,就交给骆驼。盘算半天不耐烦了:数字停在自己楼上那层半天没动。算了,爬楼梯,就当运动运动,她踏入敞着的楼梯间往上攀,故意放重脚步,头顶灯也凉了。
距离自家还有两层,叶霈就听到头顶传来女人叫喊:“来人啊,救命啊。”光天化日的有小偷还是强盗?她皱皱眉,三步并作两步朝上冲。
女人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是邻居?砰砰拍击电梯门的声音,还有扭打撕扯声,女人叫“星星,星星!”另一个人喊“人家那是亲爹亲奶奶,能亏待孩子吗?”
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冲进楼道,脚底一滑,跟头骨碌朝下滚,势头非得撞伤不可。叶霈刚好走个对面,侧身扯住她肩膀,硬生生把她拽回来,坐倒在台阶上。
果然是熟人,楼上单身妈妈,面颊有红红巴掌印,眼泪鼻涕一起流:“星星,星。。。。打110,啊,张三甲把星星抢走了!”
张三甲是谁,叶霈不认识,不过猜也猜得出:那人把小女孩抱走了。这对母女平时总是笑脸相迎,还送给自己橘子,自己也从西安带小玩意给她们,一股愤怒涌上心头。
“人呢?”她东张西望,盯向电梯间的方向,大概和自己错过了:“还是你报警吧。”
后头跟着个老太太,脸色不善:“星星是我们老张家的,你一个人生的出么?天天躲着藏着,人家亲爹亲奶奶来了,你不给看?”
一分钟之后,叶霈风一样冲出楼道,没费力气就发现几百米外直奔停车场去的四个人: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正抱着个小姑娘,后者哇哇大哭,喊着“妈妈!”旁边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和两个老年妇女,不停回头望。
仿佛做贼似的。
和那迦相比,这几个人的战斗力可弱多了:中年男人喊着“你是谁啊你”,两个老太太恨不得朝她吐唾沫,叶霈避了开去,轻轻松松把她们绊倒;至于张三甲,居然还敢抡巴掌,被她抓紧胳膊使了两成力,就“哎呦哎呦”动弹不得了。
也就欺负欺负单身女人。
小姑娘张着嘴大哭,可真难哄,叶霈接过摇了摇,连忙塞给随后赶来的妈妈。后者把女儿紧紧拥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声音挺惨,她有点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