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冷对,没有恶语……
季时早料到她会发现,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藏着掖着。
天还没亮,季时就开始在院子里大肆地晒草药,这大柳村的后山是个宝地。
季时陆陆续续找到了香附、甘草、白芍、元胡一类……疏散郁气的药草。
晒干的药草散发着令人神清气爽的气息。
韩慧慧推开房门,恍惚了瞬间。
季时比她起得还早,家里没有筛子,他只能从山脚下选了几块又大又薄的石头搬回来,擦干净放在院子里。
本就不大的院子,越发显得窄小。
季时扶着篓子,准备换个石头晒,一转身就见韩慧慧盯着他在发呆。
他眉头舒展,迈着腿往旁边移动了两步,他说,“过来帮我给药草拨一拨。”
韩慧慧对上他不明意味的眸光,乍地醒过神来,只能说好。
她过去一弯下腰,本就窄小的地,两口子动不动就碰个手臂碰个背啥的……
韩慧慧抿抿唇,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季时将篓子的边边角角都清理干净,似是不经意说,“等这两天我有空了,我把药材拿去卖一卖,换些票,再买些米回来,咱们以后中午不能不吃饭了……”
他一口气说了很长的一句话,韩慧慧作为妻子,尽到了本份,而那个总是做得太过的人,是他。
既然是这个身体的媳妇,没办法,只能宠着护着呗。
怎么改善夫妻俩的关系,季时也有想法。
呵护她,同时将事情摆到明面上来,给对方一个了解双方的机会。
察觉他是在关心自己,韩慧慧动作一顿,嗡地一下,眼眶霎地红了,喉咙里涩涩的,她嗯了一声……
说完了,季时觉得有点不自然,他咳了咳,“中医这块,我还是要学的,秦小旺那事,我确实有一部分责任,但他们也不能否认我的努力不是……”
不得不说,作为枕边人,在感情上有偏向,是最容易被说服的。
他这么一有心地解释,韩慧慧内心的愧疚骤减,压在心底的那块心头终于变轻了。
一大波的草药,一个负责取出来,一个负责拨散来晒,不到半个小时就晒完了。
天边罩着一层橙色,清晨的太阳缓缓升起。
新的一天,闻着这早间的清新空气,韩慧慧的心情忽然就明亮起来。
在韩慧慧看来,季时是受了流言的影响,不但没有颓废,反而苦练医术,不服输。
季时要是知道了可能会说:他可是明明白白地做给她看的。
这些天,草除完了,肥料也灌溉完了,村里特意让大家休息几天,要是再没有雨的话,那就过两天再改渠灌水。
好不容易逮着个能休息的时间,大家伙都乐于在家待着,喜欢的八卦的妇女则凑成一堆在那叽里呱啦的……
大白天的,季时就这么背着空篓子,当着她们的面去了后山。
众人这忽然瞥见话题的主角,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有人逮着他走远听不见了,好奇地说,“他这是干什么去呢?”
一个瘦的妇女,也就是村支书他媳妇,撇撇嘴说,“估计割草去了吧,”
背着草篓子不割草能干什么?
何况,韩慧慧她偶尔捆一小捆草回去晒干了用来起火这事,她也是知道的。
“又是个胆大的,我看他是不要命吧?后山哪能随随便便就去的。草这东西哪里都有,他这脑袋就不知道怎么想的。”有人插嘴。
山上危险这思想,是从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旁人上山,只敢上到一半,且还是大老爷们吆喝一起去。
村支书媳妇是妇女里的‘头头’,她皱着眉头,一边盯着山上一边说,“行了,还是看看动静吧,我看他不是个莽撞的人。”
她旁边的方大婶不认同,正要辩驳,余光瞥见村支书媳妇严肃的神色,又将话咽了回去。
一群人干脆搬着凳子坐在树底下,时不时朝着出山口看去。
其实,她们的心到底还是有良知的,有做人最基本的底线。
孙梅花骑着自行车,转弯时叮叮当当,刷亮的车身,顿时吸引了庞大妇人群的注意。
女娃梳着两条小辫子,自然垂落在胸前,白衫黑裤,脚下是一双黑色布鞋,脚一踏,那自行车轮子就咕噜移了老长一段距离……
孙梅花是个陌生面孔,再者村里谁家有自行车都是件值得骄傲的事,除了几个在城里工作的孩子,谁家有闲钱和渠道买得到这东西。
自行车这东西,他们买了也是在家供着的,必要时拿出来骑一骑。
孙梅花边骑着还一边东张西望,车身歪歪扭扭的。
一群妇女心都吊起来,一副脸疼的样子,生怕她将这车给摔了。
孙梅花一眼望去,只看到田里绿油油的一片,以及树底下时不时好奇盯着她看的妇女。
想到自己来这的目的,她干脆地骑着车在她们面前停下,交谈声戛然而止。
还未张嘴,村支书他媳妇上下打量着这城里模样的女娃,问她是来干什么的?怎么没见过她?
孙梅花估计她是这里面打头的,她停好自行车,拨了拨耳边吹乱的头发,露出个笑容说,“我叫孙梅花,是从镇里过来的,我来这里找个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人群后的秦婶子好奇地探出头来。
看见来人,秦婶子忽然诶呦了一声,“小姑娘,是你啊?”
村支书他媳妇纳闷地看向她,“桂芬姐,你认识?”
秦婶子拍了下大腿,从人群里挤出来,“认识认识,当时我们小旺还多亏了她呢。”其实也就是医生在骂他们两口子时,孙梅花恰巧听到了,她过来劝了劝。
她熟络地打招呼,“梅花啊,你来我们村找谁啊?”
孙梅花抿抿唇,心思快速翻转。
她从医院任职开始,就总是做一个梦,梦见自己拥有一本医学手记,在这个梦里,她惊喜而又如饥似渴地从中学习医学知识。
但从梦中一醒来,却半点都想不起来其中所学的内容,唯独只记得著作人。
醒来后那种怅然若失、失望的感觉,让她揪心般难受。
她有直觉,那本手记是真的存在的。
拿到它!一定要拿到它!
一日又一日,梦的次数做的越多,她的这种欲-望就越强烈!
几年下来,通过某些途径,她已经了解到写出这篇手记的人是谁,以及弄清了韩老爷子的关系网。
再尔又知道季时是学中医的,那么韩老爷子不在后,那本手记在季时这个外孙女婿身上的可能性很大。
剩下的就是要把季时找出来。
直到上一回,她在医院里遇到了急匆匆抱着孩子的两口子,也就是秦红军她们,她意外从他们口中听到了季时的名字,就是她一直想要找到的那个季时。
孙梅花兴奋后,还有些犹豫。
有那么一刻,她还在想,这是别人家的东西,拿了会不会不道德。
怀着这种心态,孙梅花套了好一些秦红军两口子的话。
她也从中知道了季时医术不好,差点害了他们的孩子。
得知这事后,她内心的罪恶感骤然减少。
既然季时拥有这本手记这么久了都掌握不了其中精华。
还不如她给那个叫季时的人一点钱,再把手记买下来。
这样,她学了手记上的知识可比季时强多了,能救更多人,也算将手记的价值最大化。
且,大不了多给他一点钱,这个叫季时的人还能拿她给的钱来改善一下生活。
何乐而不为呢?
纠结了许久,就这样说服了自己,她终于忍不住来了大柳树村。
她却忘了这些妇人见识少,一进村就跟看猴似地打量着她,让她行为受阻,这样直溜溜地进去,估计接下来也不会顺利。
于是她迫不得已下来打招呼。
面对着这么多人,孙梅花有些怵,她忍着不耐烦的心情,尽量保持嘴角的微笑。
告诉她们她来找谁,找季时干什么,那是不可能的事,她还没那么蠢。还不如由她们自己主动问,她再顺其自然地回答。
孙梅花客气地笑着说,“婶,我暂时过来看一看。”
秦婶子没察觉到她是在推迟,十分热情地说,“那你有事记得找我啊,上次的事婶子还没感谢你呢……”
说了几句话,秦婶子被几个妇女拉着问,问她是怎么和这个漂亮姑娘搭上关系的。
秦婶子还是很乐意跟他们讨论这个女娃的,“诶,不就是那天……”
孙梅花眼珠子四处乱转,忽然就来了一句,“婶,我听说你们这里有一个会医术的人叫季时?”
话一落,孙梅花轻轻吐了一口气,这第一步算是踏出去了。
时刻关注着她的村支书媳妇恍然大悟,“你说来找人,是来找季时那小子的?”
孙梅花眸子一闪,顶着众人的目光,她低头不好意思地说,“不满婶子,我也是学医的,听说你们这有个医术了得的人叫季时,我就过来了,想跟他学习学习。”
村支书媳妇十分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季时医术了得?
她也就这么问出来了,孙梅花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她的态度让人觉得她对季时的医术十分佩服。
季时那三脚猫的功夫,她找的人和她眼里的是同一个吗?她没听错吧?怀着这种心情,村支书他媳妇恍恍惚惚地回答她说,“你来得不巧,季时上山去了,估计晚上才下来。”
村支书媳妇毫不隐瞒地供出了季时的行踪。
不过,下一瞬间,她问孙梅花,“你真的要找季时讨论医术?”
孙梅花想了两秒点头说,“婶,我都大老远过来了,当然是来学习的了。”
第5章 自私垮掉的中医5
孙梅花忽悠人的本事了得,初次交锋就给人文静有礼的好形象。
不过一小时,她成功打入妇女群内部。
耳边是叽叽喳喳的声音说谁谁谁家女娃在婆家受了欺负大包小包地回了娘家,谁谁谁家的儿媳生了三个女娃了……村里的混子又偷谁家的鸡了……
孙梅花脸色越来越黑,觉得有些污了耳朵,话题完全在她忍让范围之外,她闪远了还避免不了飞溅的口水……
八卦的人一旦开始了,说的人自己说得开心就行,管你听不听。
偏偏为了维持温柔的人设,她还得笑着时不时应和两声,表明自己在听。
听到又胖又黑的妇女一脸不屑地说村里的刘寡妇又偷人时。
孙梅花终于忍不住了,她咬咬牙下了狠心地想,她都这么诚心地来了,老天爷一定会站在她这边的。
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孙梅花勾勒出拿到书学到本事后的生活,嘴角微微上扬。
忽然啪地一声,手臂上的刺痛将她从回忆中打醒。
孙梅花惊得身子抖了一下,差点没忍住发出尖叫来。
秦婶子瞅着她的反应,一脸愧疚,“嘶,我看一下,没事吧?婶子平时干活习惯了,下手也没个轻重啥的……”
说着,秦婶子越觉愧疚,还想掀开她的袖口看看。
孙梅花及时缩回手,避免她的触碰。
她心里一时呕得要死,脸上端着笑容,说,“没事的婶子,我不疼。”
秦婶子看看自己的手,又黑又糙,再看看她干干净净的白衫,她局促地缩了回去。
秦婶子也不是故意的,她因为惦记这这女娃帮过她,别人八卦时她还一直注意着她,见她兴致缺缺的样子,这才想问问她等得烦不烦?要不要先去她家坐一坐?
孙梅花听了赶紧拒绝,“不用不用,我就在这里等。”
早点解决早点解脱,这村里除了手记也没啥值得她惦记的,这里待着挺好的。
秦婶子明显不懂她的心理活动,还以为她在客气,她忽然说道,“要不然,我先带你去季时家里等一等?”
孙梅花猛地看向她,秦婶子以为她会拒绝,没曾想她同意了。
其它人沉迷于八卦,秦婶子和孙梅花离开了,竟然都没人看见。
大柳村的环境一如孙梅花所想的那样,灰扑扑的,也脏。
作为医生,她还是有洁癖的,且内心非常不适。
季时住的地方相对于比较偏僻,少有人去。
终于,辗转五分钟后,他们到了。
季时的房子比她想象中的更破,仿佛风一吹就倒,啥也没有,孙梅花还花心思打量了一下,心想:看起来过得挺不好的,说明他们缺钱,那么把手记买过来的成功率应该会更高吧?
距离门口七八米的距离,孙梅花灵敏的鼻子闻到空气里的草药味使劲吸了吸,虽然她也分辨不出来是什么草药,但直觉是好东西。
秦婶子突然停下来,在她疑惑的目光里说,“我就送你到这了,就不陪你进去了,你要是遇到啥麻烦了,直接过来找婶子,到时就问路,说你找秦婶子……”
孙梅花心不在焉地点头,心思早飞进去了。
叮嘱完,秦婶子怕院子里的人发现,赶紧撒腿跑了,她还没决定原不原谅季时,还是别让人看到比较好。
怕被人发现,孙梅花脚步声放轻,自行车压在地上窸窸窣窣的,她探着脖子往里头看去。
院子右右边那块地,敞着一地石头,上面晒满了草药。
背对着她的,是一个瘦瘦的身影,蹲在地上翻腾着草药。
韩慧慧面对这些熟悉的草药,手下动作熟练轻巧,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
大树沙沙作响,风轻轻将韩慧慧耳边的碎发吹起,露出了她小巧精致的下颌线。
孙梅花暗暗眯起了眼睛,抬手敲门的动作一顿。
这个女人,她没记错的话是韩老爷子外孙女,但是,她怎么在这弄草药呢?
难不成,她也学了韩老爷子的传承?
要是这样,自个外公的遗物。
孙梅花没有十足的信心可以从她手里买下来。
说实话,从头到尾她都是打算偷偷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