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苒见楚徹不语,心知触碰到了他心底的痛处,果然,楚徹同前世一样恨极了中山,即便此刻她躺在他的枕榻边,即便他愿意替她挡住杀气腾腾的利刃,即便日后他们做着人世间最亲密的事情,但他对中山的恨意不会因此而减少半分。
临渊阁内沉寂了许久,原本灼人的空气一点一点的凉透。
“睡吧。”良久,楚徹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漠然。
……
翌日姜苒醒时身边的床榻上已经没了楚徹的身影,姜苒看着被子下不着寸缕的身子,昨夜的记忆涌了上来,昨夜她虽暂偷了安全,可最后到底是触碰到了楚徹了怒意。
姜苒穿好衣服出了内室,转出屏风,钟娘正带着云芙几个在长案上布膳,姜苒问道:“殿下呢?”
“公主醒了?”钟娘见姜苒起身:“殿下在书房,奴婢这边备好了膳,正想去唤您呢。”
姜苒闻言点了点头,随后朝书房望去,不知楚徹是何时去的书房,若是昨夜便离去,那她便是真的将他惹怒了。姜苒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随后踏出临渊阁向书房走去。
走至书房前,姜苒扣响房门,楚徹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带着几分冷淡:“何事?”
姜苒闻声一顿,她扣门的小手慢慢握紧,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开口。她要是若无其事的唤他用膳,可会太不识趣?但她若不问,他似乎会恼上加恼。姜苒正左右为难,书房的门被从里面打开。
楚徹看着站在门前的姜苒,挑了挑眉:“醒了?”
姜苒瞧着楚徹的面色,似乎是如常的,她顿了片刻,开口问道:“早膳备好了,殿下可要与妾身一同用膳?”
楚徹从书房走了出来,顺便关上了房门,姜苒见了,连忙垂下眸。楚徹向来不许她进他的书房,她也不想向内多看一眼,惹了楚徹不快。
姜苒随楚徹回了临渊阁,这些日子里姜苒不必像从前那般在一旁侍膳,大多与楚徹同桌而食。楚徹还与往常一样会时不时的朝姜苒碟中夹菜,但是今日却沉默了一早,别说笑意就是连眼神都未投来一个。
姜苒暗下瞧着楚徹,猜不准他到底可有恼她。
早膳后,楚徹留在了临渊阁内的书案前批阅着什么,姜苒在药田忙了片刻,便秤好药材用瓷瓶装了拿去小厨房煎药。
楚徹的态度总是让姜苒心中难安,一个失神,姜苒将药炉打翻,煎的滚烫的汤药洒在她白嫩的小手与手臂上,姜苒不由得惊呼。
候在门外的钟娘闻声进来,见如此场面,连忙跑到姜苒身前,钟娘看着姜苒被烫伤了手臂心疼不已,连忙取了冰凉的井水冲洗。
相较于心疼忙乱的钟娘,姜苒只静静的望着手臂发呆,待她回神时,终于感受到了手臂上那灼人的疼痛。
极疼,疼的她想掉眼泪。
姜苒将手臂从冷水中拿出,上面通红一片,血液翻滚肿胀,传来隐隐的持续的刺痛。姜苒将衣袖放下,堪堪遮挡,她留了钟娘收拾碎片,要回临渊阁再取些药材。
钟娘看着姜苒的伤揪心,要姜苒回临渊阁休息,她来煎药。
姜苒听了摇了摇头:“烫伤而已,我涂抹些药就好。还有…不要和殿下提起。”
钟娘闻言更是心疼,却只能依了姜苒,钟娘点头:“奴婢知道了。”
姜苒出了小厨房回临渊阁,她的药箱与一些医书都放在了书案旁,书案前楚徹正执笔批阅着什么,神情专注,姜苒静悄悄的走过去,不敢打扰。她走到药箱前称好药材装入瓷瓶,又转身静静的退了出去。
楚徹见姜苒就这样安静的来又安静的走,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他,握笔的手指不由得紧了几分。他不怪她昨夜失了规矩,说了不该说的话,她倒是沉默了一早不语,现今全然将他视如无物。
楚徹望着姜苒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暗不爽。
姜苒从药箱中寻了治烫伤的药膏涂抹在手背与手臂上,随后将备好的药材放入新的药炉中,她坐在一旁手持着团扇,看着火候。
待药煎好后,姜苒正要拿起药炉将汤药倒入瓷碗中,一旁的钟娘突然冲了上来,她拿起药炉对姜苒道:“奴婢来,公主日后切莫碰着药炉。”
姜苒瞧着钟娘着万分紧张的模样心头一暖,她只笑了笑,却未答应也未否定。
姜苒一手端了汤药放在楚徹的书案前,楚徹瞧着姜苒的动作,不由得蹙了蹙眉,她倒是愈发不敬了。
楚徹抬眸看向姜苒,却发现她一如往常般温顺的瞧着他,他平平的扯了扯唇角,随后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姜苒见楚徹用了药,便单手端起药碗想要离去,她正要转身,楚徹却忽然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臂,他的大手紧握在她烫伤的臂腕上,姜苒忍不住低低的惊呼一声。
楚徹瞧着姜苒忽然一抖的身子,发现了不对,他松开了她的手臂,将她的身子转过来,随后轻轻的将她的衣袖推了上去,她纤细的手臂上,一片红肿突兀的出现在她似雪般洁白的肌肤上,好似皑皑雪山上突然生出的赤红罂粟。
楚徹的眸色一深:“怎么回事?”
因他刚刚无意用力握在了她的伤口上,本就疼痛的伤口被他如此一握,姜苒的眸子不由得一红。
闻言,她慢慢的从楚徹的手中抽回手臂,放下衣袖,随后将手臂藏在了身后:“无意间弄的…无碍的。”
楚徹瞧着姜苒那微红的双眼,想着她那被烫伤不轻的手臂,她倒是真倔,眼睛都红了却还嘴硬着,他倒真不知该说她坚强还是说她傻。
楚徹从姜苒的药箱中找到了治烫伤的药,随后在她的手臂上涂抹开。
“煎药烫的?”
“嗯。”
“怎么不小心些?”他又问,姜苒闻言垂下了头,楚徹见了叹了口气:“疼吗?”
姜苒想了想,点头道:“嗯。”
他在她手臂上涂了厚厚的药膏,他抬眸瞧了她半晌,似乎有些妥协:“下月孤去燕北,你同孤前去。”
楚徹这话说的突然,姜苒有些不解,她疑惑的望着楚徹。
楚徹见了,先是将她的衣袖放了下来,随后他对着她道:“不是说想家了?”
姜苒闻言一愣,她缓和了许久终是反应过来,楚徹口中所说的燕北她虽不清楚,但在这燕地她唯一的亲人便是长兄姜铎,按楚徹之言长兄现在应是身在燕北,她就知道楚徹没有如此早的对兄长下手,兄长并非码头之人所说,兄长还活着。
他刚刚说,要她下月同他前去,是不是许她见兄长了?
第22章
楚徹又在临渊阁将养了七八日,背后的伤口悉数结痂慢慢生出新肌,他又如从前早出晚归的忙碌起来。
姜苒万没想到楚徹会如此轻易的答应她见姜铎,心下欢喜之余,早早就和钟娘整理嫁妆。
“燕地本就不较中山温暖,兄长又身在燕北,再多带一件大氅吧。”姜苒又寻出了一件毛色极正的墨狐裘衣递给钟娘。
钟娘见了有些犹豫:“这墨狐本就极难猎到,又是如此毛色,带来的嫁妆中单就这么一件,公主还是留着吧。”
“钟娘,”姜苒依旧伸着胳膊,语调中带了几分撒娇:“我整日在阁中用不上这些,还是给兄长拿去。”
钟娘听了只得叹了口气,无奈的接过放入一旁的红木箱子中。
“这是兄长爱喝的茶,可惜今年就产了这些。”姜苒将四五个瓶瓶罐罐拿出来摆在身前的长案上:“都带去吧。”
姜苒这边不停的翻出些东西,大到衣服物件,小到玉坠香囊,若非钟娘拦着,姜苒都要将嫁来前在中山官窑新烧制的那套景蓝茶具拿着。
姜苒替姜铎预备的物件一收拾便收拾了半月之久,再有几日她便可以同楚徹北上,姜苒看着临渊阁角落处收拾的整整齐齐的行李,忍不住嘴角勾笑。
楚徹背后的血痂褪下,生出透着粉白的新肌横斜在他偏麦色的肌肤上,今日是最后一幅药,其实楚徹的伤口早已痊愈,但姜苒谨慎起见,仍是哄了楚徹又多用了几日药。
楚徹喝下姜苒端来的药后,随后进了西侧浴房,姜苒便将瓷碗递给钟娘,站在内室等着。钟娘接过瓷碗便转出内室去了小厨房。楚徹褪了上身的中衣,他在浴室内等了半晌仍不见姜苒进来,便推开浴房的内探出头来。
“愣在那做什么?”
姜苒听了一愣,她瞧着楚徹那不容拒绝的神情,只得慢慢的走了过去。她刚走至门前,楚徹便长臂一伸,一把将她拽了进去。
第23章
姜苒再醒来时,双目变的刺痛,她强忍着睁开却正对上楚徹投来的目光,昨夜的记忆一涌而上,姜苒的小脸再次猛然涨红。
她身上昨夜的痕迹未消,肌肤上仍留有昨夜的粘腻,楚徹感受着怀中的柔软,伸长手臂将她代入怀中。
姜苒身子猛然一僵,她下意识的从楚徹怀中躲开。
楚徹见姜苒这副模样,以为她害羞,他许是有事,倒并未为难她再进一步。楚徹从床榻上起身率先进了西侧浴房。姜苒见楚徹离开连忙寻了中衣穿上,慌乱的心才稍稍安稳。
早膳时,楚徹说他今日出城许会晚归,告诉姜苒不必等他。姜苒听闻楚徹此言,悬了一早的心落了下来,她总害怕楚徹今晚又会像昨晚那般,好在他今夜出城,姜苒忍不住心中欢喜,嘴上却道:“妾身知道了,殿下早些回来。”
送走了楚徹,姜苒整个人放松了下来,许是昨晚之故,身子总觉得无比困乏,姜苒想着过些日子就要随楚徹北上,药田无人打理,便强打起精神寻了小锄头。
幽州城下,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停驻在了城门外,队伍皆手持重器围护着一辆驷马高车,车前并立的驷马雄健而有力,马嚼之上系挂着红绸,车体高而大,两侧开有窗牖,窗牖之上雕刻着精细繁杂的花纹,眼下窗牖正敞开着,薄纱窗幔被放了下来,有风过,吹拂着窗幔,车内的景设依稀,唯见一个柳眉细目的女子坐在车内,女子朱唇微启,盈盈美目正望着紧闭的城门。
‘吱呀’一声,沉重的城门缓缓而开,伴着卷起的尘土,一队人马朝这边驶来,为首的人一袭玄衣,身姿挺拔,冷眸之上难得浮上了一抹暖意。
楚徹望着停驻在城门外的车队,不由得加急马速,马蹄踏在城外的黄沙之上,留下一片坑洼与溅起的沙土。
月华长公主看着楚徹渐近的身影,朱唇不由得勾起一抹笑,美目含着温柔,她身边的宫女看见楚徹的身影,语调带着几分兴奋:“公主您看,殿下来了。”
楚徹策马急驶着,随后他勒紧马绳,伴着一声长长的嘶鸣,腾空的前蹄重重落下,骏马稳稳的停在了马车前,不待片刻,楚徹快速翻身下马走至马车前,他透过窗幔望向车内,随后微微颔首:“姑母。”
月华长公主望着窗外的楚徹眼中满含温柔之意,随后她似想起了什么,眸中的神色渐渐冷了下去,她伸手撩起窗幔,望着楚徹道:“珟儿。”
半年前,月华长公主前往渔阳探亲,之后又在渔阳的佛寺中清修了数月,每日与寺中修行甚高方丈谈法为亡夫超度。长公主本定在渔阳待上一年,立冬时再回幽州,只是她在佛寺中听闻楚徹与中山联姻纳了中山王女为妾,心中惊诧万分,便提早了行程赶回幽州。
一路上她派人细细调查了中山王女,果真如她所料,绝非是个安分之人。
“姑母提早回来,可是渔阳住的不管?”
楚月华看着楚徹,声音微冷,淡淡道:“本宫若再不从渔阳回来,你的东宫不知要乌烟瘴气到何种地步。”
楚徹闻言一愣,随后他很快反应过来楚月华言中之意,他沉吟了片刻,似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姑母,姜苒她……”
楚月华看着楚徹,神色冷峻,静待他的下文。
楚徹想了许久:“姜女温顺乖巧,日后她若明晓利弊,侄儿不想为难她。”
“呵!”楚徹话音刚落,便听闻楚月华冷冷一笑:“世人皆传中山王女是何等的仙姿玉貌、妩媚勾人,本宫以为你会铭记你父王之殇,恨极中山之人。到底是本宫高看了你,短短两月竟就被那中山之女勾了魂去!”
“姑母教训的是。”楚徹垂着头:“侄儿对中山之恨从未变过,亦不会因为姜女便轻饶过中山。只是姜苒性子静姝,她虽为中山王女但嫁来后恪守本分,从无出格之举,她若肯与中山划清界限,念她一介女流,侄儿心中容得下她。”
楚月华闻言,眉心不由得皱紧,她不想刚刚那一番话落,楚徹竟还为那姜女开脱,顿时大怒:“你心中容的下,本宫心中容不下!你逝去的父王与姑父更容不下!”
“姜女静姝?本宫看你是被她的外貌迷了心智!本宫听闻你将她从秦琼手中救出后,放在军营中养了一个多月才将她送回幽州?”
楚徹闻言微顿,随后点头:“是。”
“你治军一向严谨,从不许军营之中出现女人,怎就为她破了例?那时你们不过初次见面,你还敢说不是她狐媚惑主,引你犯错?”
“那时她受了刀伤,不便北上,而且我忙于追击秦琼一时忘了安置她。”
楚月华闻言又是一声冷笑:“本宫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你知不知你口中温顺乖巧的姜女,在你送她回幽州的不久私自逃出东宫夜会中山左相魏廖?两人在客栈内你侬我侬了半晌,而她带去的宫女一直等候在客栈外,姜女离去时魏廖更是不舍的送了她一支白玉姜花簪子。”
“本宫更是听说,在中山时那魏廖便可随意出入姜女的寝宫,中山王还曾有意为两人赐婚。若非中山国危,那姜女说不定已是魏廖房中之人。”
“你又可敢确定那夜她们二人在客栈内没有肌肤之亲?”
楚月华说完,见楚徹眼中的神色渐渐沉冷下来,她缓缓的叹了口气:“姑母知道那姜女手段高明,你一时看走眼也是有的,但是珟儿,你不要忘记你父王是如何被害,不要忘了这些年姑母与你是何等艰难走到现在,中山之人不可信!中山王室,无论男女,都该死!”
楚徹闻言抬眸望向楚月华,他的神色复杂,随后他开口:“侄儿送姑母回宫。”
临渊阁内,姜苒望着渐暗的天色,唤了钟娘备水沐浴,在药田忙了小半日实在乏的很,幸好楚徹不在她也可偷了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