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苒平息了许久,楚彻当真说到做到,她又何尝感觉不到他的克制。他说过不强求她,又不许她吃药,便当真不碰她了。
姜苒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忧。她并非不想同楚彻孕育生子,只是如今的局势下,她不敢。
楚彻出了临渊阁,一路向书房而去,屋外冬日的凛风,稍稍缓解了楚彻体内的燥热,刚入书房,他便紧随身后的全元道:“告诉白逸修,查了查近日姑母与封明月的动向,都同谁接触过。”
全元闻言连忙点头称是,他眼看着楚彻将一个小白瓷瓶放在长案上,随后又向外走去:“备马,孤出城一趟。”
全元按照楚彻的吩咐给码头递了信,随后便留在府中忙碌楚彻随身行李问题,至傍晚时分,楚彻从城外归,直入了书房。
全元见楚彻在书房宽衣,不由得一时多嘴:“殿下今日不宿临渊阁吗?”
楚彻闻言动作微顿,随后他回眸,眸色说得上冷淡的瞧了全元一眼。
全元见了心上一惊,他连忙低下头,心中万分后悔。全元对着楚彻的背影恭敬的俯了俯身,随后连忙退下。
楚彻兀自更了衣随后上了书房内的窄榻,并非他不想宿在临渊阁,临战关头他最舍不得便是姜苒。可他若是今晚宿在临渊阁,楚彻一时瞧不上自己,楚彻又瞧了瞧他放在一旁的白瓷小药瓶,他今晚还是独宿在书房吧。
姜苒在临渊阁内略等了等,见楚彻书房的灯还久久的燃着,以为他战事繁忙,便唤了钟娘率先熄灯睡去。
姜苒翌日是在钟娘的惊慌被唤醒了,钟娘慌乱的眼神带了惊恐:“公主,出事了出事了,云荷……”
姜苒瞧着钟娘惊慌的模样,待再听闻云荷的名字时,只觉似有什么预感冲了上来,姜苒脑中的睡意一扫而空,她连忙下了床榻,顾不得更衣梳洗,快步向临渊阁外而去。
临渊阁院内外围满了奴仆,个个皆垂头屏息,就连王福也是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楚彻正站在临渊阁门前的长阶上,他着了一身寒光凛冽的战袍,挺拔的腰身侧配着长剑。
姜苒瞧着楚彻冰冷的侧颜,不由得心上一顿。她的目光,缓缓的、缓缓的移向临渊阁苑内中央,那里横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显然是被乱棍打死的。即便那尸身已辩出模样可那轮廓,姜苒还是一眼瞧出,是跟了她多年的云荷。
她的确怀疑过云荷,因为她怪异的举止。可是昨日她并未向楚彻提及云荷之事,但他还是不动声色的调查起来,而且动作雷厉风行,下手也极为狠辣果决。
楚彻见姜苒从临渊阁内跑出来,她身上只着了单薄的中衣,他的剑眉不着痕迹一蹙。全元是何等的善于察言观色,他连忙将手中原是为楚彻准备的披风递了上去。
楚彻接过全元递来的披风,随后亲自为姜苒披在身上,他的大掌顺势搂住她略单薄的肩头。
幽州冬日的清晨是寒风凛冽的,看着云荷,姜苒只觉得心底不断隐隐发凉。
楚彻望了一眼全元,全元便清了清嗓子,对着临渊阁院中上下的奴仆将云荷的所做所为大声喝了出来,最后又严肃了声音:“背叛东宫、背叛良娣便是此等下场!”
待全元话落,院中上下一片寂静。
楚彻冷眼环望一众沉寂的奴仆,他沉冷的目光在王福身上停顿了片刻,随后转眸看向身旁的姜苒,慢慢柔和的眸色:“背叛你的人孤已经替你寻出来了。孤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
与这清晨凛冽的寒风相比,楚彻的话是格外的温暖柔和。可是姜苒听着,心中却觉得比冷风更让人心生寒凉。
早知他的杀伐果决,可现在就活生生的呈现在眼前,姜苒的心还是不忍的颤抖起来。
姜苒望了望身旁的楚彻,随后垂下眸,她点头:“嗯。”
……
姜苒不记得云荷的尸身是如何被抬下去的,也不记得楚彻出征时的背影,钟娘带着云芙几个静静的候在姜苒身旁,看着她一直出神的模样。
姜苒不知自己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许是须臾,许是良久,她的目光慢慢移至钟娘和云芙几个面上:“命人…好好将云荷安葬。”
姜苒知道楚彻此举无可厚非,他为她揪出了院中的叛徒,今早又不嫌麻烦搂着她对全宫上下,用云荷的尸身来了一场下马威。
因为他即将领兵出征,姜苒知道,楚彻只怕她在宫中受了委屈甚是受了陷害。
而云荷,她除了心惊更多的是心痛,她至今亦想不明白云荷是怎样勾结上祁王的,更不明白云荷为何会为了素不相识的燕国祁王反过来害她。
可是今早全元的话,说的是那般清楚,云荷偷了她的簪子给了祁王,祁王又借着这个簪子借机挑拨。
比云荷更让姜苒觉得心底寒凉的,是祁王楚桓,若是她记得不错,云荷偷她簪子的那日早晨,她还在长街上遇到了楚桓,谁能想象到那个看上去温润如玉的公子,那个看上去清高持礼的祁王,那个名满天下的贤者,竟会做出此等下作之事?
钟娘听闻姜苒此言,心中气恨,她万没想到,被自己从小教导至大的云荷竟然会做出此等卖主之事。可是气恨归气恨,到底是她一手教养大的姑娘,如今落得如此凄惨下场,钟娘又是何尝的不心痛。
钟娘的声音带了哽咽:“是。”
第80章
楚彻一去燕西,转眼便是两月,不知可是他临行前那番警醒示下,宫中上下井然有序,无人敢生乱事。全宫上下连带着王福都对姜苒及她身边之人恭敬有加。
说来难得,楚彻离开幽州这两月间,楚月华亦是十分安静,如此,姜苒倒是过的十分清闲安逸。
只是姜苒总能隐隐听闻,前线的战事似乎不利。
姜苒依旧隔日去码头给白逸修诊脉,只是不再像从前那般留下用膳或是闲聊片刻。姜苒不知可是自己多心,但是白逸修的反应与举止愈发出礼。
姜苒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她只想尽快医好白逸修,也算是结了楚彻的心结。
白逸修瞧着连日来愈发沉默寡言的姜苒,不由得苦笑了笑:“你家殿下不在,怎得连话也不想说了?”
姜苒不知白逸修在挖苦谁,她抬眸看了白逸修一眼,复归了沉默。
白逸修自知没趣,便盯瞧着姜苒的小脸出神,姜苒感受着白逸修的目光,不由得蹙了蹙眉心。
她把了脉,又替白逸修施了针,待仆人将熬好的汤药端上来,姜苒又检查了药炉中残余的药渣。
今日较平日忙的久些,姜苒思索了片刻,终于极难得的主动开口:“殿下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白逸修闻言眼中的笑意慢慢淡去,面上却仍挂着笑,调侃道:“想你家殿下了?要不要我送你去?”
姜苒闻言一顿似有诧异,随后连忙反应过来,是白逸修在戏弄她。军中重地又岂能是她想去便去的。
姜苒瞪了白逸修一眼,随后开始整理药箱。
白逸修看着姜苒的反应,以为她生气了,只得又补充还说的颇为正经:“我说真的,你若想,我现在就给你备车。”
姜苒又回头冷瞥了白逸修一眼,待收回目光,姜苒开口否认:“我不想。”
白逸修闻言嘴角勾着的笑意慢慢延伸,他挑了挑眉,眼看着姜苒将药箱整理收拾好:“可赏光留下用膳?”
钟娘上前捧起姜苒收拾好的药箱,闻言钟娘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看向姜苒,等着她的决定。
姜苒听了转过身对向白逸修,微微颔首,拒绝道:“多谢,不必了。”
“好,”白逸修亦答的爽快:“那良娣慢走,不送。”
姜苒又对着白逸修点了点头,随后携着钟娘出了码头,乘车回东宫。
……
姜铎回中山也有数月,中山王的的病势看似来之凶猛,可待钟老的几副药服下后,病势便被压了下去,如今经了数月的调理,正慢慢恢复如常。
中山王未曾想,自己这一场病下,楚彻竟会同意将姜铎放回来,姜铎刚刚被劫之初,他何曾没同楚彻打过交道?那是何等的凛冽、何等的不通人情之人!当初姜苒嫁给他时,中山王更是愁了几日几夜未能合眼,只恨自己这般无能,一双儿女,全送至楚彻手中,为他所控。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姜苒才嫁至燕地半年,楚彻先是同意接受中山援粮,虽是以市价购之,可是这人情也算是认下。而后便在他病重,中山危势之下,放了姜铎回来。
姜铎前往御门亲自侍奉中山王用药后,随后前往钟王后宫中,这些年他身困燕地,陪伴在父王母后膝下甚少,可如今他回了中山,姜苒却深陷幽州。
钟王后见姜铎来,连忙放下手边的香料,让侍婢们将香料香炉撤下,又奉了茶上来。
姜铎对钟王后一礼,随后在她身旁落坐,钟王后瞧着姜铎不由得心疼,一去燕地五年,她自幼养大的儿子早已变了模样性情。
侍婢奉了茶上来,至姜铎身边时不由得红了脸,那侍婢偷瞄了瞄姜铎,随后才满心喜悦的慢慢退下。
钟王后见了瞧向姜铎,想看他是何反应,却只见他面色不变,眸中神色更称得上冷淡,他端起茶抿了一口,随后看向钟王后:“儿臣后日要同魏相前往中山北郡,许要待上一段时日。”
钟王后看着姜铎这冷淡的模样不由得担忧,他的年岁已不小了,可自他回来,她与中山王想安排些端庄的世家女子进宫,却皆被姜铎拒绝。钟王后本就忧心,又听姜铎要走,心上一瞬揪了起来,姜铎离了她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回了身边,钟王后恨不得姜铎日日就宿在她身边,让她时时刻刻看着才好。
“为何要前往北郡?那里离燕那般近……”钟王后说着不由得抓住姜铎的手,极不想让他去。
姜铎见钟王后这番反应,温柔了神色,他反握住钟王后的手,安慰道:“楚彻既放我回来,便不会再抓我回去。更何况,”姜铎说着眼底划过冷意:“他即便想抓我,现在也是无暇分身。”
钟王后向来不涉时政,她听闻姜铎前面所言,稍稍放了心,一提到楚彻,钟王后又不忍担忧:“苒苒……苒苒在燕过得可好?那燕太子待她又如何?可还敬重关爱?”
姜铎闻言心上一疼。
敬重?关爱?
他在幽州的那些日子并非眼瞎,楚彻那般狂妄,对姜苒虽好,却也只是宠幸。他是男人,自是看得出来,楚彻对姜苒也单单看了美色。本就是为了报复侮辱中山,才扬言纳了他妹妹做妾,妾终究是妾,并非妻,又何来的敬重?
姜铎每每想到姜苒在楚彻面前那小心谨慎、极为乖柔温顺的模样,就忍不住心上泛疼,像是被人一刀一刀的插上又抽出。
可是面对钟王后的担忧,姜铎只得道:“苒苒虽身在妾室,不过好在楚彻尚未娶妻亦无其他妾室,在宫中生活的尚算安逸。苒苒那般美貌淑娴,燕太子待她自然也是好。”
钟王后听了姜铎所说,慢慢放下心来,可看着姜铎仍是不舍。
姜铎又是几番安慰,陪钟王后用过午膳才起身离去,姜铎回了东宫,命人去将军府寻魏廖。
魏廖虽成年却因迟迟尚未娶妻,亦未在外立府,依旧宿在将军府中。
魏廖接了消息,直奔东宫,他看着姜铎神色有些凝重:“殿下当真要如此做?”
姜铎闻言抬眸看向身前的魏廖:“楚彻深陷与秦战事,身后又有祁王党人牵制着,此时不动手,还要等到何时?”
“可若是不成……只怕会牵扯到王女,毕竟王女身在楚彻宅中。”魏廖犹豫。
“不做永远都不会成事,你就甘心看着苒苒在楚彻身边为人妾室,终日伏低做小,苟且度日?”姜铎盯视着魏廖:“而你,只能远在中山不娶妻不纳妾,毫无意义的等下去吗?”
“你是在等楚彻放苒苒回中山?还是等苒苒凭着一己之力,独自回中山?”
魏廖被姜铎质问的无话可以反驳,他缓缓的低下头,对姜铎拱手:“臣但凭殿下吩咐。”
姜铎说完从长案下的暗格中拿出一封信递至魏廖手边:“祁王写给孤的。”
魏廖将信接过,快速的上下看了一遍,随后眉头不由得一蹙:“殿下是要同祁王……?”
“自然不是,”姜铎摇头,他的眸中带着冷色:“楚桓就是个小人,他给孤写这封信,不过是想拿咱们中山当刀使,孤怎会如他的愿?”
“那…殿下不同祁王合作,又要如何接回王女?”
“听闻年前楚彻斩杀了秦琼,想来秦王对其恨之入骨,如今燕秦交战,孤想秦王一定想要中山的这份援助。”
“可我们若是直接派兵支援秦王,等同于向楚彻宣战,那到时候王女的处境岂非尴尬?”
姜铎看着担忧的魏廖,扯了扯唇角:“与秦同样,楚彻一定也想要孤的这份援助。”
魏廖闻言神色愈发凝重,他看着颇为神秘的姜铎蹙了蹙眉。
……
姜苒每日在临渊阁大多时是为白逸修研究药方,然后隔日去码头替他诊脉,细致的斟酌用药。如此忙碌,倒也未觉得时日漫长,只是有时夜色深下来,姜苒仍是不住的生了思念。思念就像是丝线,随着时日渐增,细细密密的缠绕,终有闷得人上不来气之时。
除了燕西的战事,前不久听闻渔阳也起了战事,领兵的是赵峥,公孙谋随军坐镇在渔阳。楚彻则带着徐贲徐陵远在燕西同秦恶战,内外交战,楚彻的兵力被分散,战事极为难打。
不知是何缘故,从前姜苒还能听闻些前线的情况,到了这几日,竟彻底一点消息也无。
今日正逢去码头给白逸修诊脉,姜苒提了药箱携钟娘前往码头,心想着定要仔细问问。
待至了码头三层,圆合松木门缓缓而开,姜苒踏入后却瞧见白逸修一脸凝重的神色,他投望过的目光都带了些沉冷。
姜苒看着心上不由得一顿,她走至白逸修身旁,将药箱放下,她望着他,不解中带了试探:“怎么了?”
白逸修冷眼看着姜苒半晌,随后低沉着嗓音开口:“徐贲死了。”
姜苒闻言心上猛然一顿,甚是不可置信:“怎…怎么会?”
“怎么会?”白逸修瞧着姜苒冷笑,随后终是彻底怒了:“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