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彻的话,让姜苒只觉得五雷轰顶,让她的大脑一瞬麻木空白。
雨越下愈大,本是细雨绵绵,慢慢化成了颗颗雨滴,滴滴从空砸落。
“灭了中山!以报血仇!灭了中山!以报血仇!”校场之上,将士们愤怒的高呼,让姜苒浑身上下冰凉透彻,她怔愣在那,不知多久,她似乎是被更大的冷雨浇醒的,她回神,身前的校场,已空无一人,唯剩下大雨也冲洗不掉的深深陷入泥土里中山俘兵的血迹。
姜苒猛然转过身,大雨模糊中,楚彻的身影仍立在那。
“殿下……”姜苒无助的伸出小手,她拉拽住眼前楚彻被淋湿浸透的衣摆,雨水砸在她的小脸上,似溪水般融汇,姜苒被浸湿的小脸上早辨不出那些是她汹涌而出的泪水。
姜苒紧紧的拽着楚彻的衣摆,她仰头近乎哀求的望着他,她哭得哽咽,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没有颜面向楚彻开口祈求。
雨,模糊了楚彻的神色。他从高至下俯望了姜苒许久,随后扯动衣摆,甩开姜苒拉拽的小手。
他冰冷的声音随着雨滴砸落下来:“滚回去,别逼孤休了你。”他话落,不顾摔倒在大雨中的姜苒,转身而去。
姜苒看着楚彻离开的背影,奋尽全身的力气从地上爬起,她追赶了几步,却再次无力的摔了下去。
“殿下,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不该求您将兄长放回国,都是妾身的错……妾身愿意以命相抵,偿还徐将军,还请殿下放过中山,放过兄长,一切的错,妾身愿意承担。”姜苒再没力气爬起,她只是挣扎着在地上向前爬去,她透过磅礴的大雨,哭求着喊道:“殿下,都是妾身的错……都是妾身的错,妾身愿意以命相抵……”
大雨倾盆而下,将姜苒全身淋透,将她越来越虚弱的声音掩盖住,姜苒以为楚彻早已愈行愈远,却忽然看见,大雨砸落的地上,有熟悉的脚步踏来。
楚彻看着地上,极度狼狈的姜苒,缓缓俯身,这次,他眼底的怒意清晰可见。楚彻一把握住姜苒的脖颈,他低头逼视着她,猩红了双目:“以命相抵?你这条贱命抵得过孤数万的将士,抵得过万般相信你们中山的徐贲吗?”
姜苒只觉得窒息感一涌而上,她的眼角仍不住划出泪,她望着楚彻,眸中只剩渐渐的迷离:“……殿下,都是妾身的错,都是…妾身……的错。”
姜苒不住的呢喃着,再没了力气,在这冰冷的暴雨中渐渐合了双目。
……
楚彻看着昏倒在床榻上的姜苒,只觉得心被掏的一空,可是当他得知姜铎叛变徐贲战死的时候,他的心已经空了,现在,只是更加空洞。
军医跪在床榻边为姜苒搭脉,几经确认,军医转过头道喜,虽是道喜,声音却颤颤巍巍:“恭喜殿下,良娣……有喜了。已两月余。”
闻言,楚彻的身子怔愣住,他的目光停滞在姜苒身上,两月前他发兵之前那晚的情景涌入脑海。
之后,他拿走了她的药。
楚彻一动不动的望着姜苒,眸中神色纠结而复杂,难以言表,良久他闭了闭眸,再睁开对向跪地的军医:“孤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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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淮水南中山军营,姜铎和魏廖听着兵士前来回禀的消息,心上皆是一沉。
姜铎一瞬从长案前起身,双手重重的拍在书案之上:“孤可说过,无论事成与否,务必将王女接回,不论代价!?”
那兵士被吓的一抖,颤颤巍巍的回答:“殿下恕罪,事发突然,等属下们赶到幽州想要接回王女时,王女已经率先启程了离了幽州,我们四下打听才知是前往了燕西前线。便又一路快马加鞭追去,只是不想王女行路那般匆忙,奈何日夜我们兼程,还是差一了步。”
“废物!一群废物!”姜铎极怒的拿起手边的砚台重重的砸向那个兵士,随后大声吼道:“来人,拉下去斩了!”
随着兵士被拖下,营帐内外的哀嚎声渐小,到了最后便彻底安静下来。
姜铎立在原地,胸口起伏,呼吸粗重,望上去满是狼狈。
当听闻派往幽州的兵士们未将姜苒接回,魏廖的眉头一瞬蹙起,他看向暴怒的姜铎:“殿下,当务之急必须先将王女接回,不然……”
姜铎的眼底泛红,盯着魏廖反问:“孤怎不知要将苒苒接回来?”
魏廖闻言一顿,他看着姜铎几近失控的情绪,随后起身拱手请命:“殿下给臣派一支精兵,臣连夜渡过淮水,将王女救回来。”
魏廖话音刚落,便听帐外高声传报:“殿下!不好了!燕军整军南下,就驻扎在易水北。”
姜铎和魏廖闻言心上又是猛然一沉。
姜铎闻言顿了片刻,随后不住冷笑,他笑着肩膀随之不断一抖一抖:“他兵力被分割至此,还要南下打我?”姜铎面色渐渐阴冷:“他若敢来,孤便和他血拼到底,不是我死便是他亡!”
魏廖闻姜铎此言,心系身在楚彻营中的姜苒,他提醒道:“以楚彻现在的兵力,我们未必敌不过,只是殿下莫要忘了,王女还在楚彻手中。”
姜铎闻言心又沉了下来,他转头看向魏廖:“增强防御工事,若非燕军渡淮水来犯,中山绝不可率先出兵。”他顿了顿又道:“楚彻虽非君子,却也不会做出那女人要挟之事……”
魏廖闻言称是,他听着姜铎后话,诚然,楚彻还做不出那般无赖之事,可姜苒在楚彻手中,他终究是难以安心。
……
远在渔阳的公孙谋只比姜苒晚得知消息一日,闻姜铎所为,公孙谋亦是连忙乘车南下西去,至了军营,公孙谋一路向楚彻帅帐而去,却被门外的全元告知,姜苒正在内,先待他进去通传。
公孙谋只得候在帅帐外,他正等着却见全元进去未有多久,先走出来一个军医,公孙谋不由得皱了皱眉,他将军医拦住:“可是殿下受伤了?”
军医对着公孙谋一礼,摇头答:“是良娣有喜了。”
公孙谋不由得眉头一挑,说不出的欣慰喜悦,他笑了笑,随后侧身给军医让路。
公孙谋又略等了等,便见楚彻面色复杂的走了出来,楚彻对着千里赶来的公孙谋点了点头:“孤先带你去见徐贲。”
闻言,公孙谋难得的一点喜悦再次消散,他深叹了一口气,随后跟在楚彻身侧,一路向徐贲灵堂处而去。
楚彻带着公孙谋回去时,徐陵远同徐陵娇仍在,徐陵娇看着折返回来的楚彻,心虚的低垂下头,刚刚被徐陵远一番呵斥,猛然警醒自己之前的口不择言,触了楚彻的逆鳞。
先王之事,从无人敢在楚彻面前提及。
徐陵娇躲在徐陵远身后有些害怕,楚彻看了看徐陵远身后的徐陵娇,随后看向徐陵远,徐陵远见了侧身让躲在其后的徐陵娇退下。
徐陵娇闻言连忙俯身称是,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快步跑出营帐。
徐陵娇退下后,白烛幽幽的帐内,只剩下三个相对沉默无言的男人。曾经总是围绕在一起议事的四人,如今只剩三个却多出一方牌位。
公孙谋对着徐贲的牌位鞠三礼,又奉上一炷香,他转身看着面色沉重的楚彻与徐陵远,开口打破沉默:“此事,不知殿下是何决断?”
“孤已发兵至淮水,待明日将士修整好,便下令南渡,灭了中山。”楚彻对着徐贲的牌位,眼神中满是坚定。
公孙谋捋了捋胡须,他先是看了看徐陵远的反应,随后反问:“那西秦呢?”
闻言楚彻同徐陵远皆是一顿。随后楚彻大掌握拳:“转攻为守,筑高城墙,待孤灭了中山,再回兵西进。”
“那除去渔阳与西郡的用兵,殿下手中的兵力多久能灭掉中山?又或是可否能灭了中山?”
楚彻闻言冷眸看向公孙谋:“先生此话是何意?”
“内外交战,我们本处劣势,若是再派兵攻打中山,只会酿造败局。”公孙谋说着看向徐陵远:“武安侯之殇,乃是血仇,不是不报,是天时不许!”
“我们苦苦经营了这么多年,幽州决敌在即,绝不能自乱阵脚,给祁王有乘之机。如今渔阳局势紧张,臣只能与之制衡,为殿下解决后顾之忧。但若想彻底打压封家,必得等殿下西战告捷,回兵支援。”
“此时灭中山,尚非时机。”公孙谋说着,俯身跪地,对楚彻行了大礼:“臣请殿下以大局为重!”
楚彻看着跪在地上的公孙谋许久,本是紧握着的手慢慢松开,他抬眸望向徐陵远,生了些悲凉与愧疚,随后,他一甩衣袖转身而去。
楚彻走后,公孙谋仍久久的跪着,徐陵远伫立在徐贲牌位前良久,他的眼底一片血红,他的身子随着他缓缓闭上的双目颤抖着,良久,他缓缓的睁开双眸,随后转身走向跪地的公孙谋,缓缓将他扶起。
他盯视着公孙谋:“先生这般劝殿下撤兵是为何?我们兵力是有限,可即便灭不了中山,我也能取了姜铎的狗头。”
公孙谋深深一叹,满是惭愧:“实不相瞒,来此之前,我亦定灭中山之心,可是刚刚在帅帐外,军医告诉我,良娣有身子了。”公孙谋松开握着徐陵远的手,再次俯身跪地:“殿下将至而立之年,膝下却一子也无,如今良娣有了身孕,若是殿下执意挥兵南下,后果又会是何?”
“此乃血仇,并非不报,可良娣与腹中公子是无辜的。又有局势在侧牵制,所以老身求将军,暂且忍耐,一切待良娣产子之后再议。”
徐陵远闻言身子猛然一顿,他怔怔的看着公孙谋,缓和了良久,才道:“那殿下可知晓?”
公孙谋沉重点头:“殿下绝非因一己之私而辜负兄弟之人,如今已发兵南下,若是再不劝阻,只恐悲剧重酿。”
“此乃中山与姜铎之过,又与良娣和腹中之子何干?徐将军,老身求您,为了殿下、为了我们这些年的苦苦经营,暂缓报仇之事。”
公孙谋说完对着徐陵远重重一叩首。
徐陵远见了一顿,他连忙也跪身下去,他扶住公孙谋:“先生此大礼,陵远愧不敢受。”他扶在公孙谋双臂的大手不自觉的渐渐用力,他含泪的眼底布满血丝,他颤抖着身子与公孙谋对望良久,随后深深的出了一口气:“此事,我会去劝说殿下。”
公孙谋看着徐陵远也红了眼底,他不顾徐陵远的阻拦,重重一叩首。
……
楚彻回了帅帐却未踏入,营外的冷风凛冽的刮着,将他浸湿的衣袍打透。他望着夜色下,军营远远近近燃着的篝火,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无助与纠结涌至心头。
脑海之中,姜苒雨中的那幕不断的一次次的涌了上来,她说要用自己的命去抵徐贲的命,就为了她那个不知廉耻不择手段的哥哥?
她可曾想过他?
她可曾想过,若是她傻子一般的去以命抵命,他该怎么办?
为了徐贲,中山他不得不灭,姜铎更是必须要杀。为了陵远,他亦不能给她好颜色相待。楚彻心里清楚,姜铎此事此举,与姜苒无关。他所愤恨的,是她都口中那句以命抵命。
楚彻久久的一动不动的站在营外,他舍不得姜苒,可是中山不得不灭,即便没有徐贲之殇,父仇他亦无法做到不报。可是姜苒今日的反应,她宁愿自己去死,也要护着她的母国,护着中山,她肯本做不到,他想要她做到的明哲保身。
楚彻不知道,如果当真有兵临中山城下的那日,姜苒还同今日这般,他该如何?
徐陵远向帅帐而去,他远远的便见楚彻独身伫立在寒风之中,他慢慢的走上前去,对着楚彻一礼。
楚彻望着身前的徐陵远,徐陵远也看向楚彻,两人深沉的对望了许久,随后徐陵远率先开口:“去我那喝一杯?”
酒过三巡,二人却皆未生醉意,倒是愈发的清醒,徐陵远端着酒望了楚彻许久,抬手一饮而尽,随后他将酒樽摔落至地:“殿下撤兵吧。”
楚彻闻言眉头一紧,他盯看着徐陵远,似乎并不懂他口中所言。
徐陵远对楚彻轻笑了笑:“公孙先生说的对,此时尚非时机。”
“孤虽不敢保证可能灭了中山,直捣晋阳。但南渡淮水,取了姜铎的狗头还是轻易。孤不会撤兵。”
徐陵远看着楚彻苦笑了笑:“有殿下此言,臣心已安。”
“其实公孙先生口中的时机不对,与兵力无关,与天时无关,只与良娣有关。”徐陵远看着楚彻渐变的神色,直接捧起酒坛,他扯了扯嘴角:“您不是一直羡慕我要当爹了吗?如今总算如了愿,怎能因为姜铎那畜生,连累您与良娣,连累还未出生的公子。”徐陵远说着举着酒坛直直的灌了下去,待酒坛一空,徐陵远又重重的将酒坛砸向地面,随着他的动作,碎了一地的瓷片,他又对着楚彻,抬高了声音:“殿下!撤兵吧!”
楚彻看着徐陵远,眼底猛然一红。他盯看着徐陵远许久,终是愧疚的低下头,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孤一直说,你父同你乃孤之手足,如今你父被害,亦同孤断腕。”楚彻正说着,猛然抽出身侧的匕首,毫无犹豫的朝自己的小指而去。
徐陵远目色一凛,他连忙抬手握住楚彻锋利的刀刃,大喊:“不可!”
楚彻手中的刀被徐陵远握住,有滴滴滚烫的鲜血,顺着徐陵远握起的掌心留了下来,滴在楚彻的手背上。
徐陵远看着楚彻,又抬起另一只手,夺过楚彻手中的刀,狠狠的插入长案之中。
“虽是姜铎设计陷害,但我父亲是堂堂正正的战死在沙场之上,并非折于姜铎之手!为殿下攻城略地,镇守疆土,乃我徐家之责任,如今我父亲牺牲,乃将臣宿命,又与殿下有何错处?”
“良娣虽是中山王女,却亦救过陵远之命,她既嫁来,便是东宫之人殿下之人,姜铎之过,亦与良娣无关。”
徐陵远说着,突然从长案起身,随后在楚彻身前跪下:“只是殿下,此乃血仇臣不得不报,日后一旦有了机会,臣绝不会手下留情。只是那时,您与良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