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你纳到身边做小妾,不过是想羞辱你羞辱中山,如同从前羞辱我一般!你别忘了,当年他父王是如何死的,他怎么肯放过中山?不过是如今,内外牵制,得不到机会动手罢了。”
姜铎看着姜苒满是愤怒,怒其不争:“不理智?我看是你不理智!你是不是在他身边做久了低贱的妾室,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你的血统?忘了你的骄傲?”
“你真以为楚彻爱你?”姜铎说着抬手捏住姜苒的下颚:“你看看你这张脸,哪个男人不动心?他爱的不过是你的美貌,宠幸你也不过是因为你的美貌。你还指望着你这张脸,能得了他数十年如一日的宠爱?能让他因此而忘了杀父之仇?”
“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中山?你甘心在楚彻身边伏低做小,我不甘心!”
姜苒的下颚被姜铎紧紧的捏着,她被捏的生疼,她看着姜铎赤红的眼底,眸子亦是一酸。
姜苒挣脱开姜铎的手,她努力的压制住眸中的眼泪:“我是忘了我的身份,从我决定嫁去燕地,嫁给楚彻做妾的时候,就没在想过什么王女的骄傲。我只想着中山能好好的,你能好好的。我知殿下未必肯放过中山,可至少他放了你回国,至少他未挥兵南下攻伐中山。”
“我只想着你回国后能养精蓄锐,哪怕到了最后,楚彻真的派兵南下,中山不至于不堪一击。”姜苒看着姜铎,眼泪不住掉落:“可你回国后,却不顾中山发展,贸然出兵,还是以这种不耻的手段,你错杀了徐贲,旧怨未解决又生了新仇。”
“你若当真为了我,为了中山,又怎可如此冲动?”姜苒亦是极怒,她盯着姜铎质问:“你只是难忍在中山为质的耻辱,才这般迫不及待的想要杀了殿下。”
姜苒的话似乎刺痛了姜铎内心的最深处,他看着与她针锋相对的姜苒,忽然反手重重的扇了姜苒一巴掌。
那一巴掌打的姜苒身子一个踉跄,幸好被钟娘及时扶住。魏廖一瞬从椅子上起身,他快步走上前,隔在姜苒与姜铎中间,他抬手向后推了姜铎一步。
魏廖紧蹙着眉头,显然亦是怒了:“殿下!”
姜铎亦被自己的动作惊住,他愣愣的望着自己的手,待他猛然回神,连忙推开身前的魏廖去看姜苒。
姜苒小脸上前些日子被徐陵娇打的那一巴掌的痕迹刚刚褪下,如今再次红肿起来。姜苒压抑在眼中酸胀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一瞬流了出来。
姜铎红了眼底,他抬手似乎想去碰姜苒,却是没有勇气的悬在了半空:“苒苒…对不起……哥哥不是……”
钟娘着实被姜铎的动作惊住,她紧护住姜苒,若是刚刚她没有及时扶住姜苒……后果不堪设想。钟娘红着眼睛随后对姜铎怒道:“殿下!王女有身子了,您怎可……”
钟娘的话让姜铎和魏廖一瞬愣住。
魏廖不可置信的看向姜苒,随后心底猛然一痛,他愣站在原地,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姜铎显然也是一愣,他的目光不由得滑落至姜苒的小腹上,他向姜苒靠近一步:“真…真的?”
姜苒看着走过来的姜铎,下意识的向后退,她盯着他的美目,不住的流眼泪。
姜铎看着姜苒的反应心上一痛,他不住的摇头:“对不起苒苒……哥哥不知道……是哥哥冲动了,对不起妹妹。”
姜苒看着姜铎,看着他的亏意,她所寒心并非姜铎的那一巴掌,而是姜铎被她说的正中下怀。他当真是因为难忍那一己之私,才贸然对楚彻用兵。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又何必急于这一时?你可知若非我怀了身子,燕军早已南下,即便中山抵得住这次灾难,又需多少年的休养生息?”
“中途一旦天下大乱,中山便是各个诸侯眼中的肥肉,任人宰割。那到时,即便我在中山忍辱那么多年,又有何颜面向殿下开口,放了中山,放了你和父王母后?”
姜铎闻言,他赤红的双眸亦生了泪水,他看着姜苒,终是低垂下头。
“我自知人微言轻,亦不敢奢望殿下肯为了我而忘却仇恨。我只想着能为中山赢得些许时日,自兴图强,即便我阻止不了燕军的铁骑,但是中山的军队能。”
姜苒看着沉默了姜铎,随后看向怔愣许久的魏廖:“魏相,我嫁去燕地前,你答应我会好好助父王改革,振兴中山,如今为何却不阻止兄长,反而助他成事?”
魏廖听着姜苒的质问,缓缓的低垂下头。他的确存了私心,当姜铎告诉他,只要事成便可将姜苒从幽州接回来时,他便顾不得什么长久大计,他只是早日接姜苒回来。
自从上次他随钟老在楚彻营帐见到姜苒,见到她在楚彻身边过的日子,那般小心翼翼,他的心便不住的疼,他做梦都想将姜苒接回来。所以那日姜铎提出此计的时候,他虽犹豫可最后却没有劝阻。
因为他的内心日夜煎熬,只盼着姜苒能回中山。
姜苒见魏廖不说话,她看着站在眼前的两个男人,忽觉得无助。在她记忆中,姜铎不是这种为了一己之私,而不顾家国安危的人,魏廖亦不是这般优柔寡断,不明晓利害之人。
为何现下,一切都变了?
只因这一世,她嫁去了幽州,嫁给了楚彻,所以她所信赖的人,便不再相信她,不再听她的劝阻。
甚至觉得,她做那低贱的妾室已久,便真的忘了身为王女的责任?
第85章
姜苒拿着姜铎手书的调粮令北上回了楚彻军营。全元说楚彻正与众将军议事,便引着姜苒去西侧小营坐着稍等。
姜苒在侧营内等了小半个时辰全元方才进来,说楚彻召她进去。从她南下去见姜铎到现在返回营中,不过两日,如今天色刚刚微暗。姜苒随着全元向正营而去,待至帐前姜苒撩起厚重的帘子走了进去,钟娘则同全元一起留在账外。
营帐深处,楚彻孤身坐在长案前,他身上的甲胄尚未卸下,手中还端着书简,营帐内很简单,除去数张长案与软席,便只剩下一排幽幽的烛火和楚彻身后的那盏黑白屏风。
姜苒缓缓的向楚彻走去,然后在他的身旁的落坐,姜苒将捧在手中的竹简放在长案前,她望着楚彻的侧脸,开口唤:“殿下。”
闻言,楚彻才放下手中的书简,他转头看向姜苒,神色说不上热络。
姜苒对上楚彻的目光片刻,随后躲开目光慢慢低下头,她缓了片刻,终是开口说道:“妾身知道徐贲将军之殇,无论中山作何补偿都无法挽回,妾身亦不求殿下原谅。”姜苒说着将竹简推到楚彻手边:“这是调粮令,妾身知道这些军粮于徐贲将军和数万将士来说太过微不足道,妾身只是希望至少能助殿下燕西战事一臂之力。”
楚彻看了看姜苒递来的竹简,随后将目光落在她微垂的小脸上:“抬起头来。”
姜苒听了微顿,随后还是依言抬头,楚彻的面色尚算平静,他并未碰她递过去的调粮领,他只看着她开口:“你的心意孤领了。但孤不需要中山的军粮,孤的将士也不需要。”
似乎是早已预料到的结果,姜苒闻言垂头:“是。”
楚彻瞧着姜苒复低下去的小脑袋,忽然抬手抬起她愈发尖嫩的下巴,望进她愧疚难安的眼神里,多日来的纠结在这一刻彻底溢满胸腔,他望着她,颇为郑重的问:“苒苒,孤只问你一个问题。如若日后,孤与中山兵戎相见,你是选择陪在孤的身旁,还是像现在一般,哪怕舍了自己的命也要维护中山到底。”
姜苒被楚彻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一怔,这个问题可谓十分直白,非此即彼,无法两全。
姜苒愣愣的看着楚彻投过来的目光,这一刻,她更是想反问,同这般两难的选择一样,他是想与她相濡以沫的携手走过余生,还是终将要报父仇灭掉中山?
可是姜苒问不出口。
因为先燕王之事,到底是中山出兵拦截在前,先王遇害在后。同样徐贲之事,还是兄长不仁不义在前,再结血仇在后。
楚彻等了姜苒良久,等到的却是她渐红的眼底,楚彻望着眯了眯眸子。
姜苒看着楚彻许久,浸满泪水的眼底终有一滴泪滑落,她张口:“妾身不知。”
下颚上的力度消失,姜苒眼看着楚彻转回头,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长案上:“孤知道了。”他说着,突然一笑,一瞬而逝的笑,却满含着复杂,凄凉有,失望有,坚决有,痛苦亦有。
“军营不宜你养胎,过两日,孤命人送你回幽州,”楚彻说着拿起书简,他的嗓音不算冷漠,却再也听不出往日的柔情:“退下吧。”
姜苒闻言闭上眸子,她眸中的泪水一瞬溢出,她俯身对着楚彻重重叩首一礼:“妾身告退。”她说罢从楚彻身旁缓缓起身。
楚彻握着书简的大手不由得收紧,他的余光感受着姜苒的动作,却直到她一步步走到营帐门前,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营帐内,他的眸子也未曾抬起,未曾再落在她身上片刻。
……
姜苒在帅帐中休息了两日,全元前来说已备好车马,护送她回幽州。姜苒早早让钟娘收拾了那本不多的行李,见全元来禀,姜苒便可直接起身离去。
姜苒走到帅帐门前时向内回望,倒当真是一点许她磨蹭耽搁的事物也没有,护送姜苒回幽州的是楚彻身边的亲卫,全元告诉姜苒不必急着回幽州,可放慢些行程,莫要累到孕中的身子。
姜苒向全元道了谢,有军士搬来杌凳,姜苒由钟娘扶着率先上了马车,她站在马车上,终是忍不住开口:“殿下可是在忙?可容我向殿下辞行?”
全元听了面上露出安慰的笑,他回答:“前线突然发生些急事,殿下一大早就赶去处理。殿下本是说要送您的,只是现下,也只能奴才来送良娣了。”
姜苒闻言,只是对着全元一笑:“多谢。”便再未说什么。
全元听了俯了俯身:“良娣客气,长路跋涉,还望良娣当心身子。”全元又亲自扶了钟娘上马车,随后命亲卫启程。
姜苒坐在马车内,将窗牖上卷起的窗幔放下,阻挡了马车外军营的肃穆景象。姜苒心中明白,全元刚刚的话不过是在安慰她罢了。她不敢确定楚彻可是繁忙的赶去了前线,但是她敢确定,即便楚彻身在营中也是不会愿来送她的。
从她至燕西军营起,这半个月来,楚彻不过见了她三面,三次皆是她求见。余下的日子里,他宁愿宿在那简陋的议事营帐中也不愿回帅帐面对她。
徐贲之殇,想来早把她和楚彻之间那点可怜的情分消磨殆尽。现在,他还愿意送她回幽州,而不是将她休回中山,想来也是因为这腹中之子的缘故罢了。
全元送走了姜苒,一路朝议事营帐处而去,他刚进入围栏,便看见楚彻孤身站在营帐外,正瞧着远处出神。
全元安静走上前,候在楚彻身旁,良久,他听到了楚彻的问话:“走了?”
全元闻言称是,他说完又补充:“良娣走前想来向您辞行,奴才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回绝了。”
全元话落,楚彻未再说什么,他只是又朝远方看了许久,随后转身入了营帐。
……
相对于来时的匆忙,姜苒回程时显然减慢了许多,回到幽州时,亦是过了半月有余。三个月的身子虽未太过显怀,但姜苒能明显的感觉到身子变得沉重。
白逸修不知从哪打听到姜苒怀了身子的消息,命人送来数颗人参,姜苒看过皆是人参中的上品,她早知白逸修大方,倒是没想到他出手这般阔绰。
姜铎一事让她乱了方寸,这一个多月她奔波在燕西,倒是将白逸修这个病人忘在了脑后,姜苒深觉愧疚,想着修养两日,必须要去码头给白逸修诊脉。
白逸修没想到,自己的几颗人参这么快就唤来了姜苒,原以为经了那么大的波折,她定是要缩在宫中缓一缓伤痛,却不想见她人时,倒是出人意料的云淡风轻。
白逸修瞧着姜苒由钟娘扶着小心翼翼在他身旁落座,他笑着调侃:“你倒是有好福气。”
姜苒不解,她接过钟娘递来的装银针的匣子放在一旁,随后解下身旁的丝绢,示意白逸修伸手,她问:“什么福气?”
白逸修乖乖将手腕递上,由着姜苒隔着丝绢替他把脉,随后答:“你这胎来的这般及时,还不算好福气?”他上下打量姜苒:“不然你能这般完好无缺的回来?原以为你是非要跑去送死,倒是我小看你了,说让殿下撤兵便撤兵……”
“你大限已到,”姜苒突然开口,她冷着神色收回搭在白逸修手腕上的小手。
白逸修闻言猛然一顿,刚刚还滔滔不绝的嘴巴,现在声音全无,他盯着姜苒,眨了眨凤眸。
姜苒看着白逸修的反应扯了扯嘴角,说不出深意的笑:“这个月,你停药了?”
白逸修闻言极诚实的点头。
“看来我要换药方了,”姜苒抽回丝绢:“早日送你归西。”她说罢不再看白逸修,由钟娘俯身,起身转出了屋舍。
白逸修瞧着姜苒离去的背影,砸了咂舌。
常言道,医者不可轻易开罪。女人与小人不可轻易得罪。
如今,他得罪了个女医士,白逸修笑了笑,他瞧着自己的手腕,刚刚姜苒柔若无骨的指尖停留在上面,还留有残余的温度。
他知道自己刚刚话戳到了姜苒的痛处,姜苒怀了楚彻的孩子,他本应该替他多年孑然一身的好兄弟高兴的,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的不爽。
他越是不爽越是纠结,越是纠结越觉得莫名其妙,说什么楚彻放了中山放了姜铎是因为姜苒腹中的孩子,其实楚彻最终肯撤兵,说到底是他舍不得姜苒。
楚彻的狠辣他是知道的,若非他心中有姜苒,怎会允许姜苒有机会生子,若非他心中有姜苒,他又何须为了一个尚在腹中的孩子,退步至此,连徐贲之殇都可暂且忍下。若是他想,天下多少女人想给他生孩子,他又何必强求姜苒这一个?
说到底,不过是怀子的是姜苒,他才肯给自己找这样一个艰难的借口撤兵。
白逸修盯着自己的手腕出神,随后一笑,罢了,他再送几颗人参将惹不起的女医士哄好罢了。
姜苒从码头出来时,心中是有气的,可当她乘车回到东宫时,心中的气倒也释怀了。
楚彻的确是因为这个孩子才撤了兵,才放了中山,白逸修说的并无错处。只是她自己心中万般难过,觉得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在她最不想他到来的时候,来到了她的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