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回宫后便急着准备晚膳,姜苒靠坐在矮榻上心中不住的惦记着缎料,她正想着忽见全元走了进来。
姜苒看着时辰倒是觉得意外,全元对着姜苒一礼:“良娣,殿下今日出城,要奴才来转告您不必等。”
姜苒闻言点头,心中倒是疑惑,他平日里即便回宫也不来临渊阁,何来等他一说?
全元说完又对着姜苒一礼,正要退下,却忽然被姜苒唤住。姜苒想起自己从前服侍楚彻更衣宽衣时,他的衣料倒是上乘,她看着全元问:“不知殿下平日身边所用的缎料都是哪里得的?”
全元被姜苒这问题问得一愣,随后他答:“是东宫下面的缎庄。良娣可是缺锦缎了?您若需要,奴才明日便命人送来,不知良娣喜欢什么花样的?”
姜苒未想全元如此痛快:“我倒是真少两匹红色的素缎,想自己绣些花样。”
全元闻言明了,他朝着姜苒俯了俯身:“奴才记得了。”
解决了衣料,姜苒的心事也算解了,安心的坐等着晚膳。
这边全元离了临渊阁,便吩咐了人去东宫低下的缎庄,提几匹红色素缎送去临渊阁,随后又朝楚彻处赶去,全元随楚彻一同骑马出城,待至城下的时候,全元对着楚彻事无巨细的回禀,自是也将刚刚临渊阁内姜苒询问锦缎之事禀报给楚彻。
楚彻闻言眸色微深,倒是没说什么,沉重的城门缓缓而开,伴着扬起的沙尘,楚彻一扬马鞭,消失在滚滚尘雾之中。
……
翌日,姜苒早晨起来,便等着全元昨日口中答应送来的红色素缎,可是大半日也不见锦缎来,姜苒只得仍拿着平日里的素缎试手,至到落日十分,仍不见低下的缎庄来送缎子。
孕中的女人多为敏感,姜苒靠坐在矮榻上,她的素手拖着白嫩的下巴,心想着全元定是不敢这样公然放她鸽子,一定是楚彻,他那般不待见她,一定是他听了全元的禀报,不许低下的缎庄给她送缎子。
姜苒这会儿心下认定是楚彻所为,心中又委屈又惆怅,她瞧着手边绣的乱七八糟的绣样,心中忽然起了一阵烦躁。
她愤愤的拿起,丢了出去。
全元跟着楚彻回东宫,他身后跟着七八个的缎庄小厮,正抬四五担各式各样的锦缎跟随在身后。
楚彻大步入了临渊阁,他刚瞧着长案前没人,便想矮榻处寻去,他刚转身进去,便眼瞧着一个东西飞出来,砸落在他的脚边。
楚彻一愣,他垂眸瞧了瞧脚边的东西,又朝矮榻上望去。
姜苒气呼呼的模样尚未褪去,如今瞧着他又添了惊诧,她半躺半靠在窄榻上,小腿上盖了张暖缎薄被,她正下意识的拥紧被子,炯炯的美眸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楚彻望着姜苒的模样,似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俯身将她扔过来的‘东西’拾起,随后朝姜苒而去。楚彻坐在姜苒身旁,他拿起手中的东西开始打量,他看了半晌,英俊的剑眉蹙了蹙:“这是什么?”
“绣…绣的花样。”姜苒看着突然出现的楚彻忽然有些后怕,幸好她刚刚没有一时气极骂出声来。
楚彻的眉头皱的更紧,随后将他手中的东西放下,他瞧着姜苒那故作乖巧的模样:“发什么脾气?”
姜苒闻言连忙摇头,小脑袋摇得想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
“那丢什么东西?”楚彻看了看他放在一旁的所谓‘绣的花样’。
“妾身手艺不好……太难看,想丢了。”姜苒垂着头,答的颇为流利。
楚彻又瞧了瞧姜苒的绣样,倒是没有起疑,他开口唤全元。便见全元带着七八个小厮抬着锦缎进来,全元对着姜苒一礼,笑着道:“良娣昨日说缺几匹缎子,殿下听了便命缎庄挑来最上乘的各色锦缎,还望良娣笑纳。”
姜苒瞧着眼前这一幕一愣,她转头看向楚彻,他倒是面色如常,待他看见她投来的目光,便问:“可够用?”
姜苒瞧着楚彻忽觉内心愧疚,她垂眸点了点头,随后道:“多谢殿下。”
全元见此,便又带着人抬了锦缎悄悄退下。
临渊阁内只剩了姜苒与楚彻,数月来倒是许久未这般亲近的相处,姜苒忽觉有些不自在,楚彻瞧着姜苒渐红的小脸,只觉得喉咙干涩。他轻咳一声,随后从矮榻上起身:“孤还有事。”
姜苒闻言连忙抬头看向楚彻,她的美眸望着他,似乎有些委屈,还似乎有些不舍。
楚彻望着姜苒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移开眸子:“早些休息吧,还有……幽州也不甚安全,少出宫。”
姜苒闻言一顿,随后回神,想来楚彻人不在东宫,但是留下看着她的人应该不少。
楚彻见姜苒垂下头不说话,他的目光又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停顿了片刻,随后抬步走出了临渊阁。
……
有了楚彻赏的缎子,姜苒大多时日都耗在刺绣上面,钟娘见了不禁感叹,当年姜苒若是现在的用心,只怕手艺早超过她了。
绣了七八日,姜苒的花样已经渐渐能看,姜苒在红缎上绣的是粉白的姜花,姜苒同钟娘说只盼腹中的孩子似水中姜花,是个美人。
钟娘听了先是呸呸呸,说定是个公子,然后又说姜苒生得这般美,殿下又英俊,生出来的孩子也一定人中龙凤。
姜苒闻言也只抚摸着自己日渐变大的肚子,温温柔柔笑着。
孩子刚来时,她的确是纠结的,她甚至觉得这个孩子不该来。可是感受着体内日渐浓厚的联系,姜苒从原本的担忧纠结变成了期待盼望。尤其是她每日绣肚兜时,就幻想着孩子穿上的模样。有时候午夜梦回,身边的床榻虽然是空,可是感受着肚子中的小生命,姜苒仍不自觉的勾起嘴角,不觉得孤独。
这日,女医士前来诊脉,说姜苒的胎被养的很好,一切趋于平稳,如今将近六个月的胎,只需多注意饮食和休息,生产时不会受很大的苦。
钟娘听了悬着心终于稍稍放下,当姜苒初孕钟娘听闻胎像不稳时,整颗心都悬了起来,每日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姜苒,如今听闻胎像平稳,钟娘差点红了眼眸。
全元在一旁听着,也欣慰的笑了起来,随后他对着姜苒禀告:“良娣,殿下今日要前往渔阳,要半个月方能回来。殿下嘱咐,若是有什么事,便去找相熟的白公子。”
姜苒闻言心上微滞,楚彻又要走了,她停顿了片刻,随后点头:“我知道了,还望你在路上多操劳照顾殿下。”
“良娣放心,此乃奴才分内之事,不敢言操劳。”全元说着俯身对姜苒一礼,随后带着女医士下去。
姜苒如今正逢六个月的身子,钟娘在一旁算着日子,那姜苒生产便应该是在夏日,夏日坐月子难免要遭些罪,只愿幽州的天不似中山那般炎热。钟娘想着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
留守在燕西的军队,已于半月前由徐陵远领着悄悄沿小路,路过蓟州,驻扎在渔阳城外。
楚彻被秦国牵制了三个多月之久,封世卿早闻楚彻欲对封家下手,趁着楚彻在燕西抽不开身打算联合楚桓打算先发制人,只是不想楚彻留了军队驻扎在渔阳城外,坐镇的是楚彻手下第一军师公孙谋。
封世卿虽兵力强于楚彻留下的军队,可却在公孙谋手上讨不到半分好处。
如此三月来一直同公孙谋僵持着,如今楚彻从燕西抽开身,便打算趁此一鼓作气,直捣渔阳灭了封家。
这些年,封世卿因为楚月华庇护所故,不断在渔阳扩充兵力壮大自身,其不安分之心犹如司马昭。如今燕地,楚彻同燕叔祁王分庭抗礼,迟早有一场生死之战结束这两方鼎立的局面。
可大家表面上看是太子.党与燕王党,可是是暗下,封家这般扩充兵力,谁又知道他可存有狼子之心?
封家,到底是留不得了。
全元去寻楚彻,将女医士的话告知了楚彻,全元眼看着楚彻原本微蹙的眉头舒展开,随后便见他翻身上马,对着身后的亲卫军大喝:“出发!”
那日封明枫在观音寺见过姜苒后,便对其日思夜想,念念不忘,倒是一时忘了楚桓对他的交代,今日封明枫私下约见了封明月,瞧见了自家妹子,再回想着姜苒的容颜,封明枫忽然明白当时楚桓眼中的笑意。
他的笑意,分明是对他所说的话不屑。
他当时说姜苒可能美过封明月,现在看来,封明月倒当真无法同姜苒相比。
封明月一入雅室便瞧见封明枫紧盯着自己的脸出神,封明月看着封明枫有些不悦:“唤我来什么事?”
封世卿不知此役自己可能赢,楚彻灭他之心已定,他若是败了,不想连累自己的一双儿女,便将封明枫也送到了幽州,托付给楚月华庇护。
封明枫倒是没什么正经事,只是在幽州的青楼逛腻了,心中又一心想着那日在寺庙中见过的姜苒的身影,对青楼里那些艳俗的舞姬提不起兴趣。便想叫封明月出来陪他打消时光,如今看到了封明月,忽然想起了楚桓那日对他说的话。
“妹妹,你可还记得楚彻的良娣?”
“姜苒?”封明月听封明枫提起姜苒,面色一瞬冷了下来:“怎么可能忘。”
封明枫闻言挑了挑眉,原来是唤姜苒,倒是个极好听的名字。与那柔柔弱弱的人也是极相符的。
“怎么了?”封明月见封明枫又愣住不说话,眸中多了几分无奈。
封明枫闻言回了神,他看向封明月:“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日在寺中遇见她,她好像怀了身子。”
封明枫话音刚落,封明月一瞬从软席上起身,她的声音高了几分:“你说什么!?”
封明枫被封明月如此激烈的反应弄的一愣,随后他看着封明月皱了皱眉:“你别告诉我你心中还有那个楚彻?他都发兵要灭了封家,你还对他有情?”
封明月听了封明枫含着怒意的质问,似乎也怒了:“若非爹爹不安分守己,殿下怎会派兵?”
“若非你们一面想让我同殿下联姻又一面私下与祁王联络,殿下怎么会那般排斥我?”
封明月说的委屈,她的美目一红,随后她盯着封明枫:“你什么时候遇到的姜苒?”
封明月一哭,封明枫的怒火一下被浇灭了,他望着自家妹子,如实答:“……半月前?”
“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封明月说着,似乎万分着急,她不顾封明枫的阻拦,快步出了雅间,离开酒楼,一路朝长公主府而去。
楚月华看着急急赶回来的封明月,不由得问道:“怎么了?不是说去见枫儿了吗?”
封明月眼中含着泪,她快步走入庆春殿,随后直直的跪在了楚月华身前:“大娘,您莫要留明月在身边了。”
楚月华被封明月这突如其来的话弄的一愣,她看了看身旁的司桦,司桦连忙快步走到封明月身旁,想将她扶起:“明月姑娘,您先起身,慢慢同公主殿下说。”
封明月不由司桦的搀扶,她挣脱开司桦,依旧跪在地上,她的小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大娘,您送明月回渔阳吧,明月即便是死在渔阳,也不想留在幽州了。”
楚月华看着跪在身前的封明月不由得头疼,好好的出门,却是这般梨花带雨的回来。
“可是枫儿那混小子欺负你了?”
封明月闻言摇头,不住的说道:“没有,哥哥怎么会欺负我。”
“大娘,明月知道您心疼我,又一直想让明月嫁给殿下,亲上加亲。明月也是一心倾慕殿下,即便殿下现在对封家用兵,明月也从来没有怪过殿下……可是今日明月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明月毫无可能的一厢情愿。”
“大娘,为何您早知道姜女有了身孕,还要将明月留在身边呢?是怕明月伤心难过吗?”封明月的眼泪流的愈发汹涌,她看着楚月华,早已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楚月华听闻封明月此言,似乎一瞬没回过神来,她紧盯着封明月问:“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封明月看着楚月华,抽泣的说道:“姜女怀了身子,明月知道自己再没有可能,不想再这般毫无尊严的奢求下去,还望大娘能送明月回渔阳。”封明月说完对着楚月华重重一叩首。
封明月话落,楚月华直直的愣在了长案前,她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封明月,似乎不甚相信,继而质问:“你是从哪听来的?”
“是哥哥,是哥哥亲眼看见的。”封明月看着楚月华的反应,继续抽泣:“哥哥说他看见姜苒时已是半月前,那时姜苒已显了身孕,现在只怕……”
“只怕什么!?”楚月华美目一凛。
“只怕胎儿早已成型。”
楚月华一瞬从美人榻上起身,她冷目看向司桦:“去备药!”
司桦听了一顿,随后连忙俯身退下,封明月看着极怒了楚月华眼底划过得逞的笑意,她闻言担忧的问道:“大娘,您要备什么药?”
“姜苒那个贱.女人,我容她活到现在亦是对珟儿最大的宽容,她身上低贱的中山血脉还想怀珟儿的孩子!妄想!”
“若是让她腹中的孽畜出生!我便是对不起已逝的王兄,对不起王室的先祖!”
“这个孩子留不得!”楚月华看着满面是泪的封明月:“你好好在府中等我,待我从东宫回来,再商讨你与珟儿之事。”
封明月闻言低下头,看似极听话的回答道:“是,明月都听大娘的安排。”
姜苒用过午膳,前些日子落过几场春雨,现在的天便一日日的热起来,姜苒掐算着时日,再过不了多久,她的药田便可以栽种药材了。
钟娘说外面有棵树生出了一朵花苞,唤午膳用了不少的姜苒出去看,姜苒本是懒得动,奈何禁不住云芙和钟娘的左劝右劝,终是被她们两个拉下了窄榻,钟娘心细,寻了见披风给姜苒披在身上,随后扶着姜苒出了阁门,向药田旁的几个树走去。
姜苒记得楚彻同她说过,这几棵似乎是枫树,姜苒瞧着那上面开出的孤零零的花苞,猜着它开花的颜色。
主仆三人正站在树下看着花苞嬉笑,却见王福匆忙的跑了进来,姜苒听见脚步声回头,便见王福急的满头大汗:“良娣,您快回屋内躲躲,长公主殿下带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