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苒回临渊阁没多久,便又见钟娘带人捧了数颗人参进来,姜苒不由得皱了皱绣眉。
钟娘命人将人参放下后退去,随后在姜苒耳畔轻声道:“还是码头那边送来的。”
姜苒望了一眼那人参,平平的扯了扯唇角,白逸修还真当她是为了那几颗人参去给他诊脉,为了那几颗人参便要听他的胡言乱语。
“都退回去,还有他上次送来的一并退回去。”姜苒收回目光,继续写手中的方子。
钟娘虽知这些人参价格不菲,却并非未见过世面之人,听姜苒如此吩咐,当下唤了人进来,将才端来的人参端出去,又叫上云芙去库房将之前的取出。
姜苒仍在替白逸修研究药方,白逸修虽然没听她的话每日按时服药,可病情并没有严重,想来她之前所开的方子已经不适合他现在的身子。
姜苒依旧隔日去码头给白逸修诊脉,只是去的时辰一日比一日晚,自她回幽州也有两月,白逸修眼看着姜苒一日日的显怀,身子也愈发的笨重。
孕期虽然辛苦,可姜苒胃口好了许多,白逸修看着姜苒日益圆润的小脸,倒是不再担心她原本瘦弱的身子如何养胎,反倒是变成了调侃:“等楚彻回来,只怕东宫都要被你吃穷了。”
姜苒闻言不理白逸修,她静心给他把脉,忽然眉头蹙了蹙,她又让他换了手腕,姜苒眉头愈蹙愈紧,随后她颇为重视的抬眸看向白逸修:“要不要试试?”
白逸修看着姜苒的神色模样,被她问得一愣:“试…试什么?”
“试试外面的阳光,”姜苒说着不由分说拉起白逸修,她也不顾自己那已生了笨重的身子,拉起白逸修便向外走。
白逸修一愣,他的心狂跳起来,他任由着姜苒拉着,屋舍内未设窗子,圆合松木门缓缓打开,姜苒拉着白逸修一路走到长廊深处,在那里有一扇常年关着的窗子,姜苒看着白逸修,似乎紧张,她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而白逸修显然是完全愣住,他就任由着姜苒一路将他拉到窗前,没有一丝的反抗,他甚至连下一刻要接受什么都是一片空白。
姜苒看着愣着的白逸修半晌,猛然回过神来,她连忙收了手,亦向后退了一步,与白逸修隔开些距离,她侧头望着落了一层后灰的窗子,郑重的询问:“想不想试试?”
手腕上那柔软的触感消失,白逸修似乎也会过神来,他亦望着那窗子,自从他重伤痊愈后便再见不得这天地间的光亮,诚实讲,他病情初发时,楚彻何不是遍访名医,最后也只是隐世的松老能稍稍压制他的病情却得不到根治。
最初姜苒说要给他看病时,他自是不相信的,甚至觉得楚彻莫不是被这个女人迷疯了,亲手送过来残害他这个亲兄弟。
可是后来他将姜苒开给他的方子拿给松老看,竟让松老激动的一夜未合眼。再后来他不仅信了她的医术,连带着她整个人都进心里了。
他承认自己是孤独的,姜苒按时按日的前来,极为细心体贴的替他把脉研究药方,关心他的病情,这些对于他这个终日独处于斗室之间的人来说,无疑是幸福的享受的。可是这个给他幸福的人却早已为人妇,还是他最好的兄弟的女人。
他便从最早开始瞧不起楚彻为了一个不过脸蛋美些的女人不断挑战自己底线不断让步到开始羡慕他,竟然口出妄言将这般好的女子纳为妾室。
若换作是他,只恐八抬大轿求娶也娶不来。
白逸修盯着姜苒,眼神有些灼热,姜苒看着只以为是白逸修内心激动,她看着他安慰:“我们只试一下,相信我。”
姜苒说着,素手慢慢探上窗子,她微微用力:“我开窗了?”
白逸修紧盯着姜苒,忽然他的大手也放在窗子上,他顺着姜苒的力度,将尘封已久的窗牖缓缓推开,他的指尖颤抖着缓缓伸出窗外。
有落日十分最灿烂的光辉随着推开的窗牖照进来,将空气中飞扬的灰尘照的清晰,不过片刻,白逸修只觉得浑身上下浸满了冷汗,姜苒紧盯着白逸修的反应,她看着他的肌肤在阳光之下镀了一层光,却没有发病时黑红的斑点。
白逸修亦感受着,他紧盯着自己的皮肤,慢慢的他拉高自己的衣袖,他将整个前臂伸了出去,随后他整个人颤抖起来。
姜苒的心中亦是激动,她看着白逸修的反应,欣慰的笑了笑,正要开口,却见白逸修猛然转身,他的长臂伸过来。
姜苒只觉得自己的手忽然被用力的握住,她被白逸修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一惊,她下意识的就要抽回手:“白逸修,你松开。”
白逸修着实是激动的,他的双手紧紧握着姜苒的手,他不住的对着她道:“多谢。”
姜苒虽知白逸修此举是因为激动,并无恶意,可到底男女授受不亲,她挣脱不开白逸修的手,下意识的就要开口唤钟娘。可姜苒尚未开口,便听不远处传来一个极熟悉又冷冽的声音。
“白逸修!”楚彻的眉心跳了跳,他看着白逸修紧握姜苒小手的两只爪子恨不得提剑剁下来。
姜苒的几番挣扎没能让白逸修从激动中回神,倒是楚彻这一声不大不小的冷喝吓的白逸修身子一僵。
白逸修猛然松开姜苒的小手,快速退后几步。白逸修忽然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明知楚彻燕西凯旋,今日回幽州,特意将楚彻唤来码头,本想给姜苒一个惊喜,到头来成了自己的惊吓。
白逸修是何等的聪明,他倒没有惊慌失措,而是万份惊喜甚是喜极而泣,他忽然张开双臂,直直的向楚彻而去。
楚彻瞧着向自己扑过来的白逸修,忽然拿起腰间的佩剑,带着剑鞘,楚彻伸出长剑抵在白逸修扑来的胸膛上:“滚。”
白逸修见了扯了扯嘴角,随后离了楚彻的剑鞘,他开口解释:“抱歉,我刚刚太激动了。”
楚彻眯了眯眼睛,继续道:“滚。”
白逸修瞧着楚彻神色,见他的怒意未达眼底,他放下心来,耸了耸肩:“可别欺负良娣,她怀着你儿子呢。”他说的嬉皮笑脸,随后身影一闪回了屋舍。
楚彻冷眼瞧着白逸修的身影离开长廊,随后朝姜苒而去,她还同刚刚那般姿势站在窗子旁,落日余晖打下来的光亮,将她耳鬓边的碎发照的清晰。
姜苒有些愣,楚彻回来的太过突然,可是比楚彻还突然的是白逸修刚刚那般动作,姜苒不由得心上一紧,他可会误会?
窗外的光亦将楚彻的俊脸照亮,姜苒望着楚彻微冷的神色,张了张口:“我……”
楚彻目光先是落在姜苒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随后她牵起姜苒的小手,借着光亮,清晰可见她白嫩的小手上生了一道殷红。
楚彻的目色更沉,他牵起姜苒的小手向外走,待走至白逸修紧闭的门前时,楚彻的脚步一顿。
姜苒不解楚彻现下的反应,她摸不清他此刻的喜怒,只能由着楚彻拉着,出了码头,楚彻将马鞭丢给了全元,随后陪着姜苒一起上了马车。
姜苒看着楚彻微沉的神色,他虽未发作,但姜苒心知还是开口说清楚好些,她想了想:“殿下,刚刚白公子是太激动了才……”
“孤知道。”姜苒话音未落楚彻便开口答道,他看着她,毫无怒意的望着,似乎是在安慰她的不安。
刚刚他在城外接到白逸修的信说来码头要同他议事,赶到码头的时候,他便瞧见了东宫的马车的停在下面,他早知姜苒就在上面。一路上至三层,一眼便瞧见长廊深处的两个身影,他眼看着姜苒推开窗子,眼看着白逸修将手伸出去,眼看着他的皮肤安然无恙。
那一刻,他甚至比白逸修还激动欣喜,那沉甸甸压在他心上多年的巨石,好似一瞬破碎瓦解,那一刻他的心跳的很快,他正要上前,便瞧见白逸修那两只欠剁的爪子突然拉住姜苒的小手。
他清楚的瞧见了姜苒的惊吓和挣扎。
姜苒听着楚彻的回答,看着他投过来的目光,悬着的心缓缓落下,她缓缓的低下头。
两个月未见,曾有那么一瞬,眼前的他是陌生的,想着从前的种种,姜苒一瞬不知该如何面对楚彻。
楚彻瞧着姜苒紧张解释后又复归平静后的模样,眯了眯眸子,他沉默的盯着她,看着她越来越低垂的小脑袋。
想来白逸修信中和他所说的有重要事情要议,不过是想把他骗去码头,接姜苒吧。
姜苒感受着楚彻一动不动落过来的目光,却没勇气抬起头,楚彻回来的太过突然,这些日子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白逸修的病情上,还未来得及思考她同楚彻之间日后要如何相处,楚彻便已经从燕西回来了。
其实说楚彻回来的突然也并非没有原因,姜苒虽忙着白逸修的病情可仍时不时的关注着燕西的战事,可却一直没听闻过楚彻凯旋的消息,甚至连他何时同秦军决战也不知。
姜苒猛然抬起头,她看着楚彻:“殿下…您怎么现在回来了?”
楚彻看着总算肯抬起头的姜苒,听闻她话中所言:“那你说孤何时回来?”
“那燕西……”
“胜了。”楚彻回答的颇为漫不经心,他看着姜苒意外的神情又补充:“局势之故,孤率先回幽州,大军还留在燕西做障眼法。”
姜苒闻言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楚彻胜了便好,若是楚彻燕西一役败北,那中山在其中一定‘功劳’不小,现下她便更不知要如何面对他。
姜苒想了许久,最后却只道:“恭喜殿下凯旋。”
随着姜苒话落,马车再次陷入寂静,好在东宫距码头不是很远,又安静了一刻钟,马车便稳稳的停在了东宫门口。楚彻率先下了车,又仆人搬了杌凳放在车下,钟娘连忙小心翼翼的上前扶住姜苒,扶着她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
楚彻的目光也紧紧的落在姜苒身上,他看着她安然无恙的下了马车,才收了目光,他未等她大步入了宫门。
姜苒由钟娘俯着入苑子时,临渊阁的灯仍暗着,倒是对面书房内亮起的烛火。姜苒朝书房处望了望,随后抬步入了临渊阁。
经了刚刚那般折腾,姜苒早没了胃口用膳,命钟娘备了浴水简单洗了身子,姜苒看着书房内久久不灭的烛灯,心中知道楚彻应该是同在燕西营中是一样,不愿来与她同宿。姜苒命钟娘熄了灯,便上了床榻。
这些日子为白逸修研究药方,着实是费神,便是她现在的身子,只清闲的坐一日也是忍不住的乏,更是日益嗜睡起来。楚彻突然回来,虽也惹得姜苒忧心,可是上了床榻,烛火一灭,睡意便涌了上来。
全元看着对面的临渊阁熄了灯,他瞧了瞧自家主子一瞬阴沉下来的面色,给他寻了个台阶:“殿下可要用晚膳?”
楚彻瞧了全元片刻,随后挥了挥手。
全元见了连忙快步退到书房外,他才再门外站了没多久,便见书房内的灯也熄了。全元瞧着左右两边皆熄了灯,不由得叹了口气,只是可惜早早备出的晚膳。
……
即便回了幽州,楚彻依旧很忙,再加上他每日宿在书房,姜苒唯一等感觉到楚彻存在的证据只有时不时来临渊阁的全元。
他回来也有十余日了,倒是前后不过见了两面,他回来那日还有的便是今早,钟娘说苑子的树发了新芽,姜苒好奇,身上穿着中衣随意披了个披风便跑了出去。
转眼冬过春来,挨过难熬的冬日,日子倒是一天一天的快了起来。虽是到了春日,可清早还是寒凉,姜苒正搓着小手站在树下数一共抽出了几支新芽,忽然听见身边有门声一响,姜苒转头便见楚彻已经一身正装带着全元向外走。
他看见她倒是有些意外,很快他又看见她披风内只着了一袭淡薄的中衣。
楚彻皱了皱眉:“站在那干嘛?”
姜苒瞧着楚彻那不甚友善的眼神,她只是数嫩芽数的出神,挨棵树数去一不留神数到了书房门前,姜苒下意识的裹紧身上的披风,她抿了抿粉唇,如实答:“数嫩芽。”
楚彻的眉心更紧了几分,他抬头朝姜苒身后的树上看去,又瞧了瞧姜苒,她显然是刚睡醒的模样,长发未绾经了一夜的辗转有些凌乱的散在她的肩头,粉白的小脸上惺忪睡意尚未完全褪去。
他不宿在临渊阁,她清晨倒还真是清闲,早早的跑出来数什么嫩芽。
清早有不听话的冷风肆意的在苑内穿梭,姜苒忽觉身子一冷,随后极不争气的打了个喷嚏。
楚彻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一同冷下来的还有他的嗓音:“回临渊阁待着。”
全元见了连忙从楚彻身旁上前:“良娣,奴才送您回临渊阁。”
姜苒又瞧了瞧楚彻的神色,她将身上的披风裹得更紧,她低垂着小脑袋,灰溜溜的由全元护着,回了临渊阁。
楚彻瞧着姜苒的背影入了临渊阁,才转身向苑外走去。
钟娘听全元说姜苒打了喷嚏,惊的不得了,生怕姜苒受了寒凉,她如今这身子可是经不得风寒的。钟娘连忙寻了被子将姜苒严严实实的裹住,又在阁内重新生了个小炭盆。
姜苒捧着钟娘递过来的热水,小口小口的喝着,清早的睡意还没彻底消散,她就被楚彻冷冷的凶了一番,姜苒愈发想着,愈发觉得气不过。可现下因为心中有愧又怂的很,一点不敢去招惹楚彻。
姜苒喝下一大杯热水,白嫩的额头上敷了一层细汗,她解下身侧的丝帕轻轻擦拭,随后便开始无聊的摆弄丝帕,姜苒瞧着丝帕上精致的花样许久,忽然起了意,她连忙唤来钟娘。
钟娘听了姜苒想法着实意外,她笑看姜苒:“您不是最讨厌这些描啊绣啊,怎得现在想学了?”
姜苒听着小脸一红,她下意识的抚了抚隆起的小腹,对着钟娘撒娇:“我若是不学,日后孩子出生,您可有的忙,还不如趁着现在他还乖乖的在肚子里,您教我,我若学会了,您也清闲了。”
女红这类的东西,姜苒打小便排斥,钟娘和钟王后从前几番劝了不听,亦极懒于学习,如今倒是难得的,竟要自己学习起来。钟娘看着姜苒那微红的小脸,看着她不自觉翘起的嘴角,心中一暖。姜苒突然要学这个,想来也是为了给肚子里的小公子或是小公主绣肚兜,姜苒如今近五个月的身子,慢慢学起来也来得及。
钟娘将手上的活交给云芙,随后拿了针线和一些素净的丝帕来,她坐在姜苒身旁的矮榻上,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方几案。姜苒拥着被子,仔细听着钟娘口中所说的绣法,随后突然从被子中伸出小手,跃跃欲试拿过。
白逸修的病情好了,姜苒也彻底闲下来了,这些日子也是愈发看不进去医书,倒是对钟娘所教的绣法极感兴趣,便每日拿起来绣上一会。钟娘仔细姜苒的眼睛,看着她绣了小半个时辰,便将针线什么的拿走,不许她再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