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就全校知道了?”
这种笑容,他太熟悉了,对,就是那种阶层特有的把人黑了害了不过一笑而过的没心没肺,不是说小孩子的没心没肺,是成年人作恶的没心没肺。
他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生活确实很狗血。
思绪收回,付冬阳套她的话,他想知道岑子墨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是做什么的?”
云昭不愿意提陆时城:“我不知道。”
付冬阳嘴角不由露出嘲讽的笑,他掩饰了:“你连他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做生意,可具体做什么生意我不清楚。”云昭的声音和心一样荒凉,钉在那不动。
“那你知道他什么?你不会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云昭摇头:“别问了,求你,别问了。”她抬头看付冬阳的脸,又是羞愧,她在对大度包容还愿意好言好语的人不耐烦吗?
“他叫陆时城。”云昭像是弥补,念这个名字,像第一夜粘湿的私密处一样禁忌又下贱,满嘴砂石。
“哪个陆时城?”付冬阳脱口而出,愣住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随后就判断出来了是哪个陆时城。怎么会呢?
“你认识他?”云昭脸上的表情醒过来,她惶恐地说。
付冬阳强压着剧烈的心跳:“中盛的CEO叫陆时城,是他吗?”
多么难堪的场景,云昭僵硬地看看他,一时死寂,她的声音烫起来:“不管他是谁,和我都没关系了。”
医院住的让人不踏实,付冬阳走后她的话又重新变得很少很少,抱着膝,望窗子发呆仔细回想付冬阳那几句话。
可是一想到回学校,云昭腿软。
头上不知不觉冒了层虚汗。
医院每天都把住院开销单子打出来,送到病房,云昭坐卧不安,她不能再住下去了。可一个人偷偷跑窗口问,却得知余额很大。
老人甚至报了警,因为不知道谁给缴的费。派出所哭笑不得,把人劝回来。
秋风萧萧,云昭裹了裹外套,慢吞吞往回走。
陆时城来了医院,看到她,两人隔得不远。她在风中楚楚的,无意间,一眼瞧见了陆时城。
云昭脑子里轰鸣一声,她呼吸顿停,他是初见时的模样看起来优雅有序,一开口,是动听的声线。
“昭昭。”陆时城居然喊她名字,云昭反胃,她转身就走走得很快,没几步,拖鞋掉了,没能跟住脚。
陆时城赶上来,把鞋捡起,把还急着要走的云昭拦住,蹲下攥紧她脚踝,给塞进去。
云昭没动,只是在他穿好之后松开的一刹,一脚蹬开拖鞋,他碰过的,她嫌脏。
忽然就充满了锐利的攻击性,那张脸,依旧纯情漂亮地不像话,生气的时候,也显得可爱。
他立刻被她挑起火,抬眸看她,慢慢站了起来:“我们谈谈。”
云昭不愿意大庭广众之下跟他有任何牵扯,她不再出声,拿掉另一只鞋,只穿着袜子往自己的病房走。
他却跟着。
云昭终于忍无可忍,红着眼,回头看了看他,流下露珠般的眼泪:“你是中盛的陆时城吗?”
陆时城略微诧异,他顿了顿,说:“是。”
她真傻,从没有想过去调查他的身家背景,他不说的,她就很小心不去碰。难怪,她无意的措辞也会冒犯到他,是啊,有那么多的钱,任谁都要先怀疑怀疑对方是不是冲自己的钱。
这点,他只是没说,连骗也作不得了。云昭没有恨意,只觉悲哀,她不知道世界可以是这个样子的。
“我一直想和你说说话,你把我拉黑了,电话也不通,我们……”陆时城太扎眼,杵在这儿难免被来往的人注视,他声音压的更低,“昭昭,我们可以谈谈吗?”
云昭害怕地看看他: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要害自己?他还想怎么害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挑中了自己?
不,她没资本跟他甩脸或者闹僵,云昭往大楼的边角走了几步,陆时城果然还跟着她。
“陆先生,您的钱我会还的。我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了您,我知道,”她想起自己没有选择报警的那一次,眼泪断了线,“我没能力跟您斗,我已经这样了,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好吗?”
她比那天还要无助,连生气的权力也被剥夺。
穷人是没有资格生气的。他是中盛的主人,云昭再一次真实感受到沉沉的绝望。
陆时城静静凝视她的眉目,这么近,近到一伸手就可以揽入怀中,还是想吻她。
他喉结动了动,克制自己:“云昭,我一直都很喜欢和你相处……”
云昭惊惧地摇头:“不,我不要你喜欢我,你不要再来找我,求你不要再来找我行不行?”
陆时城寒了脸,他双手插兜,强压住情绪说:“我不要你怕我。”眉头随即皱起,“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见你想和你好好沟通,学校的事情,我已经开始想办法解决,你能听我把话说清楚吗?”
云昭的脸色不知不觉变得又是那种病态的白,她说:“条件呢?你是想让我继续给你当情人是吗?等玩腻了,随手丢弃,就像我爸爸妈妈当年,不想要我了,把我丢垃圾桶根本不会担心我死活,你也是对吧?”
她一动不动,人安安静静的模样,唯有晶莹的两行泪缓缓淌下。
陆时城心头重重一跳,呼吸顿停,抬眸和她对视。
是的,他没办法否认自己的卑鄙和腐败,想让她做自己的情人。陆时城莫名喜欢情人这个称谓,有情之人,才能称作情人。婚姻是什么?妻子又是什么?他不愿意去深思,不值得。
可他从一开始,就背叛了婚姻,结婚那一刻,也背叛了云昭,至少在陆时城看来事情就是这样的。他喜欢纯粹的东西,比如,纯粹地只爱慕云昭一人。
所以,他只能再一次次选择跟所有的女人不走心,忽略婚姻本身。
“我想对你好,也愿意对你好,没人逼我,”他突然发觉自己一点都不想伤害云昭,却更不肯伤害自己,“是不是只有我离婚,你才会答应我?”
第037章
云昭离满二十岁很近,她以为, 陆时城看到自己心底那片斑斓色彩的世界。他的话语被包装, 那么美,她也以为自己破解话语的密码, 其实是他破解了她。
而他,还要继续用话语来破解。
云昭抬头静静看着他,好像还笑了一下,问:“你会离婚吗?”她眼睛不眨, 想要知道浸淫于调情游刃有余的男人是否回避, 那也许是一种模板。
混血模特、音乐学院的钢琴女孩, 无数个他手到擒来的工具, 当然, 还有我,云昭这样想。
陆时城身上有种生冷的老练:“婚姻对我来说, 是虚无的,我从没有纳入过自己真正生活的世界……”
“你只想着你自己,”云昭戳破他,“你不会, 因为我对于你来说只是个新鲜还没腻的小东西,你从来没想过我要怎么办, 我还在读书,要怎么回到学校里继续安之若素地当你的情人?”
冷风一过,空气里满是萧条的味道,A市的秋寒来得猛烈。
云昭小腿上起了鸡皮疙瘩, 她只穿一条病号裤,两只脚隔着袜子也觉得凉。
“我不会跟你在一起,无论你离不离婚。”她很清楚地告诉他。
陆时城却看着她抖把风衣脱下,给人披上,算准她会挣扎一把揽紧了她,云昭被迫踮脚,两人离得极近。
陆时城想起她软的手拥着自己的腰,深深迎合他的时刻,他心里涌动着柔情和欲望,气息不定:
“我可以给你东山的房子,如果你喜欢车,我可以给你买车,奢侈品喜欢吗?我也可以给你买。”
他真拙,先前怎么清新脱俗勾引她的都忘了。这个时候,倒满嘴提钱,明知道她不会要。
云昭觉得更冷了,她动不了,陆时城似乎想勒死她,太阳穴那被一股强劲的愤怒顶得突突跳:
“昭昭,你不能说不爱我就不爱我了,你不能这么耍我。”
他失智了?这是在逼着她做第三者吗?云昭强忍着铺天盖地的羞辱感,脸色嫣红,气哭了,手攥成拳使劲拍打他胸口:
“陆时城,你太坏了,你一定把我毁完才罢手吗?你凭什么?你有钱有势欺侮我没有爸爸妈妈……”
她哭得直抖,身子往下坠贴着冰凉的墙面缓缓蹲下,把脸埋进膝盖压住哭声。
天地广阔,云昭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往哪里逃,这个男人,不打算放过她。
她缩成小小的一团,陆时城看着,眉头不觉拧得极深心里翻涌着一阵阵的难受,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难受过了,很突兀。
“你别哭,云昭,你别这么哭。”陆时城想法把她扶肩抱起来,察觉到她又在抗拒,只好松手,怕闹到像那天把人刺激到晕厥。
怎么这么爱哭呢?陆时城不知道一个女孩子的眼泪可以这样多,但她哭,哭成这样,让他郁躁竟有点手足无措。
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他忽然感到心悸,像心脏漏跳一拍。
先这样吧,她病未痊愈,陆时城按下还想抱她的冲动,怎么回事,那双绣着花边的素色袜子看起来也是如此可怜可爱?
整个人弱不禁风,让人更想摧毁,也更想保护,陆时城迷恋云昭带给自己的矛盾。
“好,我先走,你不要哭了。”他把手帕给她,云昭没接,抽抽搭搭躲开,她看向别处,手指擦着眼泪痛苦说:
“你不要再来找我,我真的不想再见你。”
一刹那,他那双总带着若有若无忧伤的眼睛一下变得阴鸷,薄唇紧抿,这个他是不会答应的。
因为他想见她,陆时城同样不能接受原有的步调被打断的节奏。
“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陆时城把她丢开的风衣重新裹住她,“站在这等我几分钟,不许跑,如果你跑了,我会天天来找你。”
云昭相信他做的出,没有走开,五分钟后陆时城出现在她眼前,手里拿着饭盒。
他神情变淡,像戴好镌刻规整的面具:“上回,你说喜欢吃黑椒牛排,可能没有刚做出口感好,胡椒酱汁单放的。”
云昭愣了下,他在做什么?把自己当小孩子,做顿好吃的打发就可以了?她没说话,抱过饭盒,确定陆时城说完这些话真的走了,直到他消失在棕榈树后,她才转身疾步朝病房奔,像躲瘟疫。
走到门口,她毫不犹豫把饭盒扔进了垃圾桶。
还有他的风衣。
这一切,被折回来的站在棕榈树下的陆时城尽收眼底,他只穿件衬衫。
他再一次体验到了久违的想给,却落空的刺痛感,同时,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尊受损。
十七年后,还是这样,每当他决定是否真正去做一件事时,对面就只剩了空气。
陆时城阴晴不定地驱车回了总部,不过,一路上,他控制好了情绪。出现在总部时,和往常别无二致。
进了办公室,上半年证券公司营业绩排名情况的报刊已经摆放整齐,陆时城松了松领带,坐下来,专注看自家各项业务的数据,重点关注了科创板申报方面。
而最近,房地产无疑迎来自己的小阳春,岑家的金达上品在炒作“地王”,背后的输血管自然是中盛银行和中盛信托。
夕阳渐沉,陆时城对于和岑子墨没有联系并且没有回家这件事,丝毫不关心,但扮恩爱,还是要扮一下的。
去之前,回东山拿了件外套。晚风大,他书房窗户还开着,进来时,果然有书被吹得哗啦哗啦作响。
随手合上,一行娟秀小字闪进眼帘:
但愿我是,你的夏季,当夏季的日子插翅飞去。
一颗心顿时强有力地咚咚跳起,是云昭,他认出她的字迹,尽管他见的不多,偶尔在图纸上看到她的字。
落款日期是八月。
这是她什么时候偷偷写的呢?也没有告诉自己,陆时城不由莞尔,一个人低首看半晌:云昭给他留了句艾米丽.狄金森的诗,美好如梦。
眼前,便是个少女披着她美丽蓬松的长发,眨着明亮的眼,间或抬首,发片刻呆,继续埋首咬着笔杆写下这诗句。
他的手指,轻轻摩擦过这些字迹,最终合上,放到了床头。
再见到岑子墨,两人居然都很平静,没有争吵。岑子墨懒懒窝在他的副驾驶玩手机,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而陆时城,更是一句话都没有。
他的心,依旧被那一行字占据。还有枕头上,沾着几根长发显然是云昭的。一切真的似梦,她突然闯入,就这么结束了,怎么想都不甘心他不能让她跑掉……
到了岑家,两夫妻正对着新得的一副画咂摸。见两人进来,岑父笑说:“时城,你来得正好,这有幅真品你来品夺品夺。”
陆家收藏丰富,陆君同生前是这方面的行家,眼睛毒,不过倒不如说是家学渊源。陆时城不如他老子,多半是在国外读书的过儿,但也涉猎,岑父显然很信任自己的女婿,两人索性进了书房。
“哎,你手上怎么了?”岑母眼尖,一眼瞧见闺女身上不对劲儿的地方,岑子墨笑,故意朝刚转身的陆时城那儿瞥一眼,狗男人,无动于衷地就离开了现场。
向来如此,每次回家,男人们聚在一起谈男人们感兴趣的事,她和母亲,则是闲扯。
“怎么回事儿?”岑母心疼地捞起胳膊,正要细究,她后悔穿了件袖长八分的真丝衬衫撒娇地一搂母亲,“嗨,那天不长眼的实习生撞了我一下,顶拐角去了,疼死我!”
岑母半信半疑看着她,岑子墨最擅长打哈哈,倾下身,拈了块水果递嘴里。
书房里,陆时城用了岳父泡的上好大红袍茶,泉水讲究,器皿讲究,功夫又下得到位,口感极品。
他对岳父的附庸风雅向来看破不点破,这几年,茶艺倒真的长进。不过,对于传统名人字画,陆时城没有祖父父亲的功底,不愿信口开河,寥寥几句过去,还是更愿意谈今天的正事。
“A市的调控在那摆着,上面清楚的很,我觉得这件事适可而止,地价炒得太离谱不是什么好事,您觉得呢?”他淡淡的,岑父意味深长笑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