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运气好太久,也许,会让人忘记居安思危。尽管,她知道他的紧绷感危机感从没有真正退潮过,背后要足够付出,才能看起来轻松如许。
陆时城也似有若无瞥她两眼,毋庸置疑,卢笑笑对他忠诚不二,似乎远比爱情都要来的牢靠而深远。公事谈了,他对她恢复往日的那种霁色,人淡淡的,好似已经忘了两人之间的不快和决裂。
只是,卢笑笑知道那条裂缝是弥合不了的,他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限。当然,未必不是因为她还有可用之处,想很多,卢笑笑心底复杂。
“多谢,你说,是不是风控除了你,我高薪养了一帮废物?”他语调自然,背后则隐藏着不满,卢笑笑勉强笑应:“倒也不是,你知道流程的,这回,我也是算运气好换个思路成了而已。”
“那什么,过年时俊回来吗?”她转到家常上,非常克制,一笔带过地起了身,知道陆时城没有聊家长里短的习惯,准备告辞。
“嗯,今年回来。”陆时城的回答也是一笔带过。
这个新年,说来就来了。他去机场亲自接时俊,这天,是年二十八,坐在后排,看街上张灯结彩,三五成群的年轻姑娘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笑声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得到。
他记得非常清楚:自己第十天没见到云昭了。
到了机场,视线里出现个身形和他几乎一致的年轻男孩。走近了,司机在旁边感慨老二的模样越来越像陆时城,俊眼利眉,身上没一丝年轻人的跳脱明朗,笑都是含蓄的。
“时间允许的话,你陪妈,多陪她几天。”陆时城跟他一道走进阳光里。
陆时俊说好,问他:“你要出门?”一开口,声音偏清漠,老成如故。总有人说兄弟间太像,实则不然,陆时俊在国外读书极其规矩,从没有跟女人的那些乱七八糟事儿,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烟酒不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高度清醒自律。
也没有谈女朋友的打算,因为觉得多余,他知道时候到了母亲自会安排一门合宜亲事,他只需要去跟人结婚就够了。
“对,”陆时城弯腰坐进车里,“我要出趟门。”随后,告诉司机,“先送他回家,再送我去学校。”
掏出手机,终于给云昭打了十天来第一个电话,那头按掉,他再打,事不过三,他被对方屏蔽掉。
手一伸,正想问陆时俊借手机用,却一反常态,改了主意:“替我拨个电话,如果打通,直接问她现在在哪儿,说云小姐你快递到了。”
陆时俊一脸平静,连些微的惊讶表情都没有,他女人成群,这一次不知道是哪一个。于是,按下那串号码,等着回应。
与此同时,陆时城手机响起,电话里私人助理告诉他:“投行部一个叫付东阳的来前台,想要见您,说有很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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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
A市有家书店,久负盛名, 在两大最高学府附近, 不少人慕名前来会略觉失望。起先,书店牌匾蓝色大字十分醒目, 再后来因为城市规划,整条街牌匾都拆了下来。切割机噼里啪啦,那四个字,结束了二十年的存在。本来店面就不够起眼, 外人再来, 动辄找不到地儿, 或者, 找到地儿了大都会脱口而出:“就这儿啊?”
里面装修也依旧简陋, 全是书,但入口即不俗, 一水的名家哲匠黑白照片意味深长把人包围。书店隔间有咖啡店和一只傲娇的猫,云昭每次来,都会逗它并被无视。
她接到电话,声线有点熟悉, 却又不尽相同:“请问是云小姐?您现在在哪儿?有您快递。”
“我在书店,一会儿回去。”云昭心里想笑, 一副对众生都十分冷漠的口吻,怎么是做快递员啊?很快,她敛住笑意,茫然说, “我的快递都到过了,没什么了呀?”
“这个我不清楚,这样,您什么时候回学校?我放门卫好吗?”那头陆时俊看陆时城脸色,随机应变说。
她挂上电话,没做多想,在书架前选书时,听到两个姑娘轻声对话。
“中盛出版社的书只值个包装的钱,贵死了,垃圾翻译。”
“那么有钱,请个好些的翻译大概会死。”
“真的会死,我翻译都比他们请的翻译靠谱,中盛就是走的机场书店风,糟心,明明选书还不错的。”
听得云昭脸热,她想,书确实贵了些,但书这么厚这么重纸张的质感……至于翻译,云昭一颗心东奔西走地想找个什么理由出来,最后放弃,等人走开,默默上前,抽出几本中盛出版社做的耶路撒冷故事系列。
看着看着笑了,想刚才那姑娘撇嘴翻白眼的模样。她在东山,看到过他自己子公司出版的书,估计是样书,很新。他的书太多,书屋俨然,门类又多又杂,天晓得他怎么口味那种丰富多彩。
陆时城看书前必净手,眉毛总是不经意间蹙起,喜欢做笔记,随手写心得,习惯不少……云昭统统见过,独自发怔半天,她醒过神,想了想,微博私信给公众号留言的那位陌生友人。
对方礼貌问她有没有微博,云昭不太用,只是个摆设,平时分享些本专业的链接而已。
她问他:您买过中盛出版社的书吗?
陆时城在车里看到这条,笑了,猜想到她在书店肯定是看到了出版社的书,于是回复:嗯,手头上有些。
我觉得书有点小贵,同样的书,中盛的定价总要更高些,这样不会影响销量吗?云昭问完,觉得自己十分啰嗦。
是这样的,中盛的书很多是国外最新作品,版权引进费用比较高,加上装帧设计要求质量,所以贵些。销量的问题,这个不在中盛的考虑范围内,主要受众群是对财经金融管理这块感兴趣的人,这类人,一般财务上可能要高出普通人。
他耐心跟她解释,锐气尽敛,眉宇间人很沉静。
回复完,双眉一展,发现时俊若无其事看过来一眼,说:“在追一个姑娘。”
十分坦然,陆时俊点头表示了解,不想,哥哥却把眉心一捏:“她比你还小,到时,你既不好喊嫂子也不好喊姐姐。”
“如果喊名字你不介意,我喊名字好了。”陆时俊和他一样,对别人的私生活一点都不关心,哥哥有兴趣提两嘴,他淡淡地应。
有人来到这世上,使命感清晰,比如陆时俊,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清楚自己是哥哥的影子。哥哥属于中盛,他也属于,自己是备用的陆时城,不能不优秀。
两兄弟在家门口分手,陆时城真的掉头去了A大。
学校里,有教职工正挪送年货,小孩子乱跑,唱什么剪花花,到处是锣声暄暄的喜气。云昭抱着新买的书,进门卫室,左找右找也没见到快递。再拨那个号码,没人接。
再出来,总觉得有目光定在身上,抬眸望去,一眼看到久违的陆时城。心里咯噔一下,阳光杲亮,陆时城交腿靠在车头前,不像平时腰背绷直,抽着烟。
他就站在阳光底下,时光宛如静止。
云昭忽然记起八月的东山,两人折腾完,他阖着眼躺在那里,阳光映着帘子的轻灵镂花,又投影到他脸上,那样的细碎光影是那样的甜蜜幽静。
“你又来做什么?”她警觉地后退,看他走来,陆时城连看她都不带看一眼的,目光直接越过她,莞尔说:“和教授。”
原来,后头走来的是老师。
不是来找她的,云昭尴尬地憋红了脸,想走,但既然遇到老师,只好闷头打了声招呼:“老师好。”
“哦,云昭啊,年货都办齐了吗?”和教授没想到这么巧,看看她,又看看陆时城,“陆总,天这么冷别在外头站,不嫌陋室的话,到我家里喝杯热茶谈。”
云昭觉得自己多余,仓促应话,书抱的越发紧,像要摁到胸口里去。陆时城冷淡的让她陌生,他站在旁边,居高临下轻轻扫过来一眼,她硬着头皮挤出笑:
“老师,我先回家了,提前祝您新年好!”
“是云同学?”他忽然开口,像是百思才想起她这么个人,当初他拐弯搭桥,既要照顾到她,又不能让别人知道两人这层关系。此刻,当着她老师的面,戏要演足,闲闲说,“有时间吗?一起过来谈吧。”
这样的虚伪,方才明亮冬日一下变作洪荒草昧,他就是这么假。云昭低头,看到陆时城锃亮整洁的皮鞋,拒绝了:“我的想法都跟老师说过的,陆总,您跟老师谈就好,我还有事。”
说完,一气跑开,到家里开始大扫除。真奇怪,人跟人之间哪怕在同一座城市,呼吸同一片空气,但说断了联系也能像人间蒸发一样。再见疏离,恍如不曾相识,云昭跪在卧室使劲擦地板,鬓角亮晶晶的。
陆时城似乎真的忘了她,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除夕夜,并不算热闹,家里菜是烧了不少,可历年来,只有祖孙俩。小的大了,大的老了,云昭听窗外那些喧哗声,心里不知为何总有些薄薄的凄凉。
那个时候,她欢天喜地告诉他,过年请你来吃爷爷烧的菜!
春晚越发没看头,云昭早早上床,知道陆时城的除夕定不会寂寞不知多少人环绕。当然,也许他也只是在家中和家人吃团圆饭而已。
他没有发任何祝福短信。
她在凌晨迷糊醒来,下意识去摸手机,没有他。云昭翻了个身把脸紧紧贴枕头上,时间像冷掉的呼吸。习惯大概是个舒服的陷进,得爬出来,费好大劲告诉自己会好的,什么都会真正过去的,春天不是不远了吗?今年打春早,初一立春,东风解冻。
一生只爱过这么一个坏人,仅此而已。
次日清晨跟爷爷回乡下,坐大巴车,带着豆豆。这么一路辗辗转转,到了小镇,老家人在门口迎他们,杀鸡宰羊,鞭炮齐鸣,蹦了一地的琐碎红皮屑儿。热热闹闹滚辣辣的烟火世界,这让云昭觉得天地又换做了另一副模样。
给她备用的小房间干净利落,十一二点了,还有人家噼里啪啦放鞭炮。云昭趴窗子那,熄了灯,只仔细看远处升起的烟花,如墨夜幕上伴着响忽的开出一蓬又一蓬的亮彩,成急雨,再纷纷跌下,似乎隔得远却像是落掉在了眼眸的边角,那炫目色彩,只在一瞬,仿佛某样人生。
这一刻,似乎人生很荒凉又很丰满。
最终,她在新晒被褥的阳光味儿里沉睡。
等初二,一大房头的人要去寺庙里烧香,街上人头攒动。云昭本不想去,嫌太挤,热闹过了。但架不住几个年龄相当也在读大学的本房姑娘撺掇,其中一个,神神秘秘告诉问她:
“昭昭,交男朋友了吗?我要给我男朋友供奉一盏平安灯。”
她知道,自己到底是被这句话打动了,翻开细细的波浪。
跟着到了寺庙,果然挤,云昭一直不晓得人们到底来拜祭祈求什么。心头照旧惘惘的,有点疏远,直到跟这个姑娘学怎么供奉平安灯,写下陆时城的名字,她忽然鼻酸:
他早过而立,并非飞扬天涯的少年人,商海浮沉经年,愿他平安康健,从容老去,此生有爱。
纵然,她不信佛,他也不信佛。这一刻,无关神明。
也许是她样貌太出众,被人盯着看,云怀秋那边似乎邂逅老熟人,寒暄起来,冲她摆手,给人介绍说:
“我带孙女来的。”
“叫什么来着?看我这记性。”
“云昭,日字旁的昭。”老人总是解释得细。
说话间,旁边有中年男人目光洒过来,多看她几眼,正被这人认出,招呼说:“孙老师,也来上香啊!”
几句话,彼此又是一番寒暄,孙老师说:“云昭,这名儿真是巧,我十几年前初中带过个女学生也叫这个名字,我给改的,家里头想要男孩,给个聪慧的小姑娘起名叫云招娣,孩子自己也不满意,给改成日字旁的昭,这一晃,快二十年过去啦!”
嘈杂的人声落下去,云昭觉得嗓子那又冰又痒,她呼吸乱了:“您那个女学生,现在人呢?”
孙老师那张脸顿时黯淡一瞬,欲言又止,自觉刚结识大过年说这不好,含笑敷衍了:“不清楚了,学生太多。”
“她是不是已经去世了?”云昭脱口而出,轮到孙老师一愣,像是了悟:“哦,她那个事,当年这方圆几十里地估计都知道。”
云怀秋想起是什么事,立下觉得实在不吉利,虽不迷信,说起多年这桩旧事多少有些膈应。不管怎么说,给昭昭起这个名,那会儿老人又不知道隔壁镇子上有这么个姑娘被老师改了名。
草草结束对话,回来路上,云昭问老人:“跟我重名的姑娘,是不是出事儿不在了?爷爷?”
“问这做什么,昭昭,跟咱们没关系,你可别往心里去,这世上重名重姓的多了去。”
“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云昭不死心。
云怀秋看看她,叹气说:“那姑娘都考上大学了,伏天里头把自己给吊死在家里,不知到底怎么个缘故。”
一箩筐的声音轰轰烈烈跌进脑袋里,云昭眨眨眼,他说过关于她的只言片语一字一字浮现出来:我替她难过……她已经不在了……发旧的名字在钱夹深处。
她也替那个姑娘难过呢,还有,她陡然明白过来,陆时城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么个人了。
陆续还有人放烟花,云昭是初四一早赶回来的,她跟着车颠簸,心想,什么都不是,就让平安灯留在那里吧。
学校里组织研学,去国外,名额这回选拨出来的,上面通知企业赞助意思是自己不需要花什么钱。她算着一周后不耽误元宵节回来陪祖父,往行李箱里装好东西,初五这天,和留在老家的老人通了电话道别。
坐的头等舱,云昭静静看着行程表,听同学们笑:“中盛真土豪,是为春季校园招聘吗?咱们学校什么时候是中盛首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