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见她一张小脸百转千回,闪过诸多情绪,颇觉神奇。也只有这个时刻,她才流露出些与年龄相符的天真来。
对面人撑着下巴望她,谢时雨脸上闪过些不自然。对了,凭什么他问了自己就要答,就算知道是哪国人,也不会告诉一个才认识了几天的人。出门在外,防备心还是必不可少的。她想了想,学着他转移了话题。
“微生一族,你知道多少?”
沈恪换了个撑下巴的姿势,缓缓道来:“知道的不多,却也不少。”
真是废话,和这人说话真累,谢时雨心想,他们肯定是合不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有了名字的男主和依旧被嫌弃的日常。
感谢“霸道总裁学习骚”的地雷,谢谢支持。
第22章
微生珏,曾做过越国冢宰,为六卿之首,掌邦治,统百官,深受越王宠信。正值不惑之年却辞了官,越王百般挽留,微生珏皆不受,回到家乡宛城做了个城主打算平淡度日。没多久就娶妻李氏,生下长子微生承,次年,生下二子微生离。
微生一家本该平静的生活却被一个女人的到来给打破了。
红蕊夫人,越国赫赫有名的战将齐云之妻,嫁过去不到一年齐云就身死战场,红蕊夫人成了寡妇,却因其绝艳的容貌和出色的口才闻名于越国门阀,善于钻营,受到贵族们的追捧,传闻越王都是她的入幕之宾。
齐云生前与微生珏为友,他死后微生珏对其妻多有照拂,红蕊夫人便生了异样的心思,要嫁给微生珏为妻,微生珏自是不愿,一来齐云尸骨未寒,二来他对红蕊并无情思。
微生珏为拒红蕊很快娶妻,本以为会断了她的心思,不料红蕊一路追至宛城,痴缠猛打,铁了心思要入城主府,微生珏却不能赶人,因为他知道越国的一桩秘辛,红蕊夫人的真正身份是先代越王与其弟媳私通而诞下的私生女,齐云死后她常年出入宫闱,与现任越王确实有着暧昧无法言说的关系。
说起来,她还是越王同父异母的姐姐。
有越王庇护,微生珏只好一退再退,对红蕊颇多容忍。直到五年前,长子微生承因病去世,原配李氏大恸,随了儿子而去。红蕊夫人终于等到机会,入了城主府,做了微生珏第二位妻子。
而食客口中的少城主就是微生珏原配李氏生下的第二个儿子,微生离,是个痴儿。
“以姑娘的医术,这五千两恐怕是手到擒来,可愿一试?”沈恪喝了口茶,拿眼神望了望她。
谢时雨却不能轻易应承,她沉吟片刻,道:“微生流同微生珏有什么关系?”
沈恪不答,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回头。
垂手站立的微生流微微颤抖起来,清瘦的脸颊一片惨白之色,眸中微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看见谢时雨回头,微生流几步上前直直跪在地上,也不管旁人的眼光,声声如诉:“求姐姐救救我二哥!”
她猜的不错,原来微生流就是微生珏的第三子,微生离的亲弟弟。
回到房中,微生流在沈恪的安抚下渐渐止住泪水,眼眶和鼻尖却通红一片:“我离家的时候,二哥还好好的,不过走了几月,他怎么就……怎么就……”话锋一转,小小年纪的微生流眼中一片愤恨:“一定是那个女人!她害死了大哥还不够,现在还要害死二哥!”
那个女人是谁,不言而喻。
谢时雨本无意卷进豪门纷争里,但微生流是她所救,相处了这些天,也算有了感情,她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我会尽我所能救你二哥。”
微生流大喜,牵着谢时雨的手就要往外走。“那我们现在就去城主府!”
大门却被沈恪以身挡住。
“阿流还是留在此地为好,你忘了那些追杀你的人了吗?”
微生流一窒,想起自己离家的初衷,脚步顿时变得迟疑。
谢时雨难得认同沈恪的话:“不错,你和燕飞留在这里,我一个人去就行。”
沈恪的视线停在谢时雨脸上:“不可,姑娘只身一人,我不放心。我同你一起去。”
谢时雨拧眉:“你留在这里陪着阿流,他还那么小,离不开人。”
沈恪弯了弯唇角,“你又有多大?”
谢时雨一怔,只觉得熟悉。这好像是他第二次问起她的年龄。回过神来,她微微恼怒:“别把我当做普通的小姑娘,我……”
“你本来就是个小姑娘。”沈恪快速截断她的话,“城主府我会陪你去,阿流这边也会有人照看他。”
“是谁?”
话才问完,楼道上就响起稳健的脚步声,那声音很快来到门外,停住。笃笃的叩门声随后响起。
沈恪淡淡笑了笑:“看来已经到了。”
……
去往城主府的路上,谢时雨沉思着,一言不发。
天色渐黑,清冷的月色洒在道路两旁的槐树上,落下一地清晖。
半晌,谢时雨才开口:“你说城主会留我们过夜么?”
走在她身旁的沈恪旋即失笑:“你想了半天,原来是在想这个?”
谢时雨困惑:“要不然我该想什么?”
沈恪道:“我以为你会问我,刚刚那个人是谁。”
“人是你找来的,看阿流的神色也是认识的,我问不问,他都来了。”言下之意是她根本没有问的必要,而且对于陌生人,她一向缺乏好奇心。
沈恪低笑出声,真是特别的小姑娘。
城主府近在眼前,二人向守门小僮通传了声,很快便有人前来接应。中年管家对着沈恪躬了躬身:“大夫里面请,城主正在前厅等候。”又疑惑地看了一眼谢时雨:“这位小姑娘是跟着兄长来的吗?”
沈恪在一旁忍着笑,谢时雨抽了抽嘴角:“我才是大夫。”
“啊?”中年管家的嘴巴几乎张成了一个球。
谢时雨在管家错愕的眼神中步入城主府。
这个时候来的大夫不多,前厅里也没见到传说中的城主,只有一个伺候茶水的小僮百无聊赖地等候着。见了谢时雨二人,往她面上瞅了瞅,笑眯眯说了一句:“大夫远道而来还请稍作歇息,我家主人很快便来。”
谢时雨见小僮模样轻佻,有些不满。倒是沈恪从善如流的坐下了,拿起桌上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了谢时雨。
只抿嘴品了一口,便皱着眉头咽下。伸手拿走谢时雨面前的那一杯,“别喝了,难喝。”
小僮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沈恪漫不经心地说着:“城主府的待客之道,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小僮忍不住了,白了一眼沈恪:“这位公子还请慎言,城主府不比别处,最好放尊重些。”
沈恪奇道:“城主府自然是非比寻常,连一个下人口气都能如此轻慢,真是闻所未闻。看来此行不虚,还能长了见识,你说是不是?”他靠在背后雕花木椅上,神态放松,看也没看小僮一眼,却将人家气的冒火。
谢时雨不答他的话,只默默坐着。
小僮还要出声,厅外就进来一个美艳妇人,穿金戴银,着一身华丽繁复的百褶红裙,妆容精致,行走间腰肢轻摆,带进来一阵香风,将整个厅堂照的一亮,真是明晃晃的艳色。
“让大夫久等了,还请见谅。”嗓音婉转柔媚,带了点娇嗔的意味,让人不忍苛责。
传说中的红蕊夫人,确实风情万种。只是这浓妆艳抹的模样,看上去不像是迎接大夫,倒像是迎接什么恩客。微生离真的重病将死吗?至少在这位城主夫人脸上,谢时雨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担忧。
谢时雨见了一礼,淡淡说道:“不知何时能见府上二公子,我想先看看公子的病况。”
红蕊夫人似乎有些惊讶于她的年纪,但并未多问,只是柔柔笑道:“夜色已深,二位一路奔波,定是疲累不堪了。还是先到东苑休息,待明日再为阿离诊治。”
居然真的可以留宿。此刻谢时雨的心中不合时宜的响起这句话来。
“我不累,二公子的病要紧,还是先去看看为好。”
红蕊夫人美眸一闪,小姑娘真是不识趣,竟拂了她的意。心中不满,面上却不动声色:“大夫仁心仁术,一心为病人,真是令人感动。只是阿离已经睡下了,这个时候去了也无济于事,还是等明日吧。”
谢时雨还想说些什么,沈恪却抢在前面开口了:“舟车劳累,确实辛苦,就依夫人所言,我二人先下去休息,明日再为公子诊治。”
红蕊夫人这才满意地笑了,看着沈恪点了点头。
……
东苑外,谢时雨语带不满:“你刚刚做什么拦着我,红蕊夫人千般阻挠,其中定有蹊跷,指不定阿流的哥哥就快不行了。”
沈恪慢条斯理的道:“你也知道她千般阻挠,这是别人的地盘,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惹恼了红蕊夫人,恐怕为二公子看病会更加困难。”见她小脸皱巴着,又加了一句:“脚长在自己身上,我们偷偷去就行了,别叫她发现就是了。”
谢时雨急道:“那就今晚?”
沈恪将目光移向天边的弯月,唇边带着笑天高云淡的笑意:“那就今晚,咱们好好探一探这城主府的虚实。”
谢时雨看着他眉宇间的轻松,莫名舒缓了紧张急切的心情,他说的轻巧,似乎没有将守卫森严的城主府放在眼里。他自信,张扬,嘴巴毒,人前人后判若两人,有的时候又冷漠的可怕。她不喜欢他,可是此时此刻,竟觉得他无比可靠。
大概是月色惑人吧,谢时雨心想。
作者有话要说: 沈恪三问:问年龄,问名字,问出身。
第23章
冬草漫寒碧,幽兰亦作花。
通往城主府西侧院的小路上种满了兰花,落叶兰,沙草兰,寒兰,品种繁多,黄泉谷也种了许多兰花,因为这种细小的花叶散发出的淡雅高洁气质向来是谢蕴的最爱。恍惚间发现,她已经离谷三个月了,也不知道师父他们有没有担心她。大概是会担心的吧,想起临走前小师叔抱着师父的大腿哭诉的模样,她便觉得好笑。
沈恪轻声问:“你在想什么?家人吗?”
谢时雨微微一怔,原来她竟然在想念他们。师父,师叔,并黄泉谷的几位弟子,都是她的家人。
“你的家人是什么样子的?”
大概是月色阑珊的太美好,面对这样隐秘的问题,她竟然会有诉说的欲望。
“他们很好,对我非常包容。我想,应该和寻常人家没什么不同吧。”谢时雨难得多问了一句:“你的家人呢?”受了重伤的人,应该会格外思念家人吧。
沈恪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声音在月色浸润下透出几分凉薄:“他们不太管我,我们也不常见面。”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谢时雨站在石阶上,低头望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一场短暂谈话似乎陷入尾声,所幸微生离居住的寝院已经近在眼前。
烛火高照,巡逻的人提着灯笼步伐整齐地走动着,守卫果真森严。
沈恪拉着她蹲在一片不引人注目的假山后面,道:“我去引开守卫,你趁机偷偷溜进去。”
谢时雨没问他用什么办法引开守卫,只对着他点了点头,神色平静。
“击石为声,听到我的信号,你就即刻出来,不要耽误。”
说着就要站起身,谢时雨及时拉住他的袖子,沈恪偏头望过来:“嗯?”声音有些低沉。
“万事小心。”城主府的守卫对付起来或许会有些棘手。
沈恪愣了愣,随即展颜,伸手摸了摸她的发,神情愉悦:“我会的。”随后翩然向南跃起,惊起一队守卫。
谢时雨在原地呆了呆,发顶上的触感似乎还没有消失。这是第二次有人这样对她,第一次是师父谢蕴,但是燕飞的举动显然和谢蕴不同,说不上是哪里不同,总之有点怪怪的。晃了晃脑袋,现在不该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屏息半晌,直到寝楼前的所有守卫都被引开之后,谢时雨才猫着脚步飞快朝亮灯的地方奔去。
轻而易举突破了大门,她转身小心关上,慢慢朝屋内更深处行进。
室内一片寂静,四下都点着灯,亮如白昼,床幔深处散发出一股缥缈冷淡的熏香,似乎是安神的熏香。
透过深紫色的床幔,依稀可见床榻上微微的隆起,她的进入似乎并未惊醒房间的主人。伸手拉起床幔,她一点点向塌上摸去,这动作才进行到一半,就有什么冰冷物什抵上她的脖颈。她想,这莫非是谷外的风俗,杀人不是掐脖子就是捅脖子。
视线下移,泛着寒光的匕首映出持刀人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
“别动,再动我就杀了你。”含着冷冷威胁的沙哑声音响起,带着粗粝嘈杂之感,摩擦着她的耳朵。
谢时雨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歹意。
“是谁派你来的?”
这个问题,她怎么回答。并没有人派她来。
她的迟疑引起了别人的不满,持刀人冷笑一声,匕首又近了三分:“她的胆子真够大,在城主府内就想动手。派个小姑娘来暗杀我,算是蔑视?”
谢时雨一顿:“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刺客,我是大夫。”
“大夫?”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身后人低低笑了一声:“我不对女子出手,却也不能放任你泄露秘密,割了你的喉咙,将你变成个哑巴,如何?”
虽然很想告诉他,割喉不会致哑,只会致死,但这显然不是现在应该做的事。谢时雨顿了顿:“你听过微生流这个名字吗?”
身后人心绪浮动,手中匕首不稳,又近了一分,将她细嫩的脖颈割出了一条淡淡的血线。有点疼。
“你说什么?”
谢时雨握着身后人的手,小心翼翼将匕首移开了几分。触手冰凉彻骨,没有一丝温度。她面上浮现惊异之色,良久才道:“你就是微生离吧。我乃黄泉谷谢时雨,受微生流所托前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