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于是就带着衙役往城外出发。
城西郊外有六个村子,大多都是以族聚居。
他们拿着王四喜的画相挨家挨户问,大多数村子的村民都说曾经见过王四喜,老三将王四喜走过来的路线画下来。
最后一个村子是胡满村,有群混混待在村口大树底下吹牛,老三上前寻问,有个头戴草帽,身穿青衣的混混说十四天前见过一个卖豆腐的。
青衣混混看过画相后,确认此人就是王四喜,笑嘻嘻道,“十四天前,我们在村口遇到推着豆腐车的王四喜,我们还拿他打赌呢。”
老三冷着脸,“什么赌?”
青衣混混是个混不吝的,想起那天的事,捂着嘴偷乐,笑嘻嘻道,“那天我们在村口遇到胡宝山……”
老三骤然打断,“胡宝山是谁?”
青衣混混对衙门里的捕快天然畏惧,哪怕老三冷着脸,他也不敢有什么不满,只缩着脖子解释,“我们村以前最富的人家,家里盖着大房子,有着十几个下人伺候着。自打他学会赌钱后,就将他爹他娘全都气死了,下人们全发卖了。前些日子,他娘子也赌气要跟他合离,搬回了娘家。我们在村口遇到他,嘲笑他几句,骂他是穷鬼。谁让他以前总是仗势欺人。胡宝山受不住气,非说自己有钱,还从兜里掏出银子。”
青衣混混就乐了,“我们当时就说那银子止不定是找谁借的。就激他将车上的豆腐全都买下。他果真买了。”
旁边有个混混插嘴,绘声绘色道,“可不是嘛。豆腐总共要一百一十文,王四喜见他要得多,只收了一百文。我们大家见他果真买了,就都散了。”
老三点头,又问,“那你们后来见过王四喜吗?”
青衣混混摇头,迟疑起来,“没见过,我们后来就去大顺家吃酒去了。兴许他是回家了吧?他都卖完豆腐不回家干啥?”
既然他们不知道王四喜去了何处,老三只好转了话头,“那胡宝山家住哪里?”
王四喜肯定要给胡宝山送豆腐。也许胡宝山会知道王四喜的下落。
有个混混往村里一指,“你走到村子中间那个草垛,拐进左边的巷子一直往前走,屋子盖得最高的那户人家就是他家。”
青衣混混插了句话,“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好像有好几日未见过胡宝山了。也不知他去哪了?”
旁边有人神神秘秘道,“还能去哪,估计在哪嘎达窝着呢。我今天看到他家住进陌生人,上前搭话,才知道胡宝山将祖宅都卖了。”
这可是大秘密。混混们立刻聊开了。
老三也无意听他们扯这些闲言碎语,立刻顺着刚刚那混混指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们也没遇到人,不过想想,再过一个多月,地里的庄稼该收了,估计大家都去地里忙活了吧?也就剩下混混无所事事还待在村里瞎溜达。
一行人到了胡家门口,凌凌四下望了望,总觉得这儿有些熟悉,往左边走了几步,指着昨天早上才看过的大宅子,惊讶道,“呀,这不是咱们家的庄子吗?”
老三翻了个白眼,“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这是胡满村。咱们庄子就在胡满村旁边,有什么稀奇的。”
凌凌不高兴了,“我这不是忘了吗?”
老三也不跟她斗嘴,上前敲门,却不成想,福管事从里面打开房门。
三人登时傻眼了。
老三上前问,“福管事,你这宅子是什么时候买的?”
福伯也没想到,他们居然找到这儿了。不是发生命案了吗?他们怎么还有时候瞎溜达?
福伯也无意过问衙门之事,一五一十答道,“十四天前的早上。我和胡宝山亲自办的交接手续。”
老三总觉得这个胡宝山是关键,“那你是什么时候搬进来的?或是什么时候换的锁?”
福伯想了想,“当初我们办完手续,说好了宽限七日,待他找到新住处。我于七天前来看过,他只拿了自己的行礼。”他有些糊涂了,“难不成那个胡宝山犯了什么事?”
老三点头,“那个死者叫王四喜,卖豆腐的,有几个泼皮说十四天前见过他。”
凌凌扯了下老三的袖子,“先不急着找人,先看看这宅子里有没有卖豆腐的板车。”
老三恍然大悟。若那个胡宝山真的害了王四喜,他一个公子哥想必也没推过豆腐车,肯定不会推。
福伯见他们要找装过豆腐的板车,立刻带他们往东院和堂屋之间的角落走,那里堆着一些没用的木头,其中有个板车极为显眼,“上面还堆了木炭。”
板车上原本盛着豆腐,现在竟堆满了木炭。老三上前将板车推到院子中间。
福伯上前帮他忙,“我当初还觉得奇怪。明明这样干净的豆腐车为什么要装木炭。现在经你们这么一说,这人指不定干了什么坏事呢。”
老三不确定地反问,“难不成那胡宝山为了一百文钱杀人?”
这也太凶残了吧?就算胡宝山缺钱,反悔不要豆腐,王四喜大不了将钱还给他就是。他何必要杀人呢?
凌凌也觉得此事有些匪夷所思。只是待看到木炭底下那些豆腐残渣,再不可能的怀疑此时也成了真相。
老三拧着眉,指着两个衙役,“你们两人速速赶回衙门,让县令大人通缉胡宝山,务必找到他的下落。”
又指着两个衙役,让他们把豆腐车上的木炭都清理掉。
老三带着凌凌在胡家找案发现场。
福伯七日前来看过还有些印象,带他们到院子靠近水井的地方,“我前几日来的时候,这儿招苍蝇,我当时以为杀过鸡,现在经你们一提醒,或许这是杀人时流的血。”
地面上明显被水清理过,有一圈被水冲过来流下来的一圈不规则印记。
两人只能到处找。
凌凌终于在水井边沿找到几滴血迹,招了老三过来,“你瞧,这儿是不是血喷溅上去的?”
老三刮了几下,确实像鲜血的痕迹,他皱紧粗眉,“那胡宝山的娘子已经回了娘家,估计胡宝山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也不会杀鸡做饭。这些血迹应该是王四喜留下的。”
三人默默叹了口气。
两名衙役已经将板车清理好,看着豆腐车里豆腐全部干枯的痕迹,想必那剩下的豆腐都没有卖,王四喜就被胡宝山给杀了。
老三气得一拳锤到墙上,“这个混账,为了区区一百文就杀人,简直灭绝人性。”
凌凌也是一脸义愤填膺,“咱们速速将人抓拿到案,不能让他再逍遥法外。”
老三点头称是。
让衙役将豆腐车带回衙门,又让福伯将案发现场保留,他们在胡满村挨家挨户问村民有没有见过胡宝山。
可惜除了那几个混混,竟是无一人见过胡宝山。
到了村东头,有个耳聋的老太太拄着拐棍,“前些日子,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还见过胡宝山,当时他背着包袱,边走边往后看,好像被狗撵似的,把我撞倒了,也不扶我起来,反而骂我,说我是碰瓷讹他钱,骂骂咧咧跑了。这个混账简直丢了我们胡家人的脸。”
老三等她好不容易骂尽兴了,才上前寻问,“大娘,这是几天前的事?”
老太太拧着眉想了半晌,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叹了口气,“年纪大了,记性差,不记得是哪天了。”
大家只能遗憾而归。
第92章
老三让其他人先回去,他独自去里正家打探消息。
里正将他客客气气请进屋,又要给他端茶倒水。
老三忙道,“不用了。我这次来是想问胡宝山的情况。如果您知道什么,就请您告诉我。他现在牵扯到一桩人命案,官府的人正在满城通缉他。”
里正手一抖,面色惨白,“这个混账。赌钱还不算,居然连人命都害。这个小畜生!他怎么不去死呢。”
老三瞧着他这么激动,只能先安慰他,“现在他只是嫌疑人,至于凶手是不是他,等找到他再说。”
里正将信将疑,到底还是将胡宝山的情况说了,“他还有个姐姐,前年嫁去江宁府。听说那还是个大户人家呢。”
老三将这事记下,“那他还有什么别的仇家吗?或者说除了他姐姐,他还可投奔谁?他有没有旁的亲戚?”
里正想了想,摇头,“恐怕没有了。他只是好赌钱,不偷不抢,没有欠外债,更谈不上仇家了。”他重重叹了口气,“至于亲戚,咱们村里的人都是他亲戚。但是关系都不怎么亲近。他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他也没有叔叔伯伯。”
里正想起胡宝山就是一阵嫌恶,“照理说这是族里的事,不该往外传,但是已经发生命案,我也不给他兜着了。自打这个不孝子将他爹娘气死,咱们村里的人都劝他不要再赌。他就是不听啊。好好的家不要了,鬼迷心窍了成天往赌坊里钻。前段时间,他娘子来找我主持公道,这个混账非要写休书,还让我给他作证,他娘子拿了休书就回了娘家。你说他还是不是人?”
老三拧着浓眉,“那他有没有朋友?”
里正摇头,“他爹娘还在世的时候,他读过几年书,可惜他不学好,成天逃学,跟人鬼混。哎,真是家门不幸啊。”
老三见打听不到有用的线索,只好告辞离开。
回来后,老三就将打探到的情况告诉小四,“我问了里正,据他所说,胡宝山有个姐姐嫁到江宁府。不知道他会不会去投奔她?”
小四背着手站起来,对这话不认同,“他没有路引,连府城都到不了。我倾向于他是杀了人之后,躲在暗处藏起来了。”
老三想到十四天前,胡宝山遇到王四喜之前,他刚卖完房子,说明他手里有银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将那银子还给赌坊。”
小四也觉得赌坊是个线索。赌坊的人可是无所不用其及,兴许胡宝山已经落到他们的手里。
老三当即拱手,“那我去赌坊问问。”
说着转身就要走,凌凌忙站起来,跟了几步,“我也去。”
老三连连摆手拒绝,“这可不行。赌坊鱼龙混杂,那些赌徒跟疯子没什么两样,要是冲撞了你,二哥还不撕了我。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吧。待我回来,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老二办好事,从外面进来,听到这话跟着一起附和,“对,娘子,你别去了。”
凌凌轻轻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在家等着。”
老二松了口气。
老三扛着宝刀大摇大摆进了盐俭县唯一一家赌坊。
不大的房间人挤人,摆着五六个桌子,每个桌子上方都吊了一盏灯笼,光线昏暗,桌子四周站满了许多处于亢奋状态的赌徒,正在热烈叫喊着。
两个门房自然认得老三,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对另一个使了眼色,对方进去通报。
老三在人群中穿梭,看着这些赌徒兴奋得大喊大叫,只觉得这些人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走了几步,老三停留在人数最多的那个赌桌,这儿挤得里三层外三层。
庄家坐在中间,板着脸,老实在在表演摇色子技巧。
这是押大小,老三以前押镖的时候,也跟其他镖师玩过。不过他们也就是半道上无聊,打发时间罢了。彩头极小,输了也不伤和气。
一般来说,他们来的都是一赔一。
但是赌坊这边却是有不同赔率,赔率可翻二十倍。
色盅扣下,庄家吆喝,“来,来,来,押注。”
赌徒们交头接耳讨论押大还是押小。
其中一个穿着青衣的小伙,将两锭一两银子压在小上,而且赔率居然是二十倍。
众人大惊,老三也不自觉看向那赌徒,却发现这人有些面熟,仔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想起来,这小子不正是他去年秋天在海边见过的那个小伙子吗?对了他叫啥来着?
老三记性不如小四好,想了半天也没记起他的名字。
其他赌徒都下了注,大多数都是押的大,但是大多数都是一角二角的碎银子,数额远远不够,庄家押了四十两银子在大上。
而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揭开色盅,露出里面一二三。
“六点!我赢了!”陆时秋激动得两眼放光,上半身扑到赌桌上,将对面的银子全哗啦到自己面前。
其他赌徒纷纷竖大拇指,赞他运气好。
老三看得津津有味,那庄家趁机道,“看到没?这位小哥赢了五十两银子,大家快来一起押啊。机会难得!”
老三正想看这人能不能再押种,胳膊被人碰了一下,老三回头一瞧,原来一个身穿长衫,头戴青布方巾的年轻男人冲他拱手,“顾捕头,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老三微微皱眉,看他也像是读书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呢,他刚想问。
就见这男人指着旁边一间屋子,示意他跟过去。
这间屋子在赌厅的右手边,里面不算宽敞,布置得却也十分雅致,一面架子上,摆着各种珍贵物件,有的是古色古香的摆件,有的是剔透温润的白玉……
另一侧是一张木桌,两张椅子,上方摆着一套茶具。
年轻男人请老三入座,“顾捕头,请坐。”
老三收回目光,大喇喇坐下来,将宝刀放到靠在桌腿的地方。桌子右侧摆放一个三耳香炉,正燃着清雅的甘松香。
年轻男人斟茶,动作文雅,配上这张清俊的脸,让老三有种自己身处茶楼的错觉,“还未请教尊姓大名呢?”
年轻男人浅浅一笑,“鄙人姓宋名升,是这四海赌坊的管事,比不得顾捕头高门大户,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听他一口一个称赞,老三丝毫不觉得受用,反而觉得牙疼,接他递过来的茶像牛嚼牡丹一样直接往嘴里倒了个干净。
宋升目瞪口呆,刮擦着茶盖,浅浅啜了一小口。
老三也不为意,“宋管事,明人不说暗话,我顾老三也不是那闲着蛋疼的捕头没事找事。我来你们赌坊是想问你要个人!”
宋升放下茶碗,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作洗耳恭听状,“哦?顾捕头但说无妨,宋某若是知道此人下落定必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