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舒却正色道,“提点也是恩情。不能不感恩。大人太过谦逊了。”
两人你来我往客套好一会儿,小四在边上瞧着,半点也不急,反而津津有味。
何知远忍不住心中赞叹,十三岁少年性子便如此稳重,不急不躁,心性实属难得。将来这孩子必定大有出息。
出了县衙,林云舒带小四找牙人租了个一进院子。
既可以给小四读书,又可以让老大两口子过来卖糖。等老二老三回来,也不必急匆匆往村里赶。
家里的田地,林云舒作主租给别人。老大两口子也没有异议。
村里人很快知晓他们一家要到城中讨生活了。
村里人十分舍不得,其中花媒婆更是攥着林云舒的手不放。
林云舒劝解几句,她才松了手。
族长知道大嫂是为了小四才去城里讨生活,长叹一口气,“大嫂,我不如你多矣。”
他一族之长竟不如一介女子做事果决,想做便做,丝毫不带犹豫。真真让人钦佩。
找了个吉日,林云舒一家在族长及几个族人的帮助下搬到县城。
他们租住的一进院子有六间房。四个儿子以及林云舒一人一间,剩下一间作为杂物房。
第12章
一个月后,老二老三走镖回来了。
早在林云舒搬到县城之际,她就让老大去镖局告诉那边的管事,让老二老三回来直接到永安巷新家。
老二老三听说此事,也没在镖局多待直接回了家。
两人一路风尘仆仆,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老三倒罢了,他本就长得虎背熊腰,此时也不过野人一个。
老二这斯文俊秀样儿生生成了逃难的灾民。
林云舒这几日都在家中教严春娘做菜。
见两人回来,立刻让她将刚做好的饭菜盛出来。
林云舒坐在两人旁边,见他们吃得狼吞虎咽,试探着问,“要是往后有旁的营生,你俩做不?”
两人动作一顿。老二若无其事道,“娘,三弟这身手做什么都行。但我不行。局里就我一个识字的,我要帮着算账呢。”
林云舒斜他一眼,“识字的人那么多,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
老三冲着林云舒挤眼睛,“娘,二哥这是舍不得凌凌呢。”
凌凌是老二的未婚妻。自小不爱红妆爱武妆,尤其善使鞭子。她母亲去世后,就一直跟着她爹一起押镖。
原身对凌凌整日抛头露面颇有几分不喜。要不是二儿子喜欢凌凌,原身慈母心肠,不忍儿子伤心,她根本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林云舒对这姑娘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不想两个儿子做刀口舔血的买卖。
算了,慢慢来吧。
老二暗暗瞪了老三一眼,见他嬉皮笑脸,又从桌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脚,扭头朝母亲讪讪一笑,“娘,你真是有先见之明,南边那边不种甜菜。你做的饴糖可是卖了大价钱。”
林云舒淡淡一笑。原身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哪里知道什么是甜菜啊。她就更不知道了,所以先见之明是不存在的,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你卖了多少钱一斤?”
老二比划了下手指,得意洋洋道,“一斤十二文。到了江南,我全卖给一家客栈掌柜。”
林云舒微微有些惊讶,这价格都抵得上店里卖价了。但人家那是要交房租和商业税的。定这么贵也情有可原。他一个货郎还卖这么贵确实让人想不到。
“我去的那地儿,不种小麦,只种早稻和晚稻。麦子的价格比咱们这贵了两成。”老二解释。
林云舒恍然大悟。成本提高了,卖价自然也就提高了。再加上糖价也比北地要贵。这十二文倒也合情合理。
难怪这年代的商人喜欢来回倒腾,原来一南一北,价格就有这么大悬殊。
要是她这空间来运货岂不节省人力物力?想归想,但林云舒不打算真的这么做。
老二又将自己带回的东西献宝似的搬出来。都是南边特有的水果,什么芒果,荔枝,龙眼,菠萝,火龙果和猕猴桃之类的。摸着还有点凉飕飕的,估计运输过程中用了大量的冰镇着。
也亏得现在天气转凉,要不然路途走到一半,这些水果就得全坏了。只是这样成本无形中增加不少。
老二喜滋滋地道,“这些果子在南方不值什么钱,但运到北地价格就能翻上好几倍,而且很受欢迎。再过两个月,橘子该成熟了。到时候,我再给您稍两箱橘子回来。”
林云舒捏了一颗荔枝,许是路途遥远,已经有小半坏了。大部分还是能吃的。
林云舒脑子里蹦出个念头,“你们镖局还有吗?我想制些果脯。”
老三迫不及待点头,“有啊。很多呢。”
林云舒塞了五两银子给他,让他明日回去每样搬几箱回来。
老三点头应了。
饭后,林云舒让两人到前面街上开的那家混堂泡澡。
刚领到的工钱全交给母亲,身上只留了几个铜板,哥俩提着各自的包袱肩并肩往外走。
林云舒指挥老大将老三的那柄宝刀好生磨一磨。
她解开布袋,取出三两碎银,默默叹气,走了三个月的镖,人累得都快脱相了,才得这么点钱,真是不划算。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
林云舒将银子收起来,出来一瞧,竟是云夏。
她朝林云舒行了个礼,又将手中的请帖递给林云舒,“我家夫人三日后举行百日宴。请大娘务必前来凑趣。”
何知远知晓李瑾萱没度过危险期,哪有心情庆祝孩子出生,只按照规矩,简简单单举行一场洗三礼罢了。
三日后的这场百日宴,一是庆祝孩子百日,二是给李瑾萱冲冲喜,也意在告别底下的妇人们以后要恢复社交了。
李瑾萱生产是在最热之时,这百日宴却是一年到头最舒爽的时间。
百日宴就摆在府衙后院,早有丫鬟婆子收拾妥当。
前来赴宴的夫人全是何知远下属的家眷。临来前,这些妇人都被家中郎君一再嘱咐,要以夫人马首是瞻。
李瑾萱刀口已经结痂,身体虽有些虚,但站个把时辰还是可行的。
她亲自迎接这些妇人进门,招呼她们落座,奶娘抱着孩子跟在她身后,她跟客人寒暄一阵,时不时就要回头瞧一瞧,才能安心。
三个多月,小家伙长得又白又胖,眼珠子又黑又圆,就跟年画上的娃娃一样可爱。
跟李瑾萱交好的妇人都知道她这胎怀得很艰难,此时见她脸颊红润,忍不住凑趣道,“我一早便说夫人是大福大贵之人。一定能逢凶化吉。你们瞧,夫人这脸色比我还好呢。”
有人紧随其后奉承,“可不是嘛。”
李瑾萱笑而不语,待听到立夏来报,她起身朝众人笑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人,你们稍等片刻。”
在场女眷夫君皆是县令大人的手下,自然不敢有什么不满。
李瑾萱迎着林云舒进来,而后给大家介绍,“说来也是我福大命大,生产那日,我躺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林大娘受我家夫君所托前来为我接生。你们也都知道,我家夫君为我请了不下两百个稳婆,就连京城的都有好几个。可我的情况太过危急,竟无一人有办法。好在大娘技术精湛,硬生生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说到此处,她眼里冒出泪花,紧紧握住林云舒的手,声音哽咽,动情不已,“要不是林大娘,我和孩子的命都要没了。林大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众人齐齐唏嘘。都是女人,有的年岁比李瑾萱还要大,孩子早就生过一两个,自是知晓妇人生孩子有多凶险,不由得也跟着回忆往昔。
“谁说不是呢。当初我生我家大小子,疼得我恨不得一头撞死。我这还是粗手粗脚的呢。夫人自小锦衣玉食,身体又弱,吃得苦定是比我还要多。”
“我也是啊。最可气的是,我拼死拼活生下来,婆家人还嫌弃它不够胖。”
……
一时间,好好的百日宴竟成了诉苦大会。
林云舒在旁边劝李瑾萱,“不开心的事都忘了吧。以后好好过日子。”
李瑾萱抹了眼泪,破涕为笑,“是了,瞧我这大喜之日竟说些让人心酸的话。”话落,她招呼大家入席。
林云舒被她当作上宾。
在场之人都瞧得出来,李瑾萱是在有意抬举林云舒。
大家都是人精,纵使林云舒身份上不得台面,为了讨李瑾萱欢心,少不得也要说些好话。
吃完宴席,客人便将自己带来的礼物送上。有专人在旁边唱词。
林云舒一早准备好了,但看到旁人带来的东西不是银锁就是金项圈,最次的也是玉佩珍珠,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到底还是拿了出来,李瑾萱亲自接过,瞧了又瞧,“这是衣服?”
“对!这是我让我大儿媳妇做的。上衣和下衣连在一块不容易着凉。”
没错!她让严春娘做的这套小衣就是后世很普通的连体式。
李瑾萱头一回瞧见这种衣服,赞不绝口,“这衣服穿在身上尤为合身,这是我今天收到最好的礼物。”
林云舒眉眼随着她的话柔和许多。
没几天,这场宴就会给林云舒带来她梦寐以求的名气。
这天,林云舒和严春娘一起品尝从城中饭馆买回来的菜。
为了熟悉这边的口味,这些日子,她几乎吃遍城中所有饭馆。不过手头银钱有限,她每次只买几样招牌菜。
打包回来后,就跟严春娘品评一番。
河间府属北方,口味偏重,偏好锅边素。
原身是江南人,而林云舒十二岁就跟着父母到北京讨生活。他父母在城中开了一家饭馆,凭着出色厨艺,很快在北京立足,后来更是在北京买了两套房,还都是三环之内的。
河间府口味要比北京人淡一点。林云舒原本想了好几个菜名,却不曾想这朝代还没有辣椒。
而她选的几个重口味菜,辣椒又都是必不可少的。
严春娘不知道婆婆所想,听说要辣味,便指着几位调料道,“茱萸,芥末,蒜都可以制出辣味的。”
林云舒用这些东西试着做个一模一样的,两相对比,自己做的口感虽比父母做得差一些,却比城中酒店的招牌菜好上许多。
严春娘没想到婆婆做得这么好还不满意,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
林云舒心里长叹口气,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才能解了海禁。她一回头就对上严春娘怔怔然的神色,正色道,“刚刚那道菜学会了吗?”
严春娘点头,“会了。”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有人敲门,严春娘起身去开门。
一位年轻男人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隔着门缝急切问道,“请问这是林稳婆家吗?”
林云舒听到动静走出来,见他知晓自己是稳婆,有些诧异,“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年轻男子试探着问,“我听人说你给县令夫人接生过,可是真的?”
百日宴后,从西风县大户人家下人口中流传出一则小道消息。当初县令将方圆百里的稳婆都找了去。最终没有一个肯接生。却不想有个姓林的稳婆接生手艺了得。竟将母子二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一传十,十传百,许多人都知晓了。
有那家中有孕妇的人家有心打听,许三郎刚好在一家富户做事,听他家下人聊起,听了一耳朵,便找了过来。
林云舒点头,“是我接的生,你找我有事?”
许三郎迫不及待表明来意,“大娘,我家娘子怀孕八月,刚刚在家跌了一跤,下身已见红。请您去瞧一瞧吧。”
见红?林云舒不敢耽误,转身回屋拿箱子,让严春娘好生在家,她跟在许三郎身后往他家去了。
许三郎家离得很近,只隔着三条街。
刚进院子,就听到有个妇人正趴在一间房门口侧耳倾听什么,她手指紧紧抠住门框,似乎是在隐忍。
许三郎脸一黑,“大嫂,你这是瞧什么呢?”
那妇人偷听被打断,心虚得转了转眼珠子,神色复杂看了眼许三郎跑了。
林云舒没有看向那妇人,她隐约听到屋内似乎有什么声音,碎碎杂杂的,好似有什么不对。
正想着,门帘被人掀开,出来一位年轻男子,此人的年纪应该比许三郎大了四五岁。两人样貌有五分相似,想来不是大哥就是二哥。
许三郎有些诧异,“大哥,你怎得从里面出来了?”
“娘见你迟迟不归,在屋里叫我,想让我去找陈稳婆。你来了,那这就交给你了。”许大郎不慌不忙解释,但林云舒却注意到他手紧紧捏住自己的裤子侧面。
许三郎点点头,掀开帘子请林云舒进去。
林云舒无意打听人家隐私,神色自若进了房间,有个大娘正拉着产妇的手,似乎在安慰什么。
林云舒洗了手,大娘将许三郎撵了出去。
等林云舒检查后,大娘迫不及待问,“怎么样?孩子没事吧?”
那孕妇停止哼哼,眼巴巴瞧着林云舒。
林云舒点头,“产道已经开了,很快就能生。”
半个时辰后,一个五斤八两重的男婴降生。
大娘抱着孩子喜极而泣,“我们老许家终于有后了。”
外面其他人听到动静相当高兴。林云舒出来时,院子里站着好几个女孩儿。
林云舒收了红封,约定三日后再登门举行洗三礼。
第二日,林云舒正在家中教严春娘做醋溜白菜,张二猛再次登门。
第13章
张二猛拱了拱手,“大娘,福安巷有人状告你图财害命。大人让我请你过去。”
严春娘猛然握住林云舒的胳膊,“不会的,差役大哥是不是弄错了?我婆婆人好心善,怎么可能会图财害命呢?”
林云舒拍了拍严春娘的手,“行了,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去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林云舒第二次到县衙正常,此次前来观看的百姓比上次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