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杀人凶器没有找到,只要有间接人证,物证和口供就能将人定罪。
换句话来说,除非他能求来皇帝的赦免诏书,否则他必死无疑。
胡宝山脸吓得像窗户纸似地煞白,他要被砍头了?他才十五岁啊,他还有大好年华没有度过,他怎么能死呢?
他慌了,额头冒汗,眼冒金星,被死亡的恐惧死死揪住,脸皮上的筋肉不断地抽搐着,“不!不!我没有杀王四喜,我没有杀他。是你们骗我的,你们都是坏人!都是坏人!”
他慌乱无比,用一双探索、恐惧的目光,望着四周,却发现一双双充满恶意的眼神,刺得他眼睛疼。
好半天,他终于找到一双熟悉的眸子,那杏仁眼里全是泪花,像雪花一样美,也像雪花一样冰冷。
胡秋月得知今天是弟弟过堂的日子,忍着胸口疼,执意要丫鬟带他过来,却没想到看到这一幕。
她爹一辈子机关算尽得来的万贯家财,到头来,却因为一个不成才的儿子丢了性命。
以后不会有人再记得胡家,她也再没了亲人。
胡秋月撑不住,额上滴汗,半张着嘴,转身离开了。
胡宝山追了几步,“姐,姐,你救我呀,我不能死啊,我是胡家的独苗,我死了,谁来为胡家传宗接代呢?”
众人齐齐叹气。
有的儿子可以光宗耀祖,有的儿子可以气得祖宗恨不得从地底蹦出来,骂他三天三夜。真是家门不幸啊。
“退堂!”
衙役将胡宝山押回牢里,围观百姓瞧了一场热闹,又为饭桌上添了一份谈资。而小四三兄弟下了衙,就直奔后院。
小四原以为他娘今天累了,应该会躺在床上好生休息。
却不想她坐在后院石凳子上,两个丫鬟给她打扇,其他人都围着她,看她在摆弄什么东西。
待三人走近了,才发现他娘正在跟一知怪模怪样的东西作对。
小四瞧着稀奇,凑过来,用手点了点壳子,“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还有钳子?”
陆时秋站起来给他解释,“老夫人说这是龙虾。我六叔从海里逮到的。好些年也没逮过这么大的虾子,就拿过来给老夫人瞧瞧。”
林云舒笑眯眯道,“我就喜欢这些新鲜东西,以后你们村再有人逮到什么稀奇古怪的,都可以拿过来给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陆时秋笑着回话,“老夫人上回送我那么些水果,我家婆娘吃得可好了。还要谢谢老夫人舍得送我那么贵重的水果呢。”
上次陆时秋帮了那么大的忙,林云舒便问他想要什么?
陆时秋想要新鲜水果。
林云舒这才知道,他已经成亲,媳妇还怀了孕,害喜得厉害,想要些新鲜吃食。
林云舒便送给他不少水果,这些水果漂洋过海,价格极贵。
陆时秋谢了又谢,又觉得老夫人为人大方又和善,是个好靠山,就想着以后多跑几趟,往后若是有事,也能求她作主。
于是村里有个大叔逮到这个两斤重的龙虾,他花了高价买回来,又用一桶海水泡上,连夜送了过来。
老夫人见到龙虾,果然很高兴,随口就要赏他五两银子。
陆时秋连连推辞,“这么新鲜的吃食也就老夫人会做,我们村的人手艺粗糙,再好的东西也糟蹋了。”
林云舒头一回见他就看出来这人极会说话,现在好听话一箩筐地往外蹦,笑眯眯道,“给你银子,你也不要,那你想要什么?”
陆时秋歪着脑袋,眨了眨眼,“我厚着脸皮,想跟着一块尝尝这新鲜吃食的味道。”
林云舒啼笑皆非,“你大老远送来,就为了让我做出来,给你尝一口?”
陆时秋却一本正经道,“顾家饭馆的爆炒蛤蜊一盘要一百文。这个菜新鲜,从未有人吃过,要是做出来,少说也得要二两银子,我跟着凑回趣,还是我沾光了呢。”
林云舒见他当真,笑着道,“那成。你且在这等着,我去灶房做好,让你吃头一筷子。”
陆时秋立刻拱手,“第一筷子不敢当,只要尝尝味就成。”
林云舒叫了两个丫鬟进去帮忙,其余人都留在院子里纳凉。
凌凌闲着无聊,就问起案子审得如何了,老二将审问过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她比胡秋月还要气,“这个小畜生!年纪这么小就这么恶毒。这爹娘到底是怎么教的?”
老三想起胡有金设计害死周升一家,嘴边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还能怎么教?上梁不正,下梁歪呗。”
老二看了眼正在专门剥瓜子的虎子,真心觉得父母不能溺爱孩子,瞧胡父把胡宝山溺爱成什么样了。
老二板着脸,声音威严,“虎子,先生布置的功课都学完了吗?”
虎子手里的瓜子差点掉了,抬头一瞧,“还没。等我吃完奶奶做的龙虾,我就去。”
老二眼睛一瞪,“不行。现在就去写。以后功课不许拖,更不能不做。要不然爹不饶你。”
虎子怎么也没想到,审完案子,他爹就像换了个人,像头暴躁的狮子,正想歪缠一会儿,就见亲爹后头的四叔正冲他使眼色。
虎子哪怕再笨,也猜到他爹是受了刺激,将手里的瓜子往桌上一扔,手里的瓜子仁往他娘手里塞,麻溜站起来往书房走,“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早日考上秀才。”
老二终于满意了。
等虎子走了,其他人面面相觑,老三拍了拍老二的肩膀,“二哥,你放心吧,虎子不会成胡宝山那样的。虎子多懂事啊,瞧瞧,还给亲娘剥瓜子呢。”
老二叹了口气,“溺爱孩子就是害了他,以后他变成讨债鬼,也只怪当初我不忍心打他。我可不能犯这个错。”
此言一出,大家齐齐看向老大两口子。
老大被他们瞧着头皮发麻。
老二和小四说话总喜欢绕弯,老三却是一根肠子通到底,一巴掌拍到老大肩膀上,“大哥,二哥是在说你呢。你得注意了。”
老大红了脸,心虚得不行,“我哪有!”
换来三兄弟一阵长长的唏嘘声。
老大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了,他腾得站起来,往灶房走,“我去帮咱娘的忙。”
老三在他身后幽幽道,“大哥,你不教阿寿做人,以后自有人教他。”
老大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谁啊?”
“我娘说社会自会教他。”
老大一怔,“谁是社会?”
老三回想了半天,“就是外人。外人可不是他的爹娘,不会让着他。你们又不能一辈子跟着他,他总得接触外人。到那时,自有他的苦头吃。”
老大走也不是,退也不是,呆愣在原地。
严春娘上前打圆场,“我们以后会注意的。我们要是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们只管说。”
凌凌笑笑,“有我们这几个叔叔婶婶瞧着,阿寿不会变坏的。再不济,咱娘总能管得住。她老人家可是能狠下心的主儿。”
其他人哄笑。
陆时秋瞧着这家人热热闹闹讨论育儿问题,心里觉得这样才是家。
不多时,林云舒从灶房出来了,知雪知雨两合力端着一个大瓷盘出来。
原先黑得发红的龙虾变成了红艳艳的颜色,龙虾从中间切开,荸荠、蒜蓉摆放在中间,盘子底下是汤汤水水。
“这道菜叫酥皮大龙虾。”
知雪给每人发了筷子,大家都凑过来夹了一筷子。
陆时秋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海鲜,明明用料极为简单,味道却极为鲜美,又一点腥味都没有。
其他人也纷纷叫好,“这龙虾真的很鲜。”
陆时秋吃完龙虾,心满意足告辞离去。
吃完饭,老三带着衙役到胡满村找作案工具。
他知道大家未必肯交出来,他愿意原价买下那把刀。
于是捡了刀的人家立时将刀拿了出来。
胡有金自诩是大户人家,将家里的东西都刻了字,这刀背上就有胡有金的名字。
回了县衙,小四当堂就给胡宝山定了---秋后问斩的死罪。
提心吊胆一夜的胡宝山最终还是迎来了这个噩耗。
衙役们押他出来。
许多围观百姓拿石子,土坷垃,臭鸡蛋和烂菜叶扔他,边扔还边骂,“你个黑心烂肺的小畜生。这么小的年纪,你就这样歹毒,你得下十八层地狱啊。”
“你为了几百文,你就害人命,你根本不是人。”
王四喜一个卖豆腐的,哪怕再能干,一天也只能挣几百文。没想到这个小畜生连这么点钱都惦记。
王父王母双双跪倒在地,激动不已,“四喜啊,他马上就要下地狱了,你在下面,好好安息吧。我的儿啊。”
小四瞧见这一幕,摇着扇子叹息,“当官能将犯人绳之以法也是一大乐事。”
老二轻轻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第98章
胡宝山的案子了结,林云舒便带着一家子到庄子上避暑。
除了崔宛毓不爱动弹,小四这个县令要留守衙门,其他人都跟着一块去了。
到了乡下,再也没有吵杂的声响,每天都是鸟语花香,日落而息,日升而作。
其他人舒坦了,凌凌却觉得憋闷,本就怀了孕,也不能练武,她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人难免焦躁起来。
严春娘在院子里扶着阿寿练习走路,她只能在院子里转圈圈。
林云舒躺在藤椅上打盹,两个丫鬟给她打扇,她也没睡熟,听凌凌一口一个汉息,终于睁开眼,“你要是闲着无聊,不如去胡满村给我办件事。”
凌凌眼前一亮,“何事?娘只管说?”
林云舒抬头看见知雪知雨两个丫头满头是汗,抬了抬手,让她们停下,又接过知雪手中的扇子自己扇,浅浅一笑,“最近苦夏,我想吃碗凉粉。你去问问谁家有绿豆的。买小半袋来。”
凌凌笑眯眯应了,叫了自己的丫鬟往外走。
凌凌的贴身丫鬟叫千斤,平日里的月钱全都花在吃上。凌凌非常喜欢这个憨厚的小丫头,每每做了新鲜吃食,也会给她一份儿。
得知要吃凉粉,小丫头别提多高兴了,跟在后头蹦蹦跳跳的。
凌凌就喜欢她这活泛劲儿,到了村里,老远就听到有个货郎高声叫喊,“豆腐咧!豆腐咧!”
千斤看向凌凌,“二奶奶,我们要不要买豆腐?”
凌凌想着乡下也没什么菜,点头,“你去招呼他过来。”
千斤立刻冲着那货郎大叫,货郎没一会儿就推着豆腐车过来了。
凌凌想起王四喜,试探道,“你姓王吗?”
那卖豆腐的男人三十出头,穿着短打,听到这话,怔了怔,拿荷叶给她包好豆腐,“不是。我不姓王。我姓孙。”
姓孙?那应该跟王四喜家没什么关系了。凌凌讪讪一笑,付了钱,带着千斤走了。
路上,两人遇到好几个大娘跑过来买豆腐。不大的豆腐车很快被围了个满满当当。
凌凌依稀听到有人问他是不是姓王。
看来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
走到一户人家,凌凌拿了豆腐,让千斤上前敲门。
大部分人家都不种绿豆,敲了三家,才终于买到。凌凌付了钱,大娘趁机拉着凌凌说话,“你瞧着面生,是旁边庄子上的人吧?”
凌凌闲着无聊,也不急着回去,就跟她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对,我婆家姓顾,我叫凌凌。”
大娘年纪不大,前些日子又发生胡宝山的事儿,老三往这边跑了好几趟,大娘自然也听人说过,那个捕头就是姓顾,“你该不会跟那个顾捕头是一家子吧?”
虽说小四将土匪都端了,大家对他的大名也算是如雷贯耳。但是小四毕竟是官家人,在百姓心里,那就是比他们高一级的人。
百姓往常也不会往他身上扯。但捕头就不一样了。成天跟下头人打交道,大家进城就能瞧见,也不新鲜。
凌凌笑眯眯点头,“对,他是我夫弟。”
大娘乐得直拍巴掌,“哎哟,那就好了。咱们村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了。”
凌凌一怔,敢情村子之间还会打架吗?
就在她准备问出口的时候,突然隔壁院子传来一阵争吵声。
说是争吵,其实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在不停骂。
大娘见怪不怪,小声道,“哎,隔壁胡老太有事没事就爱找她儿媳的茬,三不五时就骂她那儿媳妇。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凌凌示意千斤去看看,却不想她很快回来,摇头,“她家门关上了,我看不到。”
这湖满村倒是不穷,几乎家家户户盖的都是青砖瓦房,围着两人高的围墙。
千斤力气是大,但她学过规矩,不经过凌凌同意不能随便使用大力。于是她老老实实回来禀告。
大娘见她对吵架感兴趣,立刻从堂屋搬了两条条凳过来,半拢在一起,让她站在上面看。
凌凌一阵尴尬,脸都热了。这不太好吧?
大娘见她连连拒绝,猜她一个小媳妇面皮薄,不好意思上前,忙道,“这有什么。她骂那么大声,谁也不是聋子,能听不见?”
凌凌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站在条凳上,往隔壁看去。
还不等她往隔壁院子看去,就见隔壁的隔壁也有人看热闹。她四下里张望,见前面一排几家房顶上都站了人,正往这边看。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来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啊。
凌凌的尴尬一扫而空,收回视线,看向隔避院子。
一个二十出头的媳妇跪在灶间门口,她头发乱糟糟的,脸色蜡黄,身子瘦弱的厉害,却倔强得搂着两女儿,垂着头任婆婆打骂。
胡老太嘴里骂得极为难听,“家里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你要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你说,你是第几回干了?怪不得你这么胖呢。”
凌凌捏着拳头,人都瘦成干了,这还叫胖?
凌凌刚想发火,那大娘却是发现了她,冲着她骂起来,“看什么看?没看过教训小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