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浸染了风沙一般,听着很低还沙哑,却自有气势。
英利王虽然主战,但这些年大业和鞑靼的边境相对太平,两国民间的交流很频繁,鞑靼受汉化影响很深,连英利王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他跟裴延交手过好几次,从未胜过,骨子里对这个人是又恨又怕。
眼下裴延独自前来,英利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靖远侯,你什么意思?”英利王喊道,“你不会是来做客的吧?”
裴延扯了下嘴角,不急不慢地说:“我有事跟你谈谈。”
“谈什么?”英利王大手一挥,“你不怕我把你抓起来?要打就战场上见,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裴延气定神闲:“你不听听?一桩好买卖。”
英利王皱眉。他跟裴延战场上交手过好几回,这家伙每次都站在大军之中,以手势发布军令,端的一副高深莫测,高冷难接近的样子。怎么眼下看着,跟战场上的不是一个人呢?
英利王低声问身边的士兵:“这真是靖远侯?”
士兵认真地点了点头:“大王,您别怕,我们这附近有几万的士兵,他就一个人,横竖打不过我们的。不如放他进来,听听他要说什么。”
英利王瞪了他一眼:“谁说本王怕他?开城门!本王今日就要来当面会会这个大业的战神!”
士兵扁了扁嘴,心里嘀咕道:本来就是,人家敢单枪匹马来,如果他们这几万人都不敢开门,传出去真的要变成五湖四海的笑话了。
城门打开,裴延驱马入内。里面的鞑靼士兵都如临大敌,站在两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他如入无人之境,跳下马,走到阶梯旁边,等着英利王从上面下来。
鞑靼的人生来高大威猛,裴延也毫不逊色。他负手而立,好像到了自己的军营巡视一样,鞑靼的士兵忍不住小声在旁边议论起来。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靖远侯啊?”
“以前交战的时候只远远见过,从没离得这样近。”
“他明明一个人到我们这儿来,看着却像身后有千军万马一样。”
“你别说,叫我跟他动手我还有点怕。去年,我们想抢个村庄,他带着人从天而降,我的裤子都被他手底下那些人的长矛捅穿了,好吓人呢。”
英利王走到地面上来,穿着盔甲,披风迎风吹起,看起来威风凛凛。他算是鞑靼有名的大将,十分骁勇,受人敬仰。可站在裴延面前,莫名觉得他像一匹没有驯服的野马,而裴延就是那个拿着套马杆的驯马人。
“英利王。”裴延略略一抬手,用朋友之礼相向。
英利王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的帅帐去吧。”
沙堡只是很简单的防御建筑,等于只有外面的一层,里头还是按照草原人的传统,搭起很多大帐,帅帐居中。
英利王和裴延进了帅帐,英利王请裴延坐下,吩咐士兵出去准备些茶点上来。茶自然是奶茶,点心也是些大饼,做的十分粗糙。裴延也不在意,直接拿起来吃了。
他知道英利王并非有意怠慢,而是这样的食物在鞑靼来说,已经足够用来招待客人。
英利王素闻中原人讲究,尤其是这些贵族,现下看到裴延神色如常地吃饼喝奶茶,倒有几分刮目相看。
“靖远侯怎么知道我们在此处?”他问道。荒漠里风沙大,刚才在外面呆了一阵,风尘就进了鼻子,他还忍不住打了几个鼻涕。
“探听英利王的所在并不难。”裴延吹着热腾腾的奶茶,里头有一股子膻味,寻常人只怕喝不习惯,“不过英利王迟迟不退兵,屯兵此处的意图,我倒很想问清楚。”
英利王“哼”了一声:“这话你应该去问你们的皇帝。是你们大业的兵追着我们不放,难道我们只有被动挨打的道理?何况本就是你们的皇帝无礼在先,扣押兀术,我们当然要反击。”
“恐怕英利王不只想要反击吧?”裴延悠闲地喝着奶茶,“莫不是得了什么消息,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英利王心中一惊,立刻转移视线:“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劝你最好现在就撤兵,不要浪费时间,虚耗粮草。鞑靼的冬季本来就难过,你们几万大军每日的消耗甚巨,这沙堡附近的储备还够你们用多久?用完了,是不是想就近从大业夺取?别忘了,我的西北军离这儿不远,随时可以与你们一战。”
英利王直直地看着裴延,感觉他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什么都知道。但他还是嘴硬道:“听说靖远侯正被贵国的皇帝通缉吧?你还能指挥得了西北军跟我们作战?别在这里危言耸听。”
裴延不怒反笑,手中转着奶茶碗:“西北军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中原有句话叫,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别说除了我没人能指挥得了他们,饶是现在在开平卫的那位,也是大业的将领,你觉得他会任由你们践踏我们的土地,伤害我们的百姓吗?在国家面前,没有个人,更没有私怨。这点,你们跟大业打交道数十年,应该很清楚。”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仿佛千军万马,与英利王对垒于阵前。英利王被裴延的气势所慑,半晌没有说话。
裴延起身,走到英利王的面前,按住他的肩膀:“你退兵,我送你们过冬的粮食和冬衣,将来,鞑靼的百姓也可以到大业的境内过冬,两国修为兄弟之邦。相反,如果你们敢进犯大业,我们的万千将士,必会踏平你们的王庭,让你们和如今的瓦剌一个下场。记住我的话。”
英利王的身子忍不住抖了抖,裴延已经转身要出帅帐。他脱口道:“可,可你们的皇帝不是拒绝与我们和谈吗?”
裴延头也没回,继续往外走,只道:“回你的王庭去,很快就会有转机。”
英利王怔怔地看着那个逆光的背影,仿佛山岳一样。他直觉应该叫士兵将此人扣下来,这个人简直是大业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可他又害怕,裴延敢单枪匹马地闯进来,必然是有准备的。再不济留一条命在这里,大业还有万千将士会替他报仇。
裴延倒提醒了他。想当初瓦剌那么强盛,整个漠南漠北都是他们的领地,还不是被打得如今龟缩在漠西的弹丸之地,时不时还得靠鞑靼的救济。他们说一起出兵,不过就是个幌子,到时候不在后院放火就不错了。
英利王只纠结了很短的时间,便下令大军,全数撤回鞑靼。
而鞑靼撤军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开平卫。徐器接到斥候的探报,皱起眉头。
旁边的副将问他:“都督,我们还要不要追?”毕竟他们得到的命令是追击鞑靼的大军直至他们的境内。
徐器明白,鞑靼的战力虽然大不如前,但这次汗王大胆启用原本并不支持他的英利王,就足以见决心。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本就骁勇善战的鞑靼人。
这次跟英利王的大军交手,徐器几乎没讨到什么便宜,所以才退守开平卫,眼下追击,绝对讨不到什么便宜,反而可能是对方的疑兵之计。到时候主力耗损,不能回去保卫京师,他难逃罪责。
“不追了,原地待命。”
此次出发前,裴章特意把徐器叫到面前,交代他追击鞑靼不是重点,而是要守住开平卫,防着西北军追随裴延起事,与鞑靼里应外合,直捣京师。论打仗,徐器肯定不是裴延的对手,但可以拖住他们,为裴章调兵遣将争取时间。
现在鞑靼退兵了,看来裴延是不会联合他们的。
无论徐器怎么想,都不认为裴延会成功,皇上让他们守在这里,只是以防万一。就算裴延再会打仗,可是论智谋,论心机,他远不是皇上的对手。
这局棋,胜负已经注定。
我最近时间老是记岔,昨天十七号又在文案上写了十八号。其实昨天也有写,就是忽然被一个情节卡住了,发布出来,今天合并奉上。所以大佬们就不要怪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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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连着几日阴天,呼啸的北风都裹夹着冬日的寒意,气温骤降。京中的富贵人家不仅开始烧地龙,也开始点炭盆。
这日天上忽然就落下雪花,像是撒了盐一般,天色变得灰蒙蒙的。
一顶轿子抬进了沈家的侧门,穿着绿色比甲的丫鬟撩开帘子,将里头的人扶了出来。沈蓉一身珠光宝气,脸色却不好看,扶着丫鬟的手臂到:“去祖母的屋里看看。”
沈老夫人近来身子越发不好,大半时候倒是昏睡着。大房和二房都往主屋这边跑得勤,这会儿沈柏远和沈柏林两兄弟都在。沈老夫人躺在罗汉床上,头发仍然梳得一丝不乱。
孙氏和陈氏在后面,孙氏用眼角瞥了陈氏一眼,手不安地搓着。老太太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事啊。哥儿刚中了进士,正是前景大好的时候,若被弄去守孝一年,可什么先机都被别人抢了。
“礼哥儿呢?”沈老夫人闭着眼睛问道。
沈柏远连忙上前一步:“母亲,礼哥儿在翰林院,已经着人去请了。”
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一时无话。
“祖母,祖母!”沈蓉从外面进来,还拂了拂肩头的雪花。
沈柏远转身,对她皱眉:“你祖母需要静养,吵吵嚷嚷的干什么?”
沈蓉连忙闭上嘴,走到孙氏旁边,牵着她的手,又是一肚子的委屈。沈老夫人后头睡着了,沈柏远嫌人多,就只让沈柏林留着一起作陪,其它人都被赶了出去。
雪越下越大,孙氏等人走在廊下,母女俩在前头,陈氏落在后面。
沈蓉说道:“娘,你说奇怪不奇怪。前阵子我想着进宫去见庄妃娘娘,结果我那个大姑不让。前两日我要去靖远侯府见三妹妹,她又不让。还交代府里上下没事别乱走动,老实呆在家里。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还有这事?想你那大姑是不想让你跟庄妃娘娘走太近,日后越了她去。这些高门里头的闺秀,肚量真小。”孙氏酸溜溜地说道。
“可不是?说来也奇怪啊,前阵子三妹妹教我收拾我家那个不成器的,我本来想去谢谢她,可头两次去啊,侯府的人不让见,说她不在。二婶,您有三妹妹的消息吗?”沈蓉回头问道。
陈氏本忧心忡忡,听到沈蓉的话,一下子回过神来:“我也许久没见潆姐儿了。”
沈蓉心中还在道着奇怪,忽见那边院里,有人打着伞冲到廊下,随便拍了拍身上的雪,直往主屋去了。
沈怀礼今日在翰林院,听到几个学士在议论朝政。他听到人说,靖远侯想来是要造反,吓了一跳。他们家跟靖远侯的关系可是不浅啊。恰好这个时候,沈府来人叫他,他就赶紧回来了。
他进了主屋,叫了声“祖母”。
沈老夫人微微睁开眼睛,伸出手去,沈怀礼连忙上前攥着。
“你们兄弟两个先出去吧,我有话单独跟哥儿说。”沈老夫人道。
沈柏远并沈柏林一起退了出去。
“扶我起来。”沈老夫人养了大半天精神,就等着这会儿。
沈怀礼连忙把她扶了起来,拿了个大的迎枕,放在她的后背上。沈老夫人要他就坐在罗汉塌边,问道:“你这几日在翰林院,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沈怀礼知道祖母是家中最聪明的人,连忙点了点头:“祖母不是要我留意三妹妹的事吗?靖远侯府像是被查封了,今日我字啊翰林院,还听说靖远侯要造反!”
沈老夫人眉头紧锁:“你可有听错?”
“千真万确!京城的勋贵圈子里早就传遍了,我们因着门户不高,消息闭塞,所以这才得到消息。靖远侯胆子怎么这么大?万一他要是失败被擒,皇上会放过我们吗?要不,让二叔他们暂且搬出去,我们先跟他们划清界限好了。”
沈老夫人陷入沉思。这固然是一场赌局,如果赌赢了,那就意味着沈家将来会飞黄腾达,而她当初送沈潆去靖远侯的目的,可就算大大地超出预期了。可若是不成呢?
不成……沈潆说到底也只是靖远侯的一个妾室,说他们早就没什么来往,应该也不至于被牵连太深。最多回江南去,再过从前的日子。她已经看明白了,指望她那个明哲保身的女儿,还不如指望这个孙女。
“别犯傻了,沈家能不能翻身,可能就得看你妹妹了。”沈老夫人拍了拍沈怀礼的手背,“你听我说。你不仅不能把你二叔二婶赶出去,反而得在他们面前好好表现,做出一副天塌下来都有你来顶的样子,明白么?”
“可,可……”沈怀礼犹豫。靖远侯跟皇上斗,怎么看都没有胜算的。
沈老夫人知道他年轻,又是个读书人,难免只看着眼下,她道:“靖远侯起事,靖远侯府出事了吗?”
沈怀礼摇头:“这,这倒没听说。”
“这说明他是有了准备,至少有几分胜算,才敢这么做。你别忘了,当初靖远侯府是什么光景,靖远侯走到今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能让他推翻这么多年辛苦努力的结果,必定是比他身家性命还重要的原因。一个人背水一战的力量,不容小觑。何况你不是说,皇上近来在朝堂上,四处碰壁吗?人心已经不在皇上那边了。”
沈怀礼恍然大悟,握住沈老夫人的手:“祖母,你的意思是,如果靖远侯成了,那三妹妹……”
沈老夫人见他终于开窍,微微笑道:“等着吧,你说不定还能成国舅呢。那我们沈家,当真是扬眉吐气了。”
沈怀礼瞪大双眼,他那三妹妹不过是个妾室,自己还能当国舅?可他相信祖母的睿智,这么说必然是有她的理由。他进京晚,一门心思扑在考试上,实在没空关注家里那几个妹妹的事情。想想看,一个普通的学子,竟然能一跃成为大业的国舅爷。那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下了大半天的雪,到了晚上,雪堆积在道上,有人走的地方化了一条路出来,行人稀少,家家户户都点着灯火。
歌月坊依旧如往常一样开门做生意,今晚的客人也比往常少。有些姑娘见没戏了,就打着哈欠,准备早早回房,钻进被窝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