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喉口深处发出一声低哑的“嗯”。
“那……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顾寅眠似乎嫌灯光刺目,手背遮住眼睛,便显得唇色更明艳了:“暂时没有。”
“哥哥晚安。”桑萸把睡袍平整地放在他床上,有点慌地离开房间,飞快跑回自己卧室。
拍了拍烫乎乎的脸颊,桑萸呼出一口热气。
她突然有点get到了室友们对顾寅眠的评价。
在宿舍里,室友们曾不止一次的在宿舍热烈讨论过顾寅眠。
她们对他非常有兴趣。
陈露盈言辞凿凿说顾寅眠是她在现实中见过的最性感的男人,不止皮囊骨相好,举手投足间还散发着对女人的致命诱惑力。他是那种介于霸道与儒雅之间的男人,柔则斯文,刚则败类,特别欲。
桑萸总觉得她们说得夸张,她的大哥为人正经正派,哪里就斯文败类了?
林宜没好气数落她说:“都怪你家哥哥对你太好,你是他妹妹嘛,他对你肯定既温柔又宠溺,要是对待他喜欢的女人,还不就摇身一变,变成斯文败类了?”
是这样吗?
桑萸遥想了下。
觉得好荒唐。
顾寅眠对他喜欢的女人会是那样……吗?
揉了揉脸颊,桑萸有些糊涂了。
挥去顾寅眠方才一幅幅性感的画面,桑萸坐到床边,拿起手机,把伯母之前给她的红包转给顾寅眠。
上次她答应过他的,但之后,她好像便单方面的和顾寅眠展开了冷战。
像完成了一件埋在心底的大事,桑萸轻松地躺回被子里。
她抱着手机。
指腹在屏幕键盘敲动,又不断点击删除键。
应该要说点什么才好对吗?
反反复复的考量,桑萸决定以最简单的方式。
【哥哥你的红包[可爱]。】
点击发送。
桑萸不指望喝醉的人给她回复,她抿着唇,望向窗外的幽暗。
让那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吗?还是应该给顾寅眠一个答案?
可她的答案是什么呢?
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答案是什么呢?世界瞬息变化,陈浩初喜欢她是假设,不喜欢她也是假设。同理,她喜欢或不喜欢陈浩初也是假设,姑祖母的心意不会变化或会变化更是假设。
桑萸想,顾寅眠可能不是想找她要个答案。
他只是希望她为自己而活,而非努力去迎合别人、努力去满足他人的期待。
*
周一去学校,桑萸特地换上了顾寅眠给她买的衣裳。
一条简约大方的米色棉质裙,小V领,掐腰,裙摆松散,胸前往下是一排精致的小纽扣。
自然惹得室友们唏嘘连连。
陈露盈大咧咧说:“桑萸你最近开窍啦?越来越美了有木有?再这样下去,你都要取代孙柔成校花啦!”
桑萸最害怕听这样的话,她紧张地绷直身体:“你们不要取笑我。”
陈露盈耸了下肩,她承认她这话夸得有水分。桑萸美得并不张扬明艳,她是舒适平和的美,加上性情内敛不爱出风头,与校花系花这种高调的头衔确实不匹配。
陈露盈又说:“我觉得孙柔最近挺折腾的,在学生会和戏剧排演上出尽了风头,好像拼命要证明什么,她在班上也一副看不惯你的高傲样子,所以说桑萸啊,你能引起人家的嫉妒,从某方面来说,也算是与她肩并肩了。”
韩月洁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桑萸尴尬得不知该怎么应对,干脆沉默。
同林宜和韩月洁在岔路分别,桑萸与陈露盈走进画室。
正坐在窗下和几个男生聊天的孙柔收起笑容,淡淡看了眼桑萸。
她们是同班同学,不好冷漠以对,桑萸主动对孙柔笑了笑,回到自己座位。
画画的时间大多是枯燥而充实。
桑萸中途提着小吊桶去换水,遇到出来清洗调色盘画笔的孙柔和许韶静。
“桑萸你这条裙子挺好看的,在哪买的啊?”许韶静笑着问。
“星光百货那儿。”店的名字桑萸一时想不起来。
“哦哦,那儿的衣服好像都挺贵吧?”
“有贵有便宜。”孙柔用手挤去毛笔里的水,她温和地看了眼桑萸身上的连衣裙,虽是半途插话,语气却很友善,“这家店的风格我也很喜欢,是S&N的吧?很适合你。”
桑萸笑笑,说了声“谢谢”。
许韶静露出惊讶的表情:“孙柔你喜欢这种风格?没见你穿过诶。”
孙柔擦净手上残余的水渍:“我妈爱给我买这种款,说看着乖巧淑女,招人喜欢。”
许韶静恍然:“这种风格看起来很秀气大方,无公害的类型,但孙柔你长得太漂亮,总觉得你和这样的风格不搭。”
“什么呀!其实我很喜欢桑萸身上的这条裙子,但我穿着没她好看。”孙柔和许韶静清洗完准备走了,她挥挥手,对桑萸说,“桑萸,我们先走了啊。”
“再见。”桑萸仍是浅笑着。
走远了些,许韶静心底痒痒的,她是真心喜欢桑萸身上穿的裙子,便打听问:“孙柔,桑萸她那条连衣裙多少钱呀?你知道吗?”
孙柔嘴角弯弯:“S&N的裙子贵的几千,便宜的几百吧!有时候打折只要五六百的样子。”
许韶静脸上流露出几丝窘迫,五六百对于穷学生来说也不少了:“我感觉桑萸变好看了,她家是不是挺有钱的?我有几次看到她哥来接她,开的不是宝马卡宴就是兰博基尼。如果她家真有钱,那她在学校挺低调的。”
秀眉轻挑,孙柔不以为意:“谁知道那人是不是她真的哥哥,长得又不像。”
“不会吧?”许韶静下意识就联想到一些不干净的龌龊事。
“我开玩笑的,”孙柔眼底冷意顷刻消散,“桑萸那么乖,估计就是最近追她的人多了,小姑娘开窍了,喜欢打扮了吧。”
“哈哈是吧?”干笑两声,许韶静不好再跟孙柔深入聊下去,雕塑系苏霂的事儿闹得全校皆知,就算追孙柔的人多的数不清,但人嘛,往往都有劣根性,尤其女人,很贪心的。孙柔虽然表面不说,心底多多少少还是会介意让苏霂和桑萸吧?
连着上了几天课,周三傍晚,桑萸坐在水池边给顾襄伯打电话。
爷孙俩也就聊聊日常,随便说些话题就能挺乐呵。
笑着挂断电话,桑萸收到了林嘉树发来的讯息。
他请她帮忙推荐几本适合看的艺术书籍。
犹豫片刻,桑萸把苏珊·伍德福德编著的整套艺术史读本推荐给他,又推荐了几本丰子恺先生的作品。
林嘉树回复她【好的,谢谢学姐】,还附加了个笑脸表情。
虽然林嘉树上次的话颇有歧义,但可能他就只是跟她开个玩笑吧?
桑萸很快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暑期将近,整个寝室都在为期末考做准备。
熄灯前简单聊了会儿天,宿舍归于沉寂。
桑萸把手机调成静音,极快陷入酣眠。
凌晨四点左右,桑萸渴醒。
她举着亮起的手机屏幕,从床铺爬下来喝水。
当清润的水划过干涸喉口,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桑萸精神地翻了翻手机。
除了公众号的几条阅读提示之外,竟有顾寅眠发来的消息。
桑萸迅速点开。
第一条是昨晚十一点半发来的,【你们宿舍楼几点锁门?】
那时她已经睡着。
第二条是凌晨两点左右,【没事,你睡吧。】
第三条才发不到二十分钟,【醒了给我打通电话。】
桑萸心猛地往下沉。
一定是出事了,依照顾寅眠的性子,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抱着手机冲进卫生间,桑萸锁好门,在昏暗里拨通顾寅眠的号码。
铃声嘟嘟,她的心也跟着一阵阵颤栗。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很漫长,电话终于被接通。
桑萸抢先问:“哥哥你怎么了?”
电话那畔有细微的嘈杂声,顾寅眠嗓音格外疲倦,沙哑哑的,透着隐忍:“我没事,是爷爷,他刚做完开颅手术,人还躺在ICU。”
ICU?桑萸身体晃悠了下。
她思绪都懵了,脑袋空茫:“很严重吗?怎么会这样?”
那边沉默了会儿说:“怪我昨天回的晚,爷爷在书房晕倒,多亏沈姨发现。”
桑萸腿是软的,她虚脱般滑坐在地上:“脱离危险了吗?”
“暂时还没。”
“你一个人守在医院吗?”
“嗯,还没同龙凤胎说,时间太晚,怕他们在学校闹事。爸妈已订好机票,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我马上就来医院。”
“不急,桑萸。”他声音很低,“我让张叔去接你,路上小心。”
“我会的。”
喉口像是冒出一团团火,灼得生疼。
桑萸毫无知觉地走出卫生间,怔了两秒,她蛮力擦净泪痕,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换好衣服。
室友们睡得沉,并未被她吵醒。
四点过十分,寝室楼下的铁栅门锁着没开。
桑萸抱歉地敲响宿管的门,说明情况,请她提前让她出去。
宿管看小姑娘眼睛红红,她安慰地拍拍她肩,让她别着急,还有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桑萸感激地点点头。
天未透亮,校园笼罩在雾气中,桑萸匆匆跑出校门,等了会儿,张浩全的车来了。
他载着她直奔医院。
路上桑萸的身体一直在抖。
她母亲走时她还很小,哭哭闹闹也就过去了。
她爸爸桑岩是为救人而牺牲的,所有人都跟她说爸爸是英雄,可桑萸自私的并不想要他做英雄。
爷爷桑宝学去世时桑萸已经懂事,很多残忍的画面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记得桑宝学浑浊的泪,记得他暴瘦嶙峋的身体,记得他因疼痛而发出的呻/吟,记得他毫无生息地躺在白色病榻……
一张张脸走马观花的在眼前飘过,桑萸难受地捂住眼睛。明明昨天她才同爷爷通过电话,明明还好好的,怎么能说病就病了呢?
汽车驰骋在雾间。
近在咫尺的医院像是一头野兽,静静蛰伏在朦胧之中。
桑萸推开车门,埋头冲进医院。
顶层廊道幽静,空气里充斥着浓烈的药水味,冷白的光照在白墙,堆砌出森森然的气氛。
回忆像冷水,直灌入心肺。
桑萸恍惚了一瞬,差点软倒在地。
她扶墙稳住情绪,深呼吸数次。
顾寅眠还在等她呢!
桑萸往前走了几步,转角进入长廊,一眼便看到孤寂寂坐在长椅上的男人。
顾寅眠头埋得极低,双手交握抵着额头。
很疲惫也很虔诚的姿势。
桑萸脚步虚浮,如游魂般没有声音地靠过去。
她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喊出声:“大哥。”
顾寅眠抬起头。
他双眼熬得通红,漂亮的眼瞳周围汇集着数道血丝。
表情却很镇静:“你来了?路上累不累?”
桑萸强撑着摇头,可鼻尖的酸涩根本无法控制,她连忙转过身背对着他。
顾寅眠看向小姑娘抽动的双肩,沉默不言。
他知道此刻的她有多惶恐和害怕。
对她来说,并不会因为经历过很多这样的事而习惯,伤痛是累加递增的。
她的父母,她的爷爷……
再到重症病房还未脱离危险的顾老爷子。
正因如此。
他才要第一时间告诉她。
他不能瞒着她。
顾寅眠疲惫地起身,许是坐得久,头脑一片昏沉。
待那股天旋地转的眩晕消失,顾寅眠几不可察地叹了声气。他伸出双臂,从背后将桑萸整个人都紧紧搂进怀里。
怀里的人僵硬又柔软。
顾寅眠闭上眼睛,将下颔抵在她肩窝里,黯哑地吐出两个字:“别怕。”
别怕,还有我在。
桑萸呆滞着,没有动。
她视线落在那双横亘在她腰间的手,然后缓缓把自己的手覆上去。
她知道,他们是在互相安慰,他们是在互相汲取力量。
顾寅眠不是一台机器,他当然也会有撑不住的时候啊!
害怕被锁,写得真是超级小心翼翼了啊TAT
第22章
日光渐盛, 龙凤胎闻讯赶来。
向来不爱示弱的顾棠梨哭得喘不过气。
顾以凛眼眶也红了, 他攥紧右拳, 愤怒地朝墙壁狠狠砸去。
顾寅眠要照顾状态不好的桑萸,分身乏术。
他疲惫地看了眼已然崩溃的顾棠梨,朝顾以凛递去一个眼神。
顾以凛心领神会,他忍着伤感, 上前搀着顾棠梨,把妹妹带到角落安抚。
他是顾家的男人。
越是这个时候,他越要冷静自持,用双肩担负起责任。
就像大哥一样。
顾以凛望向如大树般稳靠的顾寅眠,在心底为爷爷祈福。
顾老爷子这场意外来得凶猛,是突发性脑溢血,老年人的常见疾病。
那时顾襄伯独自在书房看书, 身边并没有旁人。
给家人打完电话的沈姨放心不下,隔了会上楼, 才发现顾老爷子晕厥在地上。
尽管送医及时。
形势却不容乐观。
哭到精疲力竭,顾棠梨闷不吭声地坐在长椅。
顾寅眠看了眼沮丧的三个孩子, 以命令的口吻说:“你们去吃点东西。”
没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