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的喜欢总比昨天多一点——弦外听雨
时间:2019-10-29 09:49:24

  悲戚的低气压萦绕他们周身,像是乌云笼罩头顶,暴雨将至。
  顾寅眠摁住眉心,彻夜未眠, 令他嗓音嘶哑更甚,仿佛一台即将枯朽的旧机器。“不肯听我的话了是吗?”他冷冷说。
  桑萸倏地惊醒,她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顾寅眠。
  他好憔悴, 深邃的眼眶里不见了往日神采,只剩疲倦与硬撑着的冷静。
  这里每个人都能肆无忌惮发泄自己的哀伤与愁绪,除了他。
  他是顾家梁柱。
  他不能倒。
  桑萸抽了抽鼻尖。
  起身走到对面,桑萸握住顾棠梨的手,拉她起来。
  顾棠梨哪还有平常的半分傲气?她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任凭桑萸牵着往前走。
  顾以凛没有下楼,因为姑祖母顾蓉蓉给他拨来电话。
  昨夜顾蓉蓉没联系上顾襄伯,家里座机也无人接听,她心底便有些不安,加上顾寅眠手机没电关了机,于是便辗转找到了顾以凛这儿。
  “姑祖母,爷爷在医院。”顾以凛酸楚的把详细情况告诉电话那头的顾蓉蓉,“手术已经结束,但人没清醒,是脑溢血。大哥说爸妈正在赶回国内,但路途远,要耽搁些时间……”
  桑萸看了眼通话中的顾以凛,带顾棠梨乘坐电梯下楼,离开医院。
  街道熙熙攘攘,人车川流不息。
  对面街道的商铺排着游龙般的长队。
  两个女生默不作声过马路,进了家冷清的粥店。
  桑萸统共点了四份牛肉苦瓜粥,两份在这儿吃,两份打包。
  客人少,粥上得很快。
  桑萸把勺子递给顾棠梨,也不管她,顾自埋头开吃。
  顾棠梨眼神空空地看着店外,人们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格外刺眼。果然,人们的悲与喜并不相通。她心口疼得厉害,才止住的眼泪又往下坠。对面桑萸吃得认真,顾棠梨无法理解地抽噎道:“桑桑你怎么还吃得下呀?爷爷能不能挺过来都不知道,他或许会……”
  桑萸用力咽下嘴里的粥,忍住哽咽说:“大哥整夜都没合眼,也没吃任何东西。我想养足精神,等下去替他。”
  顾棠梨愧疚地错开目光:“你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对不起。”
  桑萸“嗯”了声:“棠棠你快些吃吧!吃完我们把食物给哥哥们带上去。”
  顾棠梨深呼吸两次,边哭边把粥往嘴里塞。
  她们又买了点小豆沙馒头和两杯鲜榨果汁,并粥一起带回医院。
  长廊悠长,桑萸走到顾寅眠身边,把粥递给他:“我和棠棠吃过了,这是大哥你的。”
  顾寅眠看她一眼,沉默地接过粥,安安静静用餐。
  桑萸等顾寅眠吃得差不多,才小心翼翼开口:“附近有几家小旅店,我订一间房好吗?你吃完就去那里休息。我留在这里等消息,要是爷爷醒了,我马上联系你。”
  桑萸原以为顾寅眠不一定认同她的提议,没想到他直接应下:“你跟我一起,让棠梨和以凛下午守在这,晚上我们来替他们。”
  这无疑是最合理的方案。
  她和棠棠是女孩子,男女搭配肯定更好。
  两人中午便离开医院,司机张浩全先把他们送回家收拾了些衣物,才又送去医院附近的旅店。桑萸订的是一家普通旅店,优点是距离近,从医院南侧门出去,左转走几步就到了。
  一间房,两张床。
  设施简单,还算干净。
  浴室传来淅沥沥的水声,是顾寅眠在冲澡。
  桑萸并不困,她昨晚睡得很饱。
  把包放在一边,她麻木地坐在床边,望着窗外走神。
  阳光很充足,把树叶照得像绿翡翠,折射出漂亮的光。
  门忽然开了。
  顾寅眠穿着睡衣走出来。
  他发梢沾了水,湿哒哒的。
  桑萸满屋翻找电吹。
  顾寅眠面容难掩疲态,他视线追逐着那抹忙碌的背影:“不找了,我身体好,不会感冒。”
  桑萸翻遍了抽屉和柜子,想来旅店太小,压根没准备电器。
  她固执地穿好鞋,要下楼去找前台要。
  顾寅眠拽住小姑娘的手,嗓音无力,好脆弱的样子:“桑萸,我困。”
  桑萸回头便撞上他隐忍而压抑的眸光,心头一软,她眼眶红了:“我知道,可是头发不吹干,还是有很大几率生病的。昨夜你整晚没睡,抵抗力会变差。我很快就回来,我保证。”把他手挪开,桑萸匆匆拉开门,飞快跑下楼。
  全程大概两分钟。
  桑萸遵守诺言,她很快折返。
  顾寅眠正坐在床尾等她,眼睛熬得通红。
  “哥哥你倒躺着,”桑萸心疼地指挥他,“你睡,我帮你吹头发。”
  “可以的。”怕他不信,桑萸补充说。
  顾寅眠嘴角很浅地往上翘,决定由小姑娘折腾。
  按照吩咐躺好,顾寅眠阖上眼皮。
  桑萸动作极轻地托住男人的头,启动电吹。
  温热的风拂过她手,吹动他湿润的发梢。
  时间悄然流淌。
  耳畔嘈杂声逐渐远去,她指尖的温柔仿佛拥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紧绷的心弦缓缓松弛,顾寅眠不知不觉陷入酣眠。
  吹干发,桑萸蹲在地上,静静看顾寅眠安谧的睡颜。
  她初次见顾寅眠,是在爷爷桑宝学的葬礼上。
  他随顾老爷子同来,一身的漆黑。
  那张年轻的面庞还很稚嫩,气质却比同龄人老成许多。
  桑宝学在临终前已同桑萸交待好后事。
  待他去后,会有一个姓顾的爷爷接她离开,从此她就住在顾家。
  那天空仿佛都是黑色的日子,顾襄伯轻拍小桑萸的肩膀,把站在身侧的顾寅眠指给她看:“小萸你看,他就是你的大哥顾寅眠,你放心,以后只要有你大哥在,就没人敢欺负你!他会照顾你一辈子。”
  葬礼处处氤氲着悲伤的色彩。
  小桑萸麻木地抬起头,与所谓的“大哥”对视。
  少年时期的顾寅眠话就不多,他淡淡冲她“嗯”了声。
  听起来像是给予承诺。
  小桑萸却觉得,他大概只是在敷衍吧!
  毕竟她又不是他的亲妹妹,为什么他要为她付出一辈子?
  可在顾家生活的这些年,顾寅眠能对她做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算仁至义尽。
  他对她很好了。
  再好,就是她这个身份要不起的待遇了。
  躺回旁边的单人床,桑萸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再醒来已是黄昏,天边漂浮着一抹绯色的彩带。
  桑萸适应了会光线,揉着额头往左边望去,恰好顾寅眠睁开眼睛。
  得到充分休憩的那双眼眸重拾光辉,漂亮深邃得像倒映在海里的星星。
  顾寅眠嘴角微动。
  望着桑萸浅浅一笑。
  两人简单洗漱,买了些饼干面包和水,去医院替换龙凤胎兄妹。
  深夜的医院寂静得有些恐怖,空气里透着凉,顾寅眠展开薄毯,给桑萸披上:“累吗?你可以靠我肩膀睡会儿。”
  桑萸摇摇头,望着他眼睛说:“我不困,大哥哥你困吗?你可以靠在我肩上睡的。”
  顾寅眠哑然失笑。
  夜过于漫长。
  两人终是肩靠着肩头倚着头,沉沉睡去。
  次日上午,顾廷尉苏小灿夫妇终于从机场赶来医院。
  两人一身的风尘仆仆,顾廷尉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爸情况怎么样?”把拉杆箱扔在一边,顾廷尉焦急地快步走近顾寅眠。
  男人眼下两团暗青,薄风衣下摆全是褶子,头发也乱糟糟的,与往常那个温文尔雅的优雅大叔形象相差甚大,仿佛瞬息苍老了好几岁。
  顾廷尉是独子,于经商毫无兴趣和天赋,喜爱文学,为人烂漫。
  他年轻时与顾襄伯曾因事业闹过不少矛盾,后来顾襄伯想开了,便把注意力集中在培养孙子身上,家庭氛围也越来越和睦。
  顾寅眠把医生的话转述给顾廷尉夫妇。
  老爷子手术很成功,但人昏迷未醒,若能苏醒,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不过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这次意外会引起系列后遗症,包括失语局部瘫痪等。
  怔怔听着,顾廷尉眼睛蓄满悲戚。
  他不愿在孩子们面前示弱,慌忙拿手挡住眼睛,佝偻的腰背似乎被伤痛压得更弯。
  “老公!”苏小灿轻拍顾廷尉的背,软声安慰说:“没事的,爸爸会好起来的。你要打起精神,这几天都是孩子们在帮我们尽孝,现在该轮到咱们好好守护爸了!你说对不对?”
  顾廷尉难掩哽咽地“嗯”了声。
  躺在ICU昏迷不醒的老爷子让这场团圆充满了伤感。
  顾廷尉静不下心,急忙奔找医生仔细询问细节。
  为顾老爷子手术操刀的医生本来就是顾寅眠找来的权威专家,但顾廷尉的心情大家都能理解,只有找点事情做,大概才能分散注意力与悲痛!
  寂静廊道,苏小灿握住桑萸手,眼睛望向疲惫的大儿子:“难为你们整夜都守在这里,回去睡会儿!这里有我们呢!”
  苏小灿又对顾寅眠说:“寅眠,你爸爸很愧疚,在飞机上痛哭了一路。他说他这些年不仅没照顾好你们,也没在老爷子跟前尽孝,既不是个好父亲,更不是个好儿子。这次我们回来就不走了,爷爷的事情不要你们操心,也希望寅眠你也能谅解爸爸和我。”
  晨雾被阳光驱散。
  医院来来往往,又是崭新的一天。
  桑萸默不作声地跟在顾寅眠身后。
  两人下了电梯,走在一楼大堂。
  桑萸目光几乎凝在他背影上,一时没留心,下台阶时被身旁行人撞了个踉跄。
  顾寅眠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他反应迅速地托住她腰,顺势将她从倒数第三层台阶抱了下来。
  很轻很自然的动作。
  像抱着小孩儿。
  “小心点。”双手松开,顾寅眠低眉望着桑萸,想再叮嘱点什么,可看着她明显睡眠不足的眼睛,又将话收了回去。
  桑萸微微红了脸。
  再之后,顾寅眠步伐明显放缓,似乎是故意落后她半步。
  他是想保护她吗?
  桑萸有些小窘迫。
  她没有那么娇弱的,刚才就只是个意外而已。
  偷偷望向沉默的男人,桑萸内心有些复杂,因为伯母苏小灿的那番话。
  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家长应该怎么教育照顾孩子。
  是自己的人生重要,还是孩子更重要?这个问题肯定没有标准答案,很多家庭都在两者之间寻求平衡。
  这些年,顾廷尉夫妇游走在世界各个角落,每年回国的时间加起来大概两个月左右。
  从桑萸来到顾家,差不多都是这样。但顾廷尉夫妇与孩子们之间的联系还是很频繁的,隔三差五就会打电话或是开视频。
  桑萸没觉着哪里有问题。
  顾家几个孩子与父母的关系也都处得很好,如朋友般。
  这是顾家的生活方式。
  但……
  顾寅眠和他大大咧咧的父母不一样。
  外表强硬冷漠的他事实上很周到细致。
  龙凤胎的脾性习惯他摸得一清二楚,包括她。
  很多时候,他嘴里说的话听起来毒舌又刻薄,但他内心是温柔的。
  他在用他的经验照顾他们,他不曾体会到的温暖,他曾体会到的孤独,好的,不好的,他都替他们考虑到了。龙凤胎成长得这么好,他功不可没。
  司机张浩全候在医院外。
  上车前顾寅眠给龙凤胎打了通电话,兄妹俩决定先去医院看爷爷。
  顾寅眠挂断电话:“张叔,麻烦您先送我们回去。”
  张浩全点点头,他关切地问了两句顾老爷子的情况,然后驱车离去。
  车平稳地行驶在高速。
  桑萸右手紧紧握着口袋里的喉糖盒,这是她趁顾寅眠打电话时赶去药店买的。
  直至掌心开始发热,她才拿出来,递到顾寅眠眼前。
  昨晚又是彻夜未眠,他的嗓子嘶哑得更厉害了。
  “什么时候买的?”意外地看了两眼喉糖,顾寅眠柔软的目光落在桑萸脸上。
  “就刚刚,你站在车旁讲电话的时候。”
  是吗?
  他都没察觉。
  果然是太疲惫了吗?
  “谢谢。”顾寅眠剥开糖纸,往嘴里塞了一颗,含含糊糊地说。
  “不用谢。”桑萸轻声道。
  两人回到顾家,各自回房休息。
  昏昏沉沉在家睡到下午两点,桑萸接到顾棠梨的电话,说爷爷醒了。
  懵了半瞬,桑萸猛地掀被下床。
  赤着脚,她迅速冲出门,朝顾寅眠的卧室狂奔。
  把房门敲拍得砰砰响,桑萸站在门外想哭又想笑:“爷爷醒了,哥哥你知道了吗?爷爷他醒了……”
  门忽地从内打开。
  顾寅眠眉眼间是松懈的笑意。
  他嗓音依旧是哑哑的,俯首看桑萸的模样分外温柔:“嗯,我也接到了电话。”
  桑萸仰头回望他,笑眼璀璨。
  真好。
  云雾都散了。
  阳光变得更灿烂了。
  简单洗漱整理,顾寅眠带着沈姨做的便当,同桑萸前往医院。
  顾老爷子虽然已经有了意识,状态仍不稳定,还需重点观察。
  医生只让一个亲属进去探病。
  顾廷尉穿好隔离服,看了眼妻子和几个孩子们,跟着医生进了ICU。
  人似乎总是在生死离别时才能醒悟到亲情的弥足珍贵。
  从ICU出来的顾廷尉什么话都没说,独自坐在长椅上黯然垂泪。
  苏小灿识趣地并没有过去打搅。
  她把几个孩子带到僻静角落,看着大家说:“明天都去忙自己的事吧,棠梨以凛和桑桑,你们是学生,是不是马上就要期末考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