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半隐藏在夜幕,一半暴露在光明。
很像人的两面性。
掌心传来痛意,桑萸弯唇,对顾寅眠笑。
“什么时候来的?”顾寅眠难掩愉悦地朝桑萸走去,他牵起她手,才觉冰凉得有些过了,“冷?身体不舒服?”
桑萸摇头。
顾寅眠把她带回房间,用自己的手帮她暖热。
“里面装着什么?”接过购物袋放到一旁,顾寅眠将她双手都收拢在掌心。
“衣服。”
“什么衣服?”
“送你的。”桑萸目光缓慢看向四周,“一套运动服,方便你换洗。”
客房不大,一张床一扇柜,两张椅。
架上摆放着具有画乡村特色的玩意儿,譬如竹雕团扇等。
虽然简朴,但具有本地特色。
顾寅眠愣了愣,视线凝在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喉口沁出一声低笑,他嗓音哑哑的:“你帮我买的?”
桑萸嗯了声。
“在哪买的?”画乡村周边并没有男装店,不然他早就自己准备了。
“昨晚我和陈露盈去了趟市里。”
“专程为我去的?”男人笑声听起来似乎更低沉了些。
桑萸目光回到顾寅眠英俊的面孔:“礼物,我给家里其他人的礼物都买了。”
“礼物?”薄唇溢出淡淡两个字,顾寅眠眼底涌动着细碎的星光,他俯首近距离望着小姑娘,“这个礼物,哥哥很喜欢。”
“……”
他都还没看,怎么就说喜欢?
桑萸不太自在地挣开被他握住的手:“你去试试吧。”
“行,试给你看。”
顾寅眠进了洗浴间。
桑萸如释重负般地吐出一口长气。
她颓唐地垮下肩,用手揉眼角,又逼自己睁大眼睛,去观察这小小的房间。
白色床单铺得整洁,被子叠成了豆腐块。
没有异常。
桑萸走到床头柜,抽开双层屉子。
空空如也。
没有不该存在的什么东西……
还应该检查哪里?
桑萸走到垃圾桶边,里面除却矿泉水瓶,一无所有。
孙柔,昨晚在这里吗?
她今早是从这间房走出去的吗?
桑萸忐忑,恐慌,还有畏惧。
窗外艳阳冉冉升起,是那么的明媚灿烂。
浑浑噩噩的桑萸如梦初醒,她眼中忽地涌出自厌的情绪。
说好的相信顾寅眠呢?
可她现在在做什么?
她相信顾寅眠吗?
明明是相信的。
可为什么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紧闭双眼,桑萸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
脚步虚软地往外走,桑萸余光不经意划过地板,猛地怔住。
一根头发。
棕色的长发。
不是她的。
身体仅剩的气力仿佛被一只狰狞的手夺走,桑萸腿软地跌坐在地,拾起那根发。
“怎么坐在地上?”熟悉的声音含着担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不小心摔了下。”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桑萸竟迅速起身。
“受伤了吗?我看看。”不由分说拉住她手,顾寅眠用手轻揉她双腿,“膝盖疼不疼?”
“不疼。”
“真的?”
“嗯。”
桑萸僵硬地往后退,把长发丝藏到背后。
再迟钝,顾寅眠也发觉了异常。
小姑娘墨发披散在肩,鬓间发丝和刘海挡住大半张脸,瞧不清神情。
那双故意藏在身后的手颤栗着。
整具身体都在发抖。
“桑萸,”顾寅眠怕吓到她,轻声问,“你手里拿着什么?”
小姑娘一个哆嗦,又往后退。
顾寅眠面色变幻,他不忍逼迫她,可他必须把事情弄清楚:“你别怕,给我看下行吗?”
这里没有退路,桑萸低着头便往房门跑,她得先离开这里。
顾寅眠的动作更快,他拦腰抱住纤瘦少女,手臂绕到她身后,拿到了她藏着掖着的东西。
一根棕色长发。
不属于他,也不属于她。
缄默无声蔓延。
桑萸眼神惊慌,快要喘不过气。
应该假装若无其事对吧?
总比尴尬好。
桑萸眉眼低垂,她能看到顾寅眠修长的笔直双腿。
他已经穿上她给他买的衣服了。
“没什么要问我?”骇人的沉寂里,男人偏冷声调一字一句的吐出来。
桑萸想摇头,就摇摇头,然后离开这里就好。
事情应该这么发展,如果她够聪明的话。
“真没什么要问?”男人突然轻笑了声,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嗤意。
桑萸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凉。
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不该哭。
会显得懦弱又可怜。
但忍不住了。
桑萸看不清顾寅眠的脸,他好像站在雾气里,她只能辨明一抹模糊的轮廓。
压下哽咽,桑萸用前所未有的勇气说:“虽然,我们虽然是因为爷爷生病才在一起,但你保证过的,你说你会认真培养这段感情,会认真对我,所以……”
桑萸错开盯着顾寅眠的视线,突然不想再说下去。
这样的她,好伤自尊,好丢脸,但她还是委屈的轻呓了句,仿佛说给自己听。
“所以我才同你好的。”
抛开所有的顾虑,抛却对顾家的愧疚和抱歉。
背负着沉重的心理压力和不自信。
才同你好的。
第40章
隔着柔软的晨光, 顾寅眠凝视着桑萸泪痕斑驳的小脸, 眼底深如寒潭。
她不信任他, 她在难过。
顾寅眠轻叹了声,终是不忍地上前两步,不顾小姑娘的挣扎反抗,将她按入怀中。
让他说她什么才好?
难过失望, 心痛黯然,他都是有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也有那么点丝丝缕缕的喜悦。
至少她会生气,至少她会掉眼泪。
至少她没有选择逃避到底,而是勇敢地说出了心底的话。
这就是进步不是吗?
证明他在她心中的分量比之以往,更重了些是吗?
如果是这样,他又有什么责怪她的理由?
顾寅眠低叹一声:“有件事你好像一直都不知道, 我定力很好,至少, 比你想象中要好得多。”
否则他怎会在意识到对她动情时,便远赴他乡?
否则又怎会耐着性子做了那么多年她的哥哥?
晨光渐盛。
顾寅眠放轻声音:“所以, 你能不能别再冤枉我!”
桑萸:……
其实那根头发……
并不能说明什么。
桑萸早该明白,她就是太慌张,那瞬间理智荡然无存,只剩恐慌。
顾寅眠既然这么说, 她自然就信的。
她本来就该相信顾寅眠。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桑萸有些难堪。
“你当然不是故意的。”过了会,顾寅眠问, “还有什么想问我?”
“没有。”
“真没有?”顾寅眠拂去她的泪痕,“想好再说。”
他眼底盛满了鼓励与安抚。
顾寅眠是不是想说,无论她问什么,他都会答?
如果她对昨晚的事情仍抱有质疑的话。
就问吧。
他不会有任何的隐瞒。
桑萸从他坦诚的眼睛里读懂了所有的包容。
摇摇头,桑萸仰头看他。
那根头发或许是孙柔的,又或许是客栈工作人员遗留的。
可这些不是她质疑顾寅眠的理由。
最初的惊慌失措后,桑萸终于冷静下来。
由始至终,她只是把对自己的自卑和不信任转移到了顾寅眠身上,如果连他都不能相信,这个世界,她还能去相信谁?
顾寅眠从不曾让人失望。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微风拂动纱帘。
顾寅眠替桑萸捋好飞扬的碎发,嘴角噙着薄笑。
小姑娘挺好哄。
也不是不相信他。
她只是太敏感太脆弱。
但有些东西已经逐渐产生变化,她会变得更好的。
顾家和他,永远都是她的后盾。
顾寅眠低眉望着桑萸,安抚般亲了亲她粉润的唇。
阳光洋洋洒洒,落了满地……
*
雾气散尽,桑萸匆匆赶回小院集合。
陈露盈小声问她:“给你哥哥送衣服去了?你起的可真早,你哥是不是感动得快要哭了?”又问,“桑萸你眼睛怎么有点红?”
桑萸下意识揉眼角:“进东西了。”
陈露盈语含关切:“现在好了吗?要不要眼药水?我有带的,在宿舍。”
“不用,已经好啦,谢谢你。”
两人聊得亲密。
孙柔侧眸冷冷望着她们,眼底透着嫌恶。
那张脸笑得越明媚,她就越想撕碎她虚假的天真。
什么单纯柔弱?全是假象。
她与那男人的关系,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孙柔却不敢做什么。
昨夜她精心打扮,趁着靡靡夜色,胜券在握地前去岳柏客栈,轻而易举便从前台那儿得到了男人的房号。
孙柔以为她会顺利的。
男人的劣根性便是弃旧怜新。
他们抵抗不住美色的诱惑,在漂亮的女人面前,他们心甘情愿丢盔弃甲,沦为俘虏。
可,失败了。
男人好像以为门外站着的是桑萸,他嘴角的浅笑在看到她的那秒,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不含情绪地望着她,眼神竟比冬天的冰凌都锋利。
孙柔有一瞬的害怕。
他视线极具穿透力,直刺她心脏,骨头仿佛都被震慑得剧烈颤栗。
但她不能退缩,曾在桑萸那儿遭受的侮辱,她这次全都要讨回来。
孙柔压制心底的恐惧,浅笑盈盈地望着面前的男人,眼神充满暗示:“顾先生,不请我进去坐坐?你和桑萸的事,我全知道哦。”
“是吗?”男人嗓音比烈酒更醇厚,但他的眸光却是如此凛冽,就连嘴角的笑意泛着冷,“你确定要进?”
恐惧莫名的不断加深,但孙柔还是昂首挺胸进了房间。
男人一旦到了床上,不就那么回事吗?她不该害怕。
夜色浓郁,孙柔慢吞吞褪下外衣,轻抛在地。
鲜红的裙勾勒出女人曼妙的身躯,空气里弥漫着水蜜桃般的香味。
男人站在窗下,视线投向远方。
月光衬得他身躯挺拔,他英俊的面容不输当红明星,凸起的喉结更显性感。
这是孙柔这些年里见过的最具魅力的男人,没有之一。
除了看不惯桑萸,孙柔很清楚,她有种冲动和欲望,想征服这个男人的冲动与欲望。
“顾先生……”
男人漫不经心打断她:“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孙柔笑着朝他走近:“什么?”
顾寅眠审视着这张并不丑陋的脸,口吻并不算严厉:“自作聪明却愚蠢至极的行为,以及,威胁。”
孙柔怔了怔。
男人并不给她任何近身的机会,他不耐烦地靠在窗口,一丝目光都吝啬于落在她身上:“这位同学,如果你的志向是让男人成为你的猎物,那么,今晚你恐怕是要失望了。”
男人被夜染黑的眸涌动着雪色。
他侧眸看她,语调忽然转得更为凌厉:“离桑萸远一点。”
“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不要质疑我的实力,也不要考验我的耐性。”
“校论坛的帖子,我之所以不计较,是不想让桑萸看清更多虚伪,你做的事,并非神不知鬼不觉。以后该怎么说,该怎么做,自己掂量。”
“现在,你可以滚了。”
孙柔惊骇地僵在原地。
校论坛?他知道帖子里的舆论导向是她请人做的吗?
怎么可能?
难怪,难怪后来她想再度引导新的话题走向,那些帖子却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原来是他?
孙柔全身都凉透了,她不是没接触过上层人士。
这个男人却与他们不同,他看起来斯文儒雅,可骨子里却冷厉阴狠得多。
他没有撒谎。
他是认真的。
如果她做出不利于桑萸的事,他绝对说到做到。
区区一只金丝雀。
值得他这么大动干戈吗?
孙柔倍感耻辱地捡起外套,走出大门之前,她不甘地扭回头,恨恨对窗下男人说:“你以为桑萸很干净吗?她瞒着你在学校勾三搭四,她早就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她给你戴绿帽你也无所谓?呵,真痴情啊。”
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容忍这样的事。
孙柔以为他至少会情绪波动,会生气。
可男人只是淡淡一笑,再无其余反应。
孙柔从没遭受过这样的耻辱。
她走出月色笼罩下的客栈,如游魂般走在昏暗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