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哲以为小姑娘要哭,他尴尬地看了眼远方,心生不忍。
方才校安保已调动附近摄像头查看,在昨天傍晚六点到七点的时间,摄像头画面竟全是黑幕。
由此推断,犯人可能是在那个时间范围内作的案。
“平日有没有与谁发生过矛盾或摩擦?”
桑萸摇摇头,很快又迟疑了下。
王哲抓住她眉眼间一闪而过的停顿:“想起来了?”
“没有。”
王哲点点头:“目前怀疑是同你认识的人,但也不能断定。这事查起来不太容易,你……”
小姑娘长得乖巧温软,静静站在这儿,不哭不闹。十分招人怜爱。
加上又是潘晓岳看中的学生,想来也有几分艺术天赋。
王哲张了张嘴,把“你看开点”这几个字咽了回去。
发生这种事,谁能看得开?
画作是自己的心血,独此一份,不能复制。
就算再提笔重画,也是画不出当时的心境了。
“今天早些休息,剩余的课别上了,我替你请假。”王哲和颜悦色地说,“去吃点好吃的,或者约朋友看看电影,放松一下。”
桑萸点头,道了声谢。
静静远离画室,桑萸漫无目的行走在林荫路。
走啊走,她忽地站定在一棵高大楠木下,大簇的黄色小花落了一地,有些已凋零枯萎。风吹一吹,就没了踪迹。
桑萸眼眶发酸,蹲在地上拨弄小黄花。
下午3:25,画室气氛凝重,陈露盈扫了眼身侧的空位。
桑萸没有再进来。
陈露盈冷眼望向周遭,她视线在若无其事的孙柔脸上停顿半秒,旋即移开。
起身离开画室,陈露盈拨通一个新存的电话号码。
铃声盘旋耳畔。
片刻才被接通。
“喂?”男声低沉,透着成熟与稳重的魅力。
“我是陈露盈。”陈露盈脸上没有笑意,她尽量简短地再次开口,“学校出了些事情……”
天色渐渐黯淡了。
太阳往西边沉坠,林木罅隙间渗出红金色的光芒。
桑萸坐在楠树下的木椅,托腮看一群蚂蚁搬运粮食。
她不记得自己坐了多久。
时间是不是不早了?
该回家了吗?
桑萸起身,久坐的双腿微微酸麻。
静站须臾,桑萸低垂着头,往校门走去。
水泥路铺满树叶的影子,桑萸专心地避开它们。
“喂——”
熟悉的含着低笑的声音忽而传来,像是不切实际的幻音。
桑萸只僵了半秒,没有顿步。
男声又笑了,像是无可奈何:“都不等等你家顾先生吗?”
桑萸:……
呆呆望着那个风清月朗的男人,桑萸有些反应不及:“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几分钟了。”
“你怎么在这里?”
倚在树身的男人挺直脊背,朝她踱来:“今天下班早,以为你还在上课,所以随便在校园走走,没想到竟会捕捉到发呆的顾太太一枚。”
桑萸下意识辩驳:“我没有发呆的。”
顾寅眠哦了声:“那你在做什么?”
桑萸:“好吧,我就是在发呆。”
顾寅眠失笑。
桑萸无语地看着他。
走到桑萸近前,顾寅眠牵起她手一起放进风衣外套的口袋,疏淡眉眼里氤氲着笑意:“我好多年都没看过电影了,今晚陪我去趟影院?”又问,“我们是不是还没一起看过电影?”
“没有啊,几年前的暑假,你带我们去看过的。”
“与龙凤胎一起?”
“嗯。”
“那不算,今晚我们不带那两只电灯泡。”
“……”
“可我昨晚答应回家帮二哥测试游戏的。”
“二哥?”
“嗯。”桑萸不明所以。
顾寅眠施施然睨她一眼:“不该改口叫二弟吗?”
“……”
实在是忍俊不禁,桑萸扑哧一笑。
她几乎可以想象顾以凛听到二弟时的抽搐表情,应该,还挺好玩的?
*
进电影院前,顾寅眠接到一通电话,看了眼身旁抱着爆米花的小姑娘,他并没有避开。
“嗯”了声后,顾寅眠说:“我们现在在电影院,我待会让人去找你,你把东西交给他就行,麻烦你了。”
“怎么了吗?”
“没事。”顾寅眠挂断电话解释说,“一点小公事,让我助理去办就好。”
“那个长得很可爱的小谭哥吗?”
“可爱?”顾寅眠双眸微眯,俯首盯着小姑娘问,“他哪里比我可爱?”
“……”
幸好她没有吃爆米花。
否则一定糗大了。
桑萸强忍着即将崩坏的表情:“你好像不属于可爱挂的吧?”
顾寅眠带她去买甜筒,轻哼了声:“那我属于什么?”
桑萸想了想,禁欲吗?高冷吗?可有时候他故意逗弄她的时候,又还挺……妖孽的……
看完电影,他们又去吃宵夜,然后散步。
将近十一点,顾以凛打来电话。
桑萸讪讪瞅了眼来电显示,心虚地不敢接,她把手机递给顾寅眠:“二弟的电话。”
顾寅眠眼尾挑高,从容不迫地按下接听。
那边叽叽咕咕迫不及待说了一大堆。
无非是指责桑萸重色轻友,有了老公忘了哥哥,还问顾寅眠是不是就在她身边?
“你们俩倒是挺潇洒,顾寅眠那只大尾巴狼挺能的是不是,你凭什么陪他不陪我?我……”
“就凭,”顾寅眠突然截断顾以凛的话,轻笑一声说,“就凭我是她老公,而你,是她二弟。”
电话那头明显被“二弟”这个称谓噎住。
桑萸:……
第48章
夜浓如墨。
桑萸站在落地窗下, 遥望苍穹星辰。
庭院光秃秃的, 独剩些常青树绿意盎然。
顾寅眠端一杯温热牛奶进屋。
香肩窄窄的小姑娘斜靠窗框, 墨般的乌发柔软光泽,落寞又有些伤感的模样。
压下眉宇之间的怜惜,顾寅眠踱步走去,笑说:“看什么呢?还不困?”
桑萸有点意外地接过顾寅眠递来的牛奶。
抿了口温热的奶, 她唇间露出一抹笑意,糯声回:“喝完就睡的。”
顾寅眠挑眉:“正想说,你要是睡不着,我们可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桑萸:“……”
她淡淡睨了顾寅眠一眼。
这些话,他没说腻,她都听腻了。
反正不过是说说而已。
假如她害羞脸红,顾寅眠一定会露出得逞的神色。
瞧, 他的套路,她全部都知道啦。
仰头喝完奶, 桑萸定定看面前的男人一眼,施施然从他身旁经过。
顾寅眠:……
躺进被窝里, 桑萸盖好棉被,露出小巧的鹅蛋脸。
台灯熄灭。
整间屋子都陷入寂静的昏暗里。
下一秒,桑萸被一双苍劲有力的双臂搂入温暖的怀里,她一改往日僵硬的姿势, 脑袋主动往顾寅眠胸膛拱了拱,小手轻轻攥住他腰间的睡袍。不知为何,桑萸眼睛渐生涩意。
白日的委屈突然在深夜被重新唤醒。
但伤心难过或哭诉都没有用, 她失去的不会再回来了。
“哥哥。”
“嗯?”
桑萸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你以前为什么想要学医?”
静默片刻,男人富有磁性的嗓音在黑夜里潺潺流淌:“好像没有特别重要的理由,以前单纯只是认为医生是份不错的职业。加上龙凤胎小的时候总在生病,常常令我束手无策,还有……”顾寅眠轻声说,“你爷爷生病时,你哭的太难过,就想着,如果当时我能做些什么,而不是一无是处地站在那里,应该是件不错的事情。”
诧异地仰起头,桑萸静静望着男人近在咫尺的深邃轮廓。
没想到,在他曾经的理想里,她竟也占有一席之地。
就算微末,也觉得好满足。
“那你现在会感到遗憾吗?”梓
“不会。”顾寅眠轻笑了声,“目前为止,我的人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事。如果你们以后能完成你们的理想,我会觉得更知足。”
“理想吗?”桑萸不好意思极了,她一直都没有很大的理想。
但顾寅眠是因为这个家,才舍弃属于他自己的有更多可能性的人生。
所以,她也要给自己设立目标对不对?
她不能辜负他的牺牲。
不过是两幅画而已。
只要她这个人在,以后还会有二十幅,两百幅,甚至是两千幅。
没什么了不起的。
桑萸豁然开朗,忽然就不那么难受了,尽管还有惋惜,但她不想再沉浸在这种消极的情绪里。
轻吐出一口气,桑萸笑着埋在顾寅眠温暖的胸膛里,沉沉睡去。
怀里的小姑娘像只受了伤的猫儿,充满信任地依靠着他。
顾寅眠有下没下地轻抚她柔顺的发,那双沉在黑暗里的眼睛如一汪深潭,游走着危险又潋滟的光。
他很欢喜她这样的眷念和依赖。
也很疼惜她的隐忍与沉默。
他什么都明白。
小姑娘不愿他替她难过,所以什么都不说。
怎么就这么懂事呢?
她可以不那么懂事的……
顾寅眠低眉,无言轻叹一声。
月色缱绻,他在她光洁的额头浅浅落下一枚怜惜的吻。
*
因为油画被毁一事,画室气氛变得格外凝重。
翌日上午,桑萸平静地出现在画室,她该上课上课,该练习练习,看起来并不受任何影响。
中途潘晓岳来找桑萸。
两人站在画室附近的睡莲池畔说话。
潘晓岳以为会看到一个眼眶红红的小女孩,但这个学生看起来很平静。
她身上竟有着不太符合她年纪的稳重与大气,这点让潘晓岳很是惊讶。
毕竟小姑娘看起来娇娇怯怯,潘晓岳还担心这事对她打击太大。
想到被毁掉的两幅灵气十足的画,潘晓岳惋惜地叹气:“我看过你的另两幅,不得不说,被毁掉的油画确实更有灵气。距离艺之美评选的截止日期还有一月左右,你在这之前若有合适的作品,尽管拿来让我帮你瞧瞧。”
桑萸一向不是很有自信的人,此时她却颔首应承下来:“谢谢潘教授,我会尽力试试的。”
潘晓岳颇感意外地打量桑萸,短短几日不见,小姑娘怎么反而更有斗志?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越挫越勇?
他满意地笑笑,很快面色又恢复严肃:“油画被毁一事,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如果能查到作案者,学校肯定会严加处理,但找到作案人有一定难度,所以……”
桑萸点头,旋即沉默地望着水池里绽放的粉莲。
她知道这件事牵涉广。
学校有学校的顾虑,并非包庇的意思。
午餐时间,陈露盈她们都不敢在桑萸面前提这件事。
她们一会儿聊明星八卦,一会儿约逛街吃饭,都比较刻意地逗桑萸开心。
桑萸知道她们的好意,很捧场地应下晚上的约会。
【我晚上要同室友们去逛街吃火锅。】桑萸给顾寅眠发消息,【不用来接我啦。】
【……】顾寅眠回了串省略号。
桑萸发了个“?”号过去。
顾寅眠幽幽回:【昨晚是二弟,今晚是室友,顾太太好忙碌。】
桑萸:【……】
桑萸又敲字回:【可是昨晚顾太太好像没能同二弟在一起。】
顾寅眠:【你好像很遗憾?】
桑萸忍不住轻笑:【岂敢岂敢。】
顾寅眠:……
*
下午自主练习期间,去换画桶脏水的桑萸遇到正从水池折返的孙柔。
长廊僻静,秋阳暖暖地落在桑萸瓷白的脸颊。
两人即将擦身而过。
桑萸忽地止步:“等等。”
孙柔挑高秀眉,她已不愿在桑萸面前维持表面风度,漂亮的脸上满满都是不耐。
“是你吗?”顿了顿,桑萸声音很轻的问。
孙柔嗤笑一声,浑身都竖起具有强烈攻击性的刺:“你有证据吗?”
桑萸摇头。
孙柔冷笑:“话不能乱说,诽谤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桑萸静静望着她,不言也不语。
不知怎么,孙柔在桑萸的眼神下忽然有些站不住脚。
她目光太淡,明明没有汹涌的波涛,却很深,仿佛黑洞,让她周身发冷。
孙柔厉色瞪桑萸一眼,语含嘲讽:“有本事就凭证据说话,没有证据,别冤枉人。”
语罢,转身便走。
桑萸原地站了片刻,攥紧的掌心缓慢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