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零没什么行李,双肩包挎上背就开门下车,唐棠最后留了句没用的嘱咐:“有空过来跟师兄吃饭。”
“好,”出于礼貌,司零补一句,“唐棠姐路上注意安全。”
中国驻以使馆在特拉维夫,距离这里八十分钟车程,周孝颐和她住在那里。
目送唐棠的车消失在坡下,司零转身上楼。
宿舍门没锁,司零推门进去,韩国妹子朴敏熙正在客厅里跳爵士舞,先打招呼的也是她:“你回来啦。”
司零:“嗯,刚到。”
“火车回来的?”
“对。”
离开前她告诉室友自己要去特拉维夫,他们都知道她有个哥哥在那,这也是她每次出远门打的幌子。
司零看了眼敞着门的2号房,问:“陈欣不在吗?”
“当然不在了。”朴敏熙挤了挤眼神,司零当即领会。另一个室友陈欣有男朋友,大多数时间都是成双成对的。
司零走向4号门——她自己的房间。
以司零的性格是该租房独居的,可她打探了耶路撒冷的房租后,只好怂了。
学生村公寓有二三四五人间,她所在院系可选三或五,人越少费用越高。得知五人间一年6000美金后,她就不想再知道其他的了。
宿舍五室一厅,她是最后一个入住的,室友两个韩国人两个中国人。留给她的是4号房,没人愿意选“4”,这一点中韩倒是一致。
司零淡定地入住了4号房,不到一年时间,一个中国人休学,一个韩国人结束交换回国,只剩下朴敏熙、陈欣,还有司零。
才关上房门,司零的手表响起一个巨可爱的声音:“滚滚到家啦!滚滚到家啦!滚滚该睡啦!滚滚该睡啦!”
这音量不小,屋外的人能听见,大家都以为这是司零设置的闹钟。
事实上,滚滚是她手表上语音机器人的名字,由一位AI大神设计赠送给司零的——OK,虽然研究经费是司零掏的。虽然没有人形,但滚滚已具备超人工智能的雏形。滚滚没有性别,声音有点像《动画梦工厂》里的跳跳龙,却被司零无情吐槽“和你的缔造者一样娘炮”。
舟车劳顿,司零早早入睡了。
清晨醒来之后,她看到钮天星给自己发了微信:
“司零,我到以色列了,现在在特拉维夫,你是在耶路撒冷吗?我今天可不可以过去找你?”
“我按你说的给酒店打电话了……谢谢你,我男朋友的确出轨了。”
……
钮天星在学校门口等司零,由司机载她们前往餐厅。
钮天星对司零充满了好奇:“你都在研究些什么?”
司零:“主要是人类基因和病理方面。”
“北大不好吗?为什么要来这边?”
司零笑了笑,还是答:“我喜欢弗洛伊德。”见钮天星露出困惑,她再作解释:“他是希大的建设者之一。”
“这样哦。”
钮天星坚持请客,司零便挑了家价格适中的餐厅,离希大说远不远,就在雅法门边上一条巷子里。落座后,钮天星将菜单推给司零:“你懂,你来。”
“其实我平时不怎么吃这边的菜,”司零边翻菜单边说,“相信我,吃过这一次你再也不会想吃了。”她用希伯来语报出一串菜名:“鹰嘴豆泥、葡萄叶卷米、薄荷叶沙拉、柠檬烤鱼……”
服务生走后,钮天星问:“都点什么?”司零将主要食材告诉她,她更是不解:“这里不是沿海吗,怎么都没有螃蟹?”
“嘘,”司零压低了些音量,“犹太人不吃螃蟹,你如果想吃,可以到阿拉伯市场上去买,会很便宜。”
“噢。”钮天星拖长尾音,算是明白。而后她神色微变,主动提起了话:“我给酒店前台打电话了,那件女士浴袍……是放在床上的。”
这说明,被人穿过了。
司零看得出来,在钮天星的脸上,愤怒多于心伤:“谢谢你……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司零说:“首先,你男朋友……”钮天星纠正:“是前男友。”“好——你前男友,其实有一点就很明显,他不停地在摸自己的耳朵和后脑勺,这都是最基本的紧张不适的表现。”
“其次,他当时说的话语调很不自然。我们正常人说话都会有着重的词,有停顿有突出,以提醒对方注意,而说谎的人要边说边想,因此不会注意到哪里需要着重。”
“再有,他为了打断你的询问,主动连续问了你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这都是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
“还有就是,你说他瘦了,其实是因为和平时相比,他把手机拿得远了些,这是将你视为危险,下意识要远离你的表现。”
钮天星听得目瞪口呆,司零话音落下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出口:“……你,太厉害了。”
司零知道,钮天星更喜欢她了。她真是个极诚实的女孩,喜怒哀乐全都溢于言表,说到那个勾引她前男友的□□,什么脏话都骂得出来,而聊到司零本人时,双眼明亮而闪烁。
钮天星还说了件更为重要的事:“我哥哥明晚在家里有个派对,来的都是跟家里做生意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好闷的啦,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司零一怔:“去哪?”
“我哥哥住的地方,在特拉维夫,明天我找人过来接你。”
司零非常意外。矜持还是要装的:“这个……派对应该会到很晚吧?要再送我回来就太麻烦你了……”
钮天星夺了她的话:“这有什么麻烦,又不远。不然你就跟我住一晚,哥哥房子好大的,我让他收拾间房间给你。”
司零不擅长拒绝人,更何况她本就不想拒绝。
司零和钮天星约定了明天下午。
晚上,司零洗完澡,一回到卧室就听到滚滚报信:“胖零胖零!梅林找你,梅林找你。”
她朝手表呸了一嘴,围一条裹胸浴巾在书桌前坐下,接通视频。
“我靠,你这也太香艳了。”梅林吓得往后一弹。
司零举着毛巾擦头发:“有屁快放。”
梅林说:“特拉维夫下周的中以投资大会,钮度确定会去。”
司零的导师担任一家企业的技术顾问,在此次大会之列,定了司零随行。梅林挑着眉毛说:“你准备好要怎么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地在他面前出场了吗?”
司零脸色骤变。
她快气炸了。她苦心经营了这么久,为了在钮度面前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地闪亮登场做了无数次预演,万万没想到,因为一次晕车凉透了。
司零决定不作答:“Andrew入档了吗?”
“已经好了。”
这个Andrew,正是司零不顾遭到滞留风险,执意前往卡塔尔的原因。他是位华裔,中文名陈安德,供职于全球著名印钞公司。
当天,司零将一只巴掌大的木匣摆到他面前,里面是他的家族失窃近二十年的传家古董,年代可追溯至明初。
陈安德震惊地看她:“你……你从哪里找到的?”
司零:“一个西班牙人把它收藏在了自己家里。”
“我是说,你是怎么找到的?”
司零再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推过去,说:“我连谁偷的都给你查好了,这是证据。”
陈安德拆开信封,瞪了瞪眼。他抬头,开口还要再问,司零先一步作了答:“追了五个月,轨迹遍布两个洲,详细说来需要两个小时,你确定想听?”
陈安德的嘴唇抿成直线。他当然清楚这件物品的价值,多年来也从未放弃探寻却一无所获。他不由得问:“费了这么多心思,我真有这么重要?”
司零嘴角挂笑,往前欠了欠身,原本稍低的个头更压了些,气场却全然凌于对方。
“就当是我的见面礼,我的诚意,足够了么?”
临走前,陈安德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真的是你第一个亲自邀请的人?”
司零距他三步远,回头看他:“这样的事,我想也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第二天,打通好关系、用专机将司零送出境,已是陈安德同意合作的诚意。
司零又问:“Andrew打算叫什么名?”
“你一定不会相信,”梅林满脸嘲笑意味,“胖达。”
司零摆出一个“what”的表情,梅林大笑起来:“他说他喜欢熊猫。”
说完正事,梅林转了话:“我搞到了门萨今年的测试题,你要不要再刷一次呀?”
司零:“你真当我太闲了?”
“啧啧,看看满分大佬今年有没有变笨啊。”
门萨是知名全球智商俱乐部,每年都有一份智商测试题,司零倒不是真的满分过,但也不差几分。司零笑皮不笑肉:“将智商局限于一份测试题,梅林同志,你的格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梅林自讨没趣,接着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让这个什么——陈安德过去?”
“合适的时候。”
“唉,为什么不让我去啊?难道我比他差?”
司零抿唇一会儿,说:“你和我站在一起,太招眼了。”
“哦?”梅林凑近屏幕,“你这算是在夸我吗?”
司零翻了个白眼,说:“先到这吧。”
“好,”梅林的眼睛使劲儿往她身上盯,不想放过这个调戏她的机会,“没看出来,你居然这么有料啊。”
还没等司零喊打,他断了通话。
看着关闭的窗口,司零眼里终于浮出一丝笑意。
敢跟她这么说话的人不多,梅林是其中之一。
梅林并不是他本名。他叫费励,高中时,司零在全市中学生模拟联合国大会上认识他,后来她考上北大,费励进了清华,两人又时常在辩论赛上唇枪舌战,惺惺相惜的情谊就此积累下来。
司零问过他:“你为什么老挑我抬杠?”
费励不正经地笑:“下了赛场哪有机会听你说这么多话?”
费励是世界破解大师,全球最高规格黑客大赛pwn2own的总冠军称号,在网络里只有他不想干的事,没他干不成的事。他曾大言不惭地告诉司零:“那个破比赛不是我真正的实力,咱还是藏一手,免得被人盯上。”
司零打趣道:“你就没想干点出格的?”
费励难得正经了一回:“当然不行了,超人要有底线,超能力不是拿来为所欲为的。”
他最喜欢的动漫角色是saber,不列颠的亚瑟王。因此他给自己取的代号叫“梅林”,传说中守护着亚瑟王的副手。
就像他一直守护着司零那样。
第3章 应邀赴会
司零没有告诉梅林她早已和钮度见过面,并且还要去见钮天星的事。这种计划之外的变化,会让梅林看她笑话。
从学生村到实验室有四站公交的路程,司零一向在晨间跑步前往。
希伯来大学的建筑和整个耶路撒冷都是清一色的米白,这所被誉为“中东哈佛”的院校,爱因斯坦和弗洛伊德都是她的建设者。
司零的导师约瑟夫-杨是一位华裔教授,一年前两人首次在北京的一个学会上见面,在其他评委给司零的presentation打出参差不齐的分数时,杨教授的最高分将她送入了决赛并获得了冠军奖学金。为了报恩,司零选择休学,来到希大杨教授的实验室,为他工作。
她本科时还修了个心理学的双学位,因此,她在一个非营利的医疗组织里谋了个心理救助的活儿,不时会前往难民营或孤儿院等需要援助的地方。
她跑过一个又一个爱因斯坦的雕像,在一片开阔的草坪上见到了一群端坐的学生,站在中央的是一位花白头发的犹太教授,正绘声绘色地讲课。
司零绕进对面的小道,上了实验楼。
她今天还是来得不早不晚,师兄钮言炬也还是头一个到的。
钮言炬端着384孔板从司零面前走过,白大褂之下一双笔挺长腿。他冲司零笑起来,充满阳光的气息:“早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司零说,“外面是怎么了?”
“听说教学楼里发现了疑似炸.弹,机器人正在排爆,所以只好在草坪上课了,”钮言炬无奈地摇摇头,“一个面对战火还如此淡定地上课的民族,很神奇吧?”
钮言炬对犹太人迷之崇敬,不然也不会来到这里。
司零看到他的黑眼圈比她走时深了不少,便问:“你不会熬了整个周末吧?”
钮言炬马不停蹄地操作着仪器:“是啊,一到期末就是我们这些人的灾难,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天才,’论文不要急,下个月10号交给我就行’。”他变了音调,学着教授的口吻说。
“得了,你知道教授不看重这个。”
这里的教授的确不看重你发表了多少论文,他们更愿意看到你有多少研究转化了应用,投入了市场。换句话说,论文是个人的,应用却是全社会的。
钮言炬笑了笑,又问:“今天待多久?”
“下午要出去。”
“又要去玩。”
司零抬眼看向他,答:“去见你姑姑。”
钮言炬也抬了头,神情疑惑:“谁?”
“钮天星。”
钮言炬不知道钮度兄妹来到以色列的事,他们的关系果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