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了啊。”司零和钮言炬都忍不住笑了。
“他就唬人呢,这小崽子,就想跟着我,”孟建宇的语气实实在在像哥哥,“你都不知道,有个粘你的弟弟,可烦了。”
“我很有体会了,”司零显得更近人了,她看向钮言炬,“蕙子从高中开始就一直很爱跟着我。”
门口传来朱蕙子的声音:“我看又谁趁我不在说我坏话呢?——哎,这么热闹?”朱蕙子提着两份饭走进来,挥手看两位男生:“嗨。”
“嗨。”钮言炬回应。明明和朱蕙子还有一段距离,他却不自觉退了一步。
司零示意桌上的书:“你的课本,言炬给你搬上来了。”
“真的啊?”朱蕙子看看书,又看看钮言炬,“你也太好了,真谢谢。”
“没事,刚好我碰见建宇,就顺便跟他一起。”钮言炬说话时加了很多小动作,都是不自在的表现。显然他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解释逻辑不通。
朱蕙子一向热情:“明天安息日,你们干什么去呀?”
“我一般就是打球打游戏,”孟建宇拿胳膊肘捅了一下钮言炬,说,“他我就帮你回答了,图书馆,实验室。”
朱蕙子嗤嗤地笑起来,钮言炬很想辩解一下,努力过后却只说出:“我偶尔去看看电影院,学校附近有家安息日不关门的。”
朱蕙子兴致勃勃:“我还没去过电影院呢,司零咱们明天一块去吧——你俩也去。”
“我明天有事,找我弟去。”孟建宇不笨。
“我也有事,”司零看了看钮言炬,“你和言炬去吧。”
钮言炬的眼神像是受惊飞走的小鸟,还没反应过来,朱蕙子已经替他做了决定:“行啊,就咱俩,去吗?”
天知道,他很乐意就这样被她安排。
……
周五一早,司零带上电脑去了实验室。朱蕙子近来老缠着她,很多事她都办不了。好不容易等实验室的任务完了,钮度的电话又打进来。
“猜猜看中午过这边来会有什么惊喜?”
对她而言,他回来就已是惊喜。司零故作埋怨:“又不早说,这会儿火车都停了。”
“我什么时候让女王陛下坐过火车来找我?”钮度手上似乎在做别的事。
女人一旦受宠就会变作,司零不例外:“又不提前说,实验室还有事,我不去了。”
“太可惜了,这么多好菜我一个人吃,”她不搭话,钮度就说,“你忙你的吧。”
“喂——”司零从靠背上弹了起来,“你怎么这样啊?你就不能求我一下啊?”
她终于听见他笑了:“好,恭请女王陛下回宫,嗯?”
什么时候他那成了“回”了?
一上车,叶佐就被司零瞪了一眼:“你家小叔回来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叶佐伴钮度混了这些年,好歹也是见过场面的人,就这俩人,他真不知道怎么伺候了——您俩这关系还用得着我通报?
“行,”叶佐点头如捣蒜,“以后我按照流程给你发邮件。”
“行啊你,原来你也不是木头啊。”司零乐了。
“逗乐您也算一功,我可以回去请赏了。”叶佐就是翻译软件里的语音机器人,能够机械地读出世上最好笑的话。
上了高速,关窗隔音,景色单调,适合谈事。窗外所有色彩如延时摄影般倒退,却也快不过他们脑中信息流转。
先说话的是叶佐:“Andrew确实厉害,他常年在中东,对什么都熟悉,我不敢说带了他什么,反倒是他对营商律法的熟悉帮了很多忙,哪些可以利用,哪些有漏洞,他都非常清楚。”
司零挑眉:“这么说又省了请法务的钱?”
叶机械竟也懂得笑:“他有些做事风格和阿度很像,阿度会很喜欢他的。”
“你这是在为谁笑呢?”司零又逗他,“才这几天,就这么崇拜人家了?”
叶佐不打算搭理她。
“钮度什么时候回来的?这都和老陈见上面了?”司零问。
“天亮后不久,他们一起吃的早餐,”见司零不说话,叶佐以为她有意见了,“是Andrew找阿度,阿度才……”
“你刚才用的时态不像是他们已经见过面啊,”司零主动解释,“见一面不够看出来钮度喜不喜欢他?”
“噢……不是,我没跟他们一起,去办别的事了。”
“有事办还让你来接我。”
叶佐像是决定好了那样告诉她:“阿度最重要的事,都是我来办。”
好有本事,下属随便一句话都能帮到他撩妹。司零漫不经心:“噢,恭喜,你回去可以请两次赏。”
到家正好是吃饭时间。
法耶没像往常那样告诉她钮度在哪,却用眼神将她带往厨房。她准备好了一进去就奚落说“吃饭也不等我”,转眼却看到他在案板间系了围裙的背影。
“不得了,”司零一斜一扭地过去,“你还会做饭?”
“好男人应该会做饭。”钮度拿教小学生的口吻说,侧脸冲她一笑。司零不得不承认,那一瞬她有被帅到。
他刚好揭锅盖搅一搅焖着的肉,司零凑上去用力吸鼻子:“这是什么?牛肉吗?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
“是红酒,”钮度稍稍凑近司零,像是准备要讲谁的坏话,“上次从意大利回来我同学给的,我告诉过你很不好喝的。”
司零扑哧一笑,问:“还要做多久——哇?这些都是你做的?”
餐桌上已摆了三四盘菜,色泽搭配讲究,摆盘精美得堪比米其林三星。司零彻底变成小学生:“这是什么?三文鱼?上面这些绿不绿的东西呢?这个虾上面又是啥?奶油啊?这是——这么大的鲍鱼,几头的啊?”
“九头。”钮度专注对付他刀下的食材。
司零的下巴掉了一截:“菜不是你买的吧?”
钮度笑了:“过去市场的时候老板刚好要关门,给我便宜了一点。”
参观完了成品,司零又过去凑热闹:“这些都是什么?”
牛肉准备出锅,钮度开始清理厨余废料:“那是松露。”
“这个呢?”
“黑胡椒粉。”
“这又是什么?”司零不满足于看,还上手了。钮度睨了她一眼,很有意见。接着她又碰了碰刚洗净的菜花:“这花儿干嘛用的?摆盘吗……哎——”
钮度看不下去了,像拎个玩偶那样拎起她后衣领,把她扔到凳子上:“你老实坐好。”
小叔头可破、血可流,信用卡随便碰,厨房不能碰。
司零傻乎乎地撑着脑袋看他,嘴就是缝不住:“太子爷,你们家平时都吃得这么精致啊?”她可真是擅长给他取五花八门的称呼。
钮度说:“家里阿姨做什么我吃什么。”
“阿姨是饭店退休大厨啊?”
“不是,阿姨潮州过来的,做的菜都很普通,但我妈妈很喜欢,最喜欢阿姨煲的粥……”只要和他的厨台保持距离,小叔很乐意跟她说话:“起先她儿子在中文大学读书,她就在香港打点零工陪读。后来儿子毕业了进天一做事,想接她一起出去住,但妈妈舍不得她,她也愿意留在我们家,一待就是十年。”
他又变成了那个最温柔的别人的儿子。司零相信,如果时间充裕,他就会这样一直讲下去,讲他最喜欢的妈妈和妹妹。
“让我猜猜,”司零从记忆里抽出一段影像,“是上次在香港来接我的阿杰?”
钮度用一个微笑夸奖了她。他正在铲肉出锅,突然,他像是碰上了什么天大的苦恼一样说:“可惜买不到桂皮和香叶,味道差了点。”
“能有多差嘛?”
“差很多。”钮度看起来难过极了。
一盘冒着馥郁酒香的牛肉摆到司零面前,菜上齐了。
司零仰着脖子看钮度:“那你这五花八门的手艺从哪学的?”
“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慢慢练的。”
“那你好厉害,”司零学着他港普的强调,摇头晃脑,“我爸做一手好菜,教了我几年宣告战败。”
钮度过去做善后工作,用抹布把厨台擦得滴水不留。他慢悠悠道:“做菜要有耐心,我一开始也很差的,女朋友吃了我半年烧糊的菜。”
司零有几秒钟没说话,她或许没意识到,在那几秒之间她嫉妒了。
眼前这些精美的菜就如同他此刻的人生,成熟而完备。那么烧坏菜的钮度又是什么样?那时的他一定也像坏菜,酱料火候都拿捏不当,也许会为了一件小事跟人吵嘴,也许会因为没约到喜欢的女孩而失落,也许会在外面玩个通宵不醉不归。
太可惜,她永远无法再认识这样的钮度,她永远看不见他那副坏菜的模样。从前也是这样的厨房,他那时的女友就坐在她此刻的位子,看着他手忙脚乱,没有章法,肉切得不好,也不懂控制油锅被油溅到烫了手,下盐仿佛一块钱三把大甩卖……他女友也会像她一样望着他笑,只是不同于她现在的欣赏,而是真的觉得好笑。
她再也没法认识做坏菜的钮度。她遇见的钮度已经样样得体,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
“原来晚出生也有好处,不用吃试验品,”司零说,“你几点开始做的?”
“两个锅同时做,不到两小时。”讨饭妹吃惊的嘴刚张开,他又说:“你吃不惯通心粉,给你煮了米饭,在电饭锅里。”
“你对我也太好了吧。”
“讲过要讨好你的。”
这个时候,钮度刚好解下围裙,转身冲司零一笑。
司零第一次认真觉得,能嫁给他的人太太幸运。
厨台恢复成没人碰过的模样,钮度才肯罢休。他到司零身边坐下,轻轻说:“吃饭吧。”
第31章 Chapter31
他们专专心心吃了一整顿饭,什么也不谈,就只聊菜,好像这是全世界唯一重要的事。
做饭不会,洗盘子司零还是会的。她负责收桌子,钮度去找叶佐打斯诺克,之后正好法耶在换花,她便过去跟她学插花。到了午休时间,各自回屋睡觉。
安息日的下午,大家都很闲。除了司零,她特意带了电脑来继续肝她的论文,等到钮度午休起来,她又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等司零醒过来,家里已经改朝换代。
法耶在做她最喜欢的晚饭,一是因为大家晚饭吃得少,二是晚饭终于能回到她身为欧洲人的烹饪水准——简单加工,几乎没技术含量。比如钮度,通常是吃低卡增肌餐,水果蔬菜切开后一通捣再抹点酱,鸡胸肉都不用切,直接放锅里煎一煎,大功告成。法耶和许多欧洲人一样对中餐又爱又怕,因为看不出来是怎么做的,不像他们吃的东西——下地什么样,上桌基本还是什么样。
叶佐在办公,专注得连招呼都懒得跟司零打。
还好有一个陪她活在前朝的钮度,悠闲地在游泳,并且他还打算晚饭后出去散步。
司零陪他一起,刚出院门他就牵住她的手,她不习惯地想收回,钮度却说:“搞不好有眼线,就知道有名堂了。”
真是够冠冕堂皇的。
以色列的秋天比夏天更燥热,走到海边才终于找到一缕风。
“言炬最近开始收拾自己了,”司零说,“他再也不顶着油头和拖鞋来实验室了,还试了几个新发型,等他学会穿衣服,搞不好真的比你帅。”
“那太好了。”钮度哪里会同小辈计较。
“你猜为什么?”
“有中意的女生了?”
“小叔还真是小叔。”
钮度看了她一眼,说:“你很想告诉我是谁。”
“你又看出来了。”
“都在你的眼睛里。”
“好吧,”司零的确想快点说,“是蕙子。开学那天他帮蕙子搬行李上楼,后来又帮她搬书,殷勤得不得了,今天他俩一块看电影去了。”
钮度没半点意外:“朱蕙子,聪明漂亮,热情活泼,是言炬会喜欢的。”
“怎么到了别人你这词汇就一套一套的?”
“那你——神秘多变,精明谨慎。”
“喂?轮到我就没啥好词儿了?”司零有点真生气,天知道她多想听到他一个彻底的褒义词,哪怕是最普通最肤浅的漂亮也好。
钮度得逞地笑了,然后没任何考虑地说:“重情重义,果敢无畏。”
司零突然没话讲。钮度转头看她,欣赏着他意料之中动容而惊讶的表情。而她习惯嘴硬:“不用你说我也是这样。”
她突然踢了一把沙子,气自己才反应过来竟这么在意他的看法。钮度敲了敲她的额头,显然在哄她:“你最是了。”
这招是有什么法力吗?怎么每次都这么管用?
太阳被海面藏了一半。周而复始,日落和日出在某一刻是一模一样的,似乎是为了提醒芸芸众生,结束的事物都会重新开始。
钮度在橘色世界里对她说:“言炬有一说一,在家最受宠。”
在他们那种塑料家庭里,单纯的人最安全,当然受宠。司零说:“是啊,所以他是小孩子,你是大人。”
钮度要计较了:“他只小我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