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蕙子不想让太多人担心,她相信司零也会这么说的。可她不知道,这样的说辞在他们眼里全是漏洞,更坐实了司零有事。司零绝不可能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让费励找不到她。
——史诗失联,这是头号紧急事件。梅林和回文都不敢掉以轻心。
“让赛特去,他在埃塞俄比亚。”回文说。
梅林还是决定:“再等等,等到天黑之前。”
直到以色列时间次日下午五点左右,滚滚才终于恢复了信号。可不久后,梅林却只等来了一句——“我没事”。说完,她就让滚滚把自己关了。
关得了通信,却关不了定位,这是回文设的一项死权限。
之后的半小时里,司零一直在位移,最终停在了离她最近的一座小城。梅林确认地点之后愣住了——是一家医院。
钮度得到消息比梅林要晚一些。
当晚是萨曼莎的生日,饭桌上,钮鸿元和钮度父子对饮,钮天星在一边给萨曼莎夹菜,一派阖家欢乐。
就在这桌寿宴上,钮度得到了回港以来最好的消息。可很快,他将收到叶佐带给他的——全世界最坏的消息。
“司零疑似感染病毒,已经被医院隔离了。”
第40章 Chapter40
费励和肖瀚决定出发去以色列的时候,司零已被转回耶路撒冷的医院。早在她去以色列的第一个月,他们就都办了十年签证。即便他们没有比医生更好的办法,但也绝不能让她在这种时候,独自在异国无依无靠。
地球的这一头已入夜,这架飞往东二时区的空客330正在逃脱时间的规则,飞向越来越明亮的天空。
费励盯着天边尽头明橘色的晚霞很久很久了。“别多想,”肖瀚用最朴实的话安慰他,“别提早吓唬自己。”
“谁多想了?”费励此刻的表情和司零一模一样,“她谁啊?能这么容易死吗?”
肖瀚试图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还有一个问题,传染病这种卫生事件一定会通知领事,周孝颐那边瞒不住,不出两天司叔叔就会知道,加急签证三天内可以下来。到时候叔叔来这见到我俩,肯定得骂我们不告诉他。”
费励不说话。他哪还有心思管会被谁骂?哪怕是被司叔叔揍一顿,只要她能好起来……
无论多温柔的想法到了费励嘴上,都会变得凶巴巴的,这一点也和司零一样——“她最好给我在司叔叔来到之前好起来!”
朱蕙子接到肖瀚电话的时候,震惊得说不出话。费励耐着性子再问一遍:“病房怎么走?”他们不是非得问才能知道,但既然人都到跟前了,还是提前打个招呼。朱蕙子支吾了半天,才说:“我……我去接你们。”
如果不是十分钟后他们真的站在了她的面前,她一定还以为他们在开玩笑——这离她骗他们还没过去二十四小时!朱蕙子目瞪口呆:“你们怎么会知道……”
费励一上来就骂她:“臭丫头!敢骗我们!”
“对不起,我不知道……司零连孝颐哥都不让说……”
肖瀚说:“但估计这会儿他已经知道了。”
“还没有,要等到确认感染才会通知领事,”朱蕙子快哭了,“他们整个小组都被隔离了,还要再观察两天,但其他人都很正常,只有一个男生有点儿低烧,可是司零一直都高烧……”
朱蕙子开始捂眼睛,肖瀚扶了扶她的肩头,费励还在嘴硬:“死丫头,我们要是不来,你还能哭给谁看?”
“观察期不能探视,司零现在一天醒着的时间也很短。”尽管朱蕙子这么说,两人还是要求去一趟医院。
他们刚到隔离楼层,就看见杨教授和医生从办公室出来。朱蕙子迎上去:“杨老师,情况怎么样了?”
杨教授个子不高,头发黑白参差,约莫不过五十,法令纹尤其深,是他常年爱笑的缘故。显然他已见过朱蕙子,习惯性微笑道:“没什么,例行检查一下,大家的情况都很稳定——这两位是?”
不等朱蕙子介绍,费励就说:“我是司零的哥哥。”
朱蕙子补充:“他们刚从国内过来。”
杨教授很惭愧:“真对不起,我没把孩子们照顾好……司零今天除了吃饭和例行检查,一直都在休息。”
旁边的医生补充道:“最严重的那个女孩,现在还不允许探视,她的高烧还没有退,今天又出现了呕吐腹泻……”
朱蕙子哭着抓住肖瀚的手,医生才紧接着说:“别太着急,某些病毒潜伏期症状看起来会很吓人,但实际并不是很危险。”
医生和老师们基本已经可以确认是蔓丝病毒,但用词还是很保守。
“各位教授,我知道你们对病人非常负责,但我们并非接受不了事实,”费励说英语比说普通话都要快,镇定自若,条理清晰,“即便现在不能确诊,但我们不想太被动。目前蔓丝病毒疫苗还没有研制成功,据我所知美国有一些实验室已经做出了试验药物,万一确诊,我们是否可以申请临床试验?”
杨教授和医生对视一眼,这样理性的家属并不容易遇到。杨教授先开口说:“的确有这样的办法,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医生还是很谨慎:“现在还只是观察阶段,请各位稍安勿躁,试验药物申请流程复杂,对病人的要求也很严格,我们还是先等待诊断结果。”
……
钮度登上返回特拉维夫的飞机是两天后。
所有人明显能感觉到三太子这两天里有多么坐如针毡,可偏偏后续还有一堆会议和手续。钮辰得以趁机奚落:“钱到手了,就不愿多看一眼老爸。”
这天是观察期的最后一天。朱蕙子每天都直接向钮度跟进司零的现状,他在飞机可以开始使用WIFI的第一时间联系了朱蕙子。
“已经有四个人出院了,包括言炬;有两个人退烧了,但还有一些咳嗽感冒,降低监护级别。”朱蕙子说到这里,钮度的手指收了收,等她继续说:“……司零情况比较复杂,诊断结果还没出来。”
“什么叫比较复杂?再复杂也要有说法。”钮度不怒自威,朱蕙子愣了好一会儿,他随后沉了口气:“抱歉。”
“没事,我今天也是这样跟医生发火的,”朱蕙子说起来又想哭了,“说潜伏期一般是三天,就会有下一阶段的症状,可是她什么变化也没有,医生说还要再继续观察……”
朱蕙子最后说:“也许明天等你到了,就会有好结果了。”
挂下电话,钮度的大脑进入短暂的空白。
他与她已五天没有联系了。司零清醒的时间很短,几乎没有力气玩手机,尽管医生说过蔓丝病毒只是表征凶险,实际没那么糟糕,但还是没给任何人起到一点安慰。
起飞时已是深夜,头等舱里关闭了灯光,几乎所有旅客都已卧躺休息。钮度盯着舷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仿佛在等待哪个降临的神仙助他实现愿望。那么他想求——他要她平安无事,只要她平安无事,能够依旧冲他笑得像太阳一样光芒万丈,他舍弃一切都在所不惜。
是,他终于承认——比起与她一同披甲开疆扩土,他更喜欢在耶路撒冷的那片星空下她微笑的模样,那是他生命里最耀眼的太阳。
入夜为什么最难熬?因为那是绝望的顶点。之后越是接近天亮,就越能燃起希望,其实那不过是另一种绝望的开端。
钮度重新打开笔记本,屏幕一亮起就是蔓丝病毒的资料,这几天里他几乎看完了所有前沿文献,逐字逐句去查那些普通人八辈子也不看的专业术语。
终于,在一个隶属于宾大的研究成果里,钮度见到了熟悉的名字——他们上学时总一起打球,一起开车出去玩,他曾在美国66号洲际公路上放声呐喊——“我要成为全美最有名的医生”。
落地是凌晨三点,叶佐知道他不想谈公事,便一句不讲。但有件事还是得提前告诉他:“司零有朋友从国内过来了,两个男生,昨天又有一个从非洲过来。他们在耶路撒冷租了一套公寓,看来是打算久留。”
钮度注意到了措辞中的问题:“前面两个什么时候到的?”
叶佐知道这个回答会让他不悦:“司零转回耶路撒冷的第二天。”
得到消息竟比他早了这么多。钮度理所应当认为是朱蕙子通知的他们——原来在她心里,他这位正牌男友的地位竟不如两个朋友?
赶早不如赶巧,这刚好是允许开放探视司零的第一天。
钮度是最先到的,朱蕙子已经在那里等他了。当朱蕙子看到费励一行三人出现时,吓得赶紧过去:“我不是告诉过你今天……”
费励懒得理她,这又不是他跟钮度第一次交锋了。
费励走到钮度面前,直接说:“医院规定每天只能探视一次,只可以两个人,今天由我和朱蕙子进去。”
钮度面无表情:“理由?”
费励说谎总是有点冲动:“这也是司叔叔的意思。”
钮度没工夫跟他啰嗦:“年轻人,以后还想讲假话,就先提前找一个更合适的理由。”
“你……”
护士过来了:“请问你们谁进去探病?”
钮度没有谦让他们任何一个的意思,刚提步,费励就抓住他:“钮度,你不要太过分。”
钮度轻轻拿回自己的手,直接对护士说:“我去,我是她男朋友。”
护士抬头又问:“另一个?”
费励还在瞪钮度,朱蕙子主动把他往前推:“他去他去。”
司零已经靠在床头等他们了。她知道梅林、回文和赛特都到了,但不知道今天是谁会进来。她猜费励会叫朱蕙子一起,但朱蕙子一定会让给回文。
微信里又堆了几百条消息,她连昨天的都还没看完。钮度每天都是最早的,他几乎睡不着,天一亮就找她,可一天下来,就会被别人陆陆续续的对话框挤到最底。
病房门口终于有了动静,接着门把转动,进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两个只露出一对眼睛的大老爷们出现了,司零先认出费励,接着看见钮度……她一下子坐直起来:“——你回来了?”
钮度刚想往前一步,被费励拦住了。然后他攥紧拳,说:“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司零眼底有泪光在闪,那是费励从未见过的娇柔模样。
她眨了眨眼,故作轻松,可即便是这样,声音还是很虚弱:“你们两个——真是太让我尴尬了。”可不尴尬吗?想对钮度说的话费励不能听,跟费励要说的话钮度也不能听。
钮度轻轻一笑,问她最普通的话:“他们都给你吃什么?”
“鸡蛋,蔬菜,土豆,偶尔会有肉汤,”司零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好想你做的饭哦。”
钮度感觉有人往他的心上扎了一刀。她连笑起来都显得这么憔悴,脸小了一大圈,被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好,”他也笑起来,“你出院那天,我做一桌饭等你。”
司零看了他很久,然后转向费励:“帮我跟他们说声对不起。”
费励别过脸去:“要说你自己说。”
“去住最好的酒店吧,我给你们报销。”
“得,今晚立马就去,一人一间房啊。”
司零笑了,费励就勉强陪她一起笑。
很快医生也来了:“家属都到了,我现在来告诉你们病人的情况……”
她的情况很特殊,没有常规进入第二阶段的临床表征,既不恶化,也不好转,医生们都在讨论原因。个体总有差异,她的观察期将会延长,现在还无法用药。
医生出去之后,探视时间也所剩无几。
司零的精力也快到极限,不能多说废话了:“这次如果能好起来,我的体质也会大不如前——别说什么以前非典用过那么多激素都没事,人的身体总有一个不能承受的极限,最坏的可能连健身都不行了,我大概会越来越胖……”她笑了一下,继续说,“有些事情,你们要早做准备。”
钮度和费励各自都清楚她在说什么。
“好啦,你们出去吧,我还得留点儿精力给我爸打电话。”
一直到他们出门,司零都保持微笑。
之后费励他们先走一步。钮度找到医生说,他已联系了美国有相关经验的研究所,他们对司零的病例很有兴趣,但传染病人出入境受限,他们愿意到这边来诊治,不知道院方是否可以安排相关手续。
医生都惊了——这是个什么病人?家属怎么都这么有本事的?
“噢,谢谢,之前我们也有过联合会诊,相关手续不难办,”医生顿了顿,接着说,“但病人目前还没必要,之前她已有一位家属询问过这件事,我们也是这样回答的。”
钮度皱了皱眉。他很清楚医生说的就是费励。
钮度往电梯口走,叶佐在窗台前向他招手:“阿度,你过来。”
他走到近处,随叶佐视线往下看——陈安德在楼下,和费励他们在一起,很快便和他们一起离开了。
叶佐的眼里充满警觉:“他们怎么会认识?”
尽管钮度早已猜到陈安德和司零之前认识,但眼下,显然他们的关系超出了他的认知。
换句话说,费励和司零的关系,也绝不仅于此。
车子开上回特拉维夫的高速,关上窗隔绝风声,世界只剩叶佐和钮度两个。
叶佐习惯边想边说,便直白道出:“阿度,我觉得陈安德是CR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