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详细地说完时间线和嫌疑范围——宿舍楼里的学生,他们已检查过录像,除了学生就只有一些学校员工出入,而他们的停留时间绝不可能作案。而时间,就在朱蕙子发现的前半个小时内。
警察问:“有谁知道你这最近都在住院?”
几人同时说:“大家都知道,这件事都上新闻了。”
警察转向朱蕙子和陈欣:“那么,根据你们两人所说的作息习惯,嫌疑人一定已经观察了你们一段时间,才选出了合适的作案机会。”
朱蕙子插了句话:“我突然想起来,前不久我回到宿舍发现房间有点乱,但我以为是我自己没整理好……”
司零开口了:“各位先生,是这样的,请容我说几句话。”
所有人的目光像镁光灯一样对向她,警察说:“请说。”
司零倏然吐了口气,费励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她真的足够耐心地听警察说完这一切,充分给了他们敬业的机会——现在,她要开始表演了。
司零说:“首先,嫌疑人事先一定踩过点,发现了我的保险柜,回去计算所需要的时间,做了充分准备;其次,如果他认真观察的话,就会看到保险柜旁边有一个工具箱,那简直是现成的最佳帮手……”
警察忍不住插话:“你为什么要在保险柜旁边放工具箱?这不是……”
费励替她说:“先听她说完。”
司零继续说:“接着,他会从里面挑选出最趁手的工具。当然,他不至于笨到不戴手套,那上面不会有他的指纹,但是——我呢,一不小心在手柄上弄了个刀片,那一定会划破他的手……”
听到这里,警察集体愣住了。
司零知道他们会摆出这种表情,轻轻一笑,接着说:“他应该不会笨到丢下带血的工具就跑,水槽就在我房间隔壁,他会拿过去清洗。这个时候,他很容易发现水槽边上放着一瓶酒精,那是去除血渍的好东西……”
“拿到酒精需要往前踏一步,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步脚下刚好放了一块地毯——你们猜猜那上面有什么?”司零的语气仿佛在讲笑话,“我在上面撒了点儿钠,经过氧化和潮解,形成了粉末——你们要不要去那看看,有没有留下他的脚印?”
病房里除了司零说话的声音,连呼吸声都没有。
除了快要笑出声的费励,其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做记录的警察最先回过神:“抱歉,请允许我问一下——你是学什么专业的来着?”
司零最后说的是,如果那位朋友直接把工具带走了,那么在两小时这么短的时间里带不了多远,麻烦警察们自己找咯。
朱蕙子和陈欣带警察回去取证了,如果找到脚印,那嫌疑范围将会大大减小。
病房里剩下的都是盟友,赛特脸上一直保持着崇拜:“明天我就要回去了,能在临走前亲眼见到史诗一次大手笔,不虚此行。”
“其实这真的没什么,”司零有点惭愧,“最近事情实在太多,我没有时间想出更好的办法。”
“可不是么,以你的能耐,应该直接准确定位到本人。”敖钦在帮她削水果。
费励撇撇嘴:“嘁,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负。”
……
钮度从医院离开后一直还在耶路撒冷,刚好有人约他在这儿谈事情。到了晚饭时间,他当然要回医院看望他的小朋友。
到了司零病房所在楼层,钮度先绕进盥洗室一趟。从隔间出来,他看见一个戴眼镜的医生正在洗手,那人听见动静,下意识侧了个身。
钮度回到病房,司零正倚着窗台往外看。
“在看什么?”他笑着走过去。
“看着你停好车,走进来,然后算一算你还有多久到我面前,”司零笑起来,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为什么迟了三分钟。”
“去了个卫生间,”钮度走到她面前,将她双手贴到自己脸上,“手有点凉,最近天气冷了,你不要站在这里吹风。”
她乖乖答应:“好,听你的。”
钮度带她走回去,一边说:“刚才在盥洗室看见一个医生在洗手,手心好像被划破了。”钮度转身给她掀开被子,没注意到她眼神一变:“在感染科的医生身上有伤口不是小事,他们也是有父母的孩子。”
司零小心地问:“是左手还是右手?”
“右手,怎么了?”
“男的女的?”
“男的。”
为什么会是医生?不——是希大医学院的实习生,感染科,男的,和她住同一栋楼……目标简直不要太准确。
钮度看出她在走神:“怎么了?”
司零看着他那对深邃的眼睛,想起自己不再骗他的约定——好吧,这次情况特殊。她笑笑说:“没什么,以为是认识的同学。”
钮度终于打开带来的打包盒,说:“我路过一家中餐馆买的,老板是西安人,我多讲了几次口味不要做得太重,你尝尝。”
司零乖乖盘腿坐好,像只等待开饭的小狗。虽然她基本已经能蹦跶了,还是赖着让钮度给她喂饭。这段时间她精神不好,关于工作钮度一字不提,今天她想试试看能不能说了:“基金会最后结果怎么样?”
钮度无奈一笑,看着她吃下一口菜,才说:“已经在和FT对接了。”
“钮辰怎么会同意的?最后怎么说的?”
“他还是不同意的——你吃慢一点,”钮度给她抽了几张纸,“有人透露给了爸爸,妈妈生日那天晚上,爸爸当着妈妈面说起这件事,就同意了。”
司零惊喜地挑眉:“真是要谢谢阿姨了。所以其实你最近很忙?你不用每天都来看我的……”
钮度给她舀了一口饭,笑言:“你最重要。”
“我还有不到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别着急,你好好休息,孟建宪我已经见过了,下周开始走合约流程。至于孟建宇,我打算年后再找他。”
司零抱住他的胳膊,软绵绵地说:“给你添了这么多工作量,我这病真是耽误了不少事。”
钮度拿额头轻轻撞她的,还是说:“你最重要。”
……
钮度走后,司零特意去查了科室今晚的值日表。
晚上十点,感染科的病人都已卧床休息,空荡的走廊上偶尔出现一两个走动的护士。
加勒刚查完最后一间病房,一切如常。他走回办公室,摘下眼镜洗了把脸,准备在这个漫长的值班夜赶自己的实习报告。
“哎哟……”
加勒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出去一看,司零摔倒在地。加勒一愣,才反应过来要扶她起来。
“真谢谢你,闷在病房太久了,我就出来走走。”司零冲他一笑。她的希伯来语讲得很地道,至少他没见过哪个外国人讲得比她好了。司零恳求道:“不好意思,请问你能扶我回病房吗?”
加勒没有理由拒绝:“当然,请吧。”
一进病房,冷风扑面而来。即将进入十二月了,耶路撒冷夜间只有十度左右。司零有点不好意思:“刚才开窗透气,我都忘了关上了。”
加勒走过去帮她关窗:“下次别忘了,你现在不能再受凉。”
加勒关好窗,一回头,司零刚把房门锁上,直视着他。
司零眼里没有敌意,语气不凶,却不客气:“我这人一向直接,我想你也不愿跟我多待。”
“怎、怎么了?”加勒下意识后退一步,或许他没发现他脊背已渗出冷汗。
司零像讲一个故事那样娓娓道来:“我知道你家里情况不好,母亲一个人把你们两兄弟拉扯大,你们买不起房子,正在申请进入基布兹……”
加勒浑身一震,说不出话。
“可遗憾的是,你弟弟不像你一样好学,最近还迷上了赌博,欠了一大笔债,如果再还不上,他可能就要被打死了……你也很绝望,不敢告诉母亲。”司零看着他的神情愈发痛苦。
“盗窃虽然是最差的办法,可你走投无路了。偷什么人的东西最不容易被追究呢?——中国人,因为中国人太能忍,太能委屈了,受了欺负十有八九不会怎么样……”
“我并非你的首选,因为我穿着打扮都很普通,也从不去哪度假一掷千金,看起来不像有钱人。你最先盯上的是朱蕙子——噢,不得不说,她花钱确实有点大手大脚,比如投影仪,一个电饭煲就五百谢,美容仪更是一个比一个贵……但是除了生活用品,她在穿着上同样很低调,全身上下只有手表值点钱,可手表从不离身……是不是有点颠覆你对中国人的印象?”
加勒像是被阎王审判一样剜心刻骨。
司零继续平静地说:“找遍了我们的宿舍,你只发现了我的保险柜……我想,你不会愿意继续听我说后面的事的。”
司零朝他伸出手:“算你走运,我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条项链,但它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把项链还给我,这一切我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第43章 Chapter43
“所以,你就这样便宜了那小子?”费励和司零一起坐在沙发上,刚听她说完昨夜的故事。敖钦和赛特都已离开以色列,只剩下他一个。
司零冷哼一声:“难道你想闹到让钮度也知道这件事?别忘了,那条项链……”
“行了我知道了,”费励掐断她的话,“可是,他真不怀疑你?”
秋冬和耶路撒冷真是绝配,整座城市色调统一,宛如一张大地色系眼影盘。
司零望着远处,声音和秋色一样清冷:“他大概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了,我说过你在我身边太惹眼,我想他一定和叶佐讨论过我的级别。”
费励提醒她:“司零,你知道纪律……”
“我当然知道纪律,我不会滥用职权的。”
司零沉了口气,继续说:“他现在已经能确定陈安德是我找来的,联系起我和加百列认识,不知道他够不够胆猜——我早就知道他会来以色列。”
费励冷笑:“就算他敢猜,也不敢说。”
“费励,钮度不是为了利用我才有顾虑,”司零看穿了他的眼神,直截了当,“——是因为他爱我。”
费励看了一眼司零脚上的毛绒袜子,司零从不怕冷,可最近入冬进入雨季,加上她体虚,这是钮度亲自给她买的。他还是嘴硬:“司零,没有你他什么也做不了。”
“你真的以为只靠我一个人他可以做到今天吗?我陪着钮言炬跟病毒打了一年的交道也没见那个木头脑袋有什么开窍的。”
以往费励奚落钮度,司零都当他臭屁,但今天,司零真正意识到了他打从心底蔑视钮度。之前她不想在费励面前为钮度说话,但眼下她非说不可了:“投资wayyar本就是他的计划,决定收购HERO他也没有跟我商量,现在要进军医疗,基金会的想法也是他提出的——我知道你要说如果不是钮鸿元出面,他根本拿不到钱,但你以为钮鸿元真的只是看在他妈妈的面上?如果不是wayyar在C轮的估值翻了几倍,如果不是钮鸿元看到他在收购HERO上表现出的强势……”
费励脸色很臭,司零还要继续说:“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天一现在内部有什么风声了吧?周乔伊的公司注水速度为什么变快了?因为钮辰需要再做出点成绩,他已经开始坐不住意味着他开始把从不放在眼里的钮度当做对手了你不明白吗?——需要我再提醒你一下,钮度刚到以色列不到半年吗?”
“OKOK,”费励像赶苍蝇那样摆摆手,“夫唱妇随,我能说什么?”
司零换了种神情,继续看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树:“我最想说的是,我并不想让他知道太多CR的事。我在想,下个月的计划你是不是……”
“我不同意,”费励立刻说,“我必须得来,他保护不好你。”
“费励,这只是个意外,换做是你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怎么没有?你知不知道他比我晚了整整两天才知道你出事儿?”费励几乎是在吼她。
司零全神贯注地看着他,说:“费励,我不想这么自私,你应该有更多自己的空间,而且……那边也不会同意的。”
她知道他在为什么部门工作。
“这个我自有办法,”费励的眼睛眨都不眨,“你不说他爱你吗?我偏要说我就是为了你来这儿的,看他有没有胆收我。”
司零没话讲了,他俩脾气一样倔,否则能当这么多年至交?
她问:“好吧,那你打算在这一直待?”
“什么破地方,连豆浆油条都没有,稀得待,”费励站了起来,松松筋骨,“我明儿回国,机票你记得报一下。”
司零笑了:“多少钱啊?”
“买的公务舱,也就不超过一万五吧。”
“……费励你有病啊?”
……
司零出院的那天,耶路撒冷下起了十二月的第一场雨,天气预报说,这场雨会淅淅沥沥地持续小半个月。
钮度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准备了一桌饭菜接司零出院。他最后把鸡汤焖上锅,交代了法耶该减火的时间,便开车出发去耶路撒冷。副驾上放着给钮言炬的便当,可怜的大侄子,打从明天起司零出院,他就再也吃不到小叔亲手做的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