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谢砚也只同孟潮生相视。
孟潮生先对他拱手,道:“三郎。”
谢砚噙着浅笑,回以平淡的一声:“孟大人。”
两位才貌卓绝的郎君相视浅淡一笑,各怀心思,而后二人寻着位置,隔着一张小几坐下。
文斗会开始了,元妤坐在雅间屏风后,听得到隔壁郎君们品文斗诗充满热血激情的声音,偶尔也听得到谢砚被点名而说出的一两句评论或笑谈。只每当有人请他下场之时,他要么寻了借口,要么自罚酒水一杯,均推诿了过去。
由此文斗到中后时段,便是孟潮生都禁不住他人的热情邀请下场提笔作了一首诗,谢砚愣是坐在原处一动都未动,径自潇洒啄饮一二。
待再有人邀谢砚下场,便是元妤都觉得他再拒绝不了之时,一直立在她身后侧隐了声息地石青突然低声对她道:“女郎,郎君请您奏一曲《长相思》。”
元妤猛地一震,抬头看向石青。
他竟然要她在此弹一曲《长相思》!
他要她在这里为他弹一曲《长相思》!
“三郎……要做什么?”她压低声音问道。
元妤突然开始心惊肉跳,一个疯狂的想法在她心中生起,她想到昨晚谢砚怒极之时对她说的话,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再对他表白一次!
说他这次必给她以回应!
这厮莫不成要来真的?!
石青似换了个人,这会儿微低着头却不显卑微,平静地传达着谢砚的话。
“郎君有言,卿既言欢喜钟情与他,请于此弹奏一曲《长相思》!”
果然如此!果真如此!
他并未气消,甚至仍在愤怒之中!他就是要她当众向他再表情一次,且要在此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抬到明面上来!
他是要她人前人后都挂上他的名号,成为他的人!
元妤觉得,他怕是疯了!
可有一瞬间,她有在想,或许谢砚只是为了吓唬她。或许他只是为了试探她,只要她乖乖弹这一曲《相思引》,他气消了,或许不会当众回应她什么呢?
这样就算她弹了这一曲也没什么,反正全长安城的人都知她心系谢砚,已表白过数回了,再添一回也无妨。
可她也只动摇了一瞬间!
不能,她不能冒险。万一谢砚不是吓唬她,就是要借此机会将她圈在名下呢?
所以她摇头了,拒绝道:“不,我不弹……你去请三郎过来,就言我有话对他说。”
却见石青并未动,也未多与她言,只用一种复杂的隐含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那份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
几乎就在下一瞬,幽幽的琴音于她身后空灵而出。
正是琴曲《长相思》!
元妤赫然回头!
此时才发现她身后不远处还有一扇屏风,那琴音正是从屏风后传出来的!
他竟早安排好了一切,猜到她会拒绝,竟找了人代她弹这一曲《长相思》!
一瞬间,元妤身体中的力气似被抽光,身体隐隐颤抖起来。
说不清是气愤还是惧怕。
只有一个念头是强烈的,就是谢砚怕是疯了!
他当真打算纵豁出声名,也要将她与他绑在一起不成?!
她听到隔壁、楼下,那些喧闹之音在这琴曲响起之后,逐渐消弭。
只偶尔传来一两句疑惑不解之声。
“是谁在弹琴?”
“《长相思》?怎会有人在此弹《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长相思》原词并非晏几道的这首词,只是听着现今这人的弹奏,有郎君不自觉便念出了这首词。
有人轻声赞道:“曲意幽幽,弹曲之人,相思之意溢于言表啊!”随后又笑言:“莫不是今日在场的诸君谁惹了女郎芳心,惹得此楼中某位女郎倾心却思而不得回应,情不自禁之下弹了此曲表情不成?”
此原本只是笑言,但众人目光无意间掠过谢砚时,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时竟都笑不出,个个目光灼灼看他。
谢砚却装得好一只大尾巴狼,指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只碧绿酒杯,浅啄轻饮着,似此琴此曲当真同他无关一般。
正当众人以为自己想多了时,东兴楼的掌柜毕恭毕敬地走了进来。
此时,那一首《长相思》已奏至尾声。
元妤只听那掌柜恭敬笑道:“扰了诸君雅兴!元氏女郎阿妤,特请小人来向诸君赔罪!”
元妤:“!!!”
“元氏女郎阿妤言,未曾想今日在此逢得三郎,一时情起而不得自禁,方弹奏了此曲以表情意!请诸君海涵!三郎海涵!”
众人闻言惊愕之时,雅间中听到这话儿的元妤已是气得脸儿通红,胸口起伏不定。
她未想到,谢砚竟如此不要脸!
找人代她弹琴便罢了!还找了托,向众人言明此琴曲是她元氏阿妤特地弹奏,向他谢三表白来的!
元妤憋得俏脸通红,恨不得冲过去狠掐谢砚一顿出气!顺便替自己辩解一番!
只她又知道,此时她便是冲出去,大声嚷嚷这一切都是谢砚安排的,也不会有人信!
谁让她已有过此前不止一次的公开大胆表白事迹!
说不是她弹的都没人相信,更别说这一切都是谢砚谋算的!
她若真这么说,大抵众人只会笑她疯了!
因而元妤更加憋闷气恼!
第73章
在场众人基本全都信了东兴楼掌柜的话, 毕竟元氏阿妤也不止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向谢三郎表白了。
唯有和谢砚隔几而坐的孟潮生面露惊痛与疑虑, 痛得是亲身经历了元妤表情谢砚的场面, 疑得是, 那人弹琴指法与元妤不尽相同, 他有一丝怀疑,弹琴之人当真是元妤吗?
正此时,又听那掌柜的对谢砚说:“元氏女郎阿妤深知三郎或可不耐见她, 因而此番便不现身给三郎添恼,未能亲身赔罪, 亦请三郎包容。”
谢砚举着酒杯尚未言语, 听了此琴此语的其他人已经耐不住起哄了。
“三郎何必如此绝情, 女郎恋你成痴, 实为感人,三郎何不见见女郎?”
“是矣是矣,三郎身无妻妾,便纳了女郎入府又何妨?”
“三郎何不成就一段佳话?”
谢砚笑吟吟地听着,在他们“劝他”的过程中一语未发。
待在场大多数人都说了一遍“劝解”之语之后,他才饮了杯中酒,眼儿觑着众人道:“尔等怎知元氏女郎阿妤就愿进我谢府之门?”
此言一出,便有郎君笑闹着说道: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嘛。”
“就是,此前元氏阿妤亦在街上说过,她就盼着三郎你有朝一日能昏了头把她娶了。”
“哈哈哈……”
谢砚被一众郎君围绕着笑闹,他坐在当中,姿态坦然, 面上还挂着朗润的笑意。
闻言他哂然一笑,道:“你们可都错看了这女郎,她可是个狡猾精乖的,心中未必真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真的想进我谢府之门。”
此言一出,坐在隔壁雅间之内的元妤心下不由“咯噔”一记,不敢信他当众说了什么话!
他说这些,究竟想做什么?!
众人纷纷表示不信,元氏阿妤已经为他三次大胆示爱,若有可能,她怎么会不愿意进谢府大门!
然后便见谢砚捏着手中酒杯,垂眸凝着杯身,嘴边挂着浅笑道:“那不妨便请卿卿现身一见,回答看看是否真的想进我谢府之门。”
孟潮生猛地抬头看他,目露不敢置信之色。
在他心中,谢砚不可能真的娶元妤,若是纳她为妾的话,又是对元妤的糟践。因而在他看来,谢砚要请出元妤问上这一问,无疑是对元妤的一种侮辱玩弄。
他既然不能娶,因何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戏弄于她?
他不赞同地道:“三郎,没此必要罢?你既不会娶她,又何必问?”
谢砚却转头看向他,牵着嘴角的那一抹笑,直视他双眼,道:“她若回答真的愿,我便娶了她又何妨?!”
此言一出,满楼皆惊!
原来不知何时,此雅间的门窗已经大开,谢砚前后说的话已从楼上传到楼下,所有人都听见了。
谢砚竟言愿娶元氏阿妤!
他竟然言便娶了元氏阿妤又何妨!
楼下一些倾慕谢砚的女郎率先耐不住,忍不住扯着脖子往楼上喊,道:“三郎三郎!是我等听岔了吗?你要娶元氏阿妤?”
没想,谢砚竟当真转了头,自三楼大开的窗口往下望,含笑回应道:“然也!只要元氏阿妤亲口说愿意,我便娶她!”
孟潮生震惊!
不服于他的孙韬之流亦震惊!
他们震惊于谢砚身为世家儿郎,本该爱惜羽毛,今日竟在大众面前,高调表示愿意娶元氏阿妤为妻!
那个元氏阿妤,可是一声名尽毁的女郎啊!
他说出此言,是不准备要声名与前途了吗?
楼上楼下一众人也震惊到无以复加。
在众人震惊中,唯有谢砚神态表情一直未变,似半点未受众人影响,侧头对东兴楼掌柜道:“请女郎出面一见。”
元妤不想见,她觉得谢砚是疯了!绝对是疯了!
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称愿意娶她!
现在是要做什么?
要逼她在众人面前说一声“愿”吗?
然后呢?当真娶她进府不成?!
元妤坐不住了,转身想跑,却被石青拦住。
“女郎,莫做无用之举。”
明芷明若亦不敢相信,谢砚竟然松口,在众人面前表示要娶她们女郎!
她们既惊又喜!
身为元妤贴身女婢,知道元妤同谢砚发生的一切,没人比她们更希望谢三郎能娶了她们姑娘了。
这无疑是在给她们姑娘正名,要给她们姑娘一个倚靠啊!
因而她们二人并不似元妤那般抗拒,亦没想帮她挡住石青,带她离开此地,纷纷激动期待地看着她。
元妤近乎绝望!
她并非绝望于明芷明若未替她挟制石青,她明白她们所期所盼是什么,心里也知道,若她一声令下,便是她们再不愿,也会为她抵挡石青一二。
叫她绝望的是石青的话。
莫做无用之举!
可不正如他所说,她能逃去哪里?谢砚今日做下的一切,早已斩断了她的退路!
她便是这会儿逃了,她也逃不过长安城,躲不过谢砚今日给她立的这道问题!
是否真的愿意进谢府之门,做他谢砚之妻!
是妻,非妾!他当真是孤注一掷,要她抉择了!
可是三郎!你不知,妾是因通敌叛国之罪被满门抄斩的季家之女……
若为君妻,有朝一日或可连累谢府满门的啊!
元妤几近瘫软地重新坐倒进椅子内,神情恍惚颓然。
她头一次生出些许后悔,后悔当初不该招惹谢砚的。
隔壁雅间,在谢砚话音落下之后,东兴楼掌柜直接道:“能得三郎此一句话,想必元氏女郎阿妤定是欢喜至极的!”
“!!!”
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元妤真恨不得冲过去撕了东兴楼掌柜那张净会红口白牙说胡话的嘴!
叫他切身感受一下她是不是欢、喜、至、极!
只听那掌柜又言:“既是三郎要见女郎,想女郎也不会拒绝,小人就直接请女郎出来了。”
元妤:“……”不,她拒绝,她不想出去!
然而,再次出乎元妤意料之外的是,那掌柜话音落下后不过片刻工夫,她便听到机关启动,门扉侧移的声音。
元妤:“……”
她听到身后明芷明若发出的小小惊愕之声,而后一直立在她身后的石青一个闪身不见了,再之后不知从哪里走进来两个婢女,合力移走了她身前那扇偌大的山水屏风。
视野瞬间变得开阔,懵逼中她已看见了对面的数位郎君,和坐在中间,手执酒杯放在案几上的谢砚。
原来之前那道木制隔扇式墙体并非真的是墙,只是一道可开启的隔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