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之间,只有她负他罢了。
从不存在他有愧与她。
她攥着他的一片衣角,微微收紧。
三郎啊,莫对妾这般上心了。
隔日,元妤醒来,看到床头一盏勉强能看出莲花形状的灯时,人有些懵。
明芷明若推门进来为她梳洗,看到她对着那盏花灯发懵,明若便没忍住笑出声。
她将水盆放下,和明芷一道过来服侍她梳洗,笑着道:“这是外院下人从柴房里捡回来的,听说是郎君昨夜独自在外院动手做的,可能是觉得太难看,命石青丢掉了。听说做坏了好几盏了,只这一盏像个模样。那下人也是个机灵的,偷偷捡回来说给姑娘瞧瞧。”
元妤也有两分好笑地牵了牵唇,只瞧着瞧着,又有几分笑不出来了。
她伸手摸了摸那做工格外粗糙的花灯,吩咐明若道:“收起来,好好放着。”
“哎!”明若清脆应了声,带着笑意先把花灯收了起来。
留下明芷服侍元妤穿戴。
明芷一向不是个话多的,这次却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姑娘,您还是打算以身犯险吗?”她看得出,她们姑娘对谢三郎并非无心,既然如此,仍要为了杀窦庸而以身犯险吗?
真的值得吗?
元妤沉默了片刻,道:“明芷啊,当年断头台上洒满的是我祖父、爹娘和三位哥哥的热血。窦庸,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
明芷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元妤又道:“找机会,把我们安排的事儿告诉明若,不必瞒着她了。”
“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笑哭,木有贵重礼物,谢三他不知道没准备【捂脸】
第79章
窦府。
窦庸虽卸任在府, 却也没闲着。每日里暗中来窦府向他交代朝上朝下新动向的附属官员不少。
窦湛走到窦庸书房前, 便遇到两个职位不高不低的官员打他书房里出来。
双方相互见了礼打了招呼, 窦湛目送二人离开才敲开书房门进去。
“祖父。”
“嗯。”窦庸坐在书案前, 一手里握着两颗玉核桃来回搓滚着, 面色肃穆阴沉,看见他开口第一句话问的却是:“公主府比窦府舒服?你倒是对一个废了的公主上了心。”
窦湛似有尴尬,立在那儿没有言语。
窦庸看了他一眼, 收回目光,道:“皇帝忌惮窦家多年, 早就动了要把窦家连根拔起的心思。今次的事, 皇帝未能给窦府扣上罪名, 心底怕是恨极了我。为避免进一步惹怒皇帝, 短时间内,我暂不会向皇帝施压请我回朝,朝堂的事,你多留意些。”
窦湛肃了面色,应道:“是,祖父。”
窦庸又看了看他,开口命他下去,道:“退下吧,记着自己的身份,莫叫女人软了骨头。”
窦湛面有愧色,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窦湛出了书房后, 窦庸身后冒出一人来,那人望了眼窦湛离开的方向,恭敬问道:“主公不是想命少主查季家的事吗?因何……”
窦庸搓滚玉核桃的动作停下,沉吟片刻道:“他年少气盛,尚难当重任,此事还是交由你去查。”
那人抬头看了窦庸一眼,抱拳领命,“是,主公。”
“连那个莺歌坊一起查。”
“是。”那人领了命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窦庸沉了眸子。
上次唱卖会上,三只血玉蝉扳指本意是要引引看盯着窦家的人是否真的是季家余人。没成想最后却落到了莺歌坊手中,且就像落进了铁桶里一般,再探听不出半点消息。
但要说莺歌坊和季家余人有什么关系,他之前不大信,毕竟就算季家真剩下什么人,也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建立起莺歌坊,且将莺歌坊打造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外人半点行迹都渗透不进去。
可最近窦家行事屡遭不顺,更被曝出波斯礼单之事,来人如此大的本事,又摆明针对窦家,不得不叫他多想。
近几天又有风声传进他耳里,言季家尚有活着的亲族。
虽只是一星半点的风声,但不可不查啊。
既要查,那莺歌坊自然也不能放过了。
季家……季家……
窦庸眯着眼,喃喃地道:“季从柏啊季从柏,此次之人不是你之后代亲族便罢了,若真是……还不得不叫人羡慕你季家养育后代的本事……”
可惜,他既扳得倒季从柏这颗参天高木,又如何掐不断一株幼苗。
以卵击石罢了。
这日谢砚当值结束后,照旧来了倚江苑。
元妤听下人传话说他回来了,忙到屋外迎他,却被谢砚喝了,道:“进去!天儿越来越冷了,冻着怎么办?”
元妤抿嘴笑,道:“哪儿那么容易冻着,倒是三郎你成天在外边,也不披件披风。”
谢砚到底是被她迎进来的,许是真冷着了,他不大高兴地嘟囔了一句,“看这天气,快下雪了吧?”
元妤命人倒杯热茶来,随口道:“不见得会下雪,妾在长安住了这么些年,见下雪的时候少呢。”且要下雪也得更冷的时候。
谁知谢砚听了却有几分好笑地道:“这么些年?你才在长安住了几年,哪里来的老生常谈的口吻。”
元妤正巧在接明若手中的茶杯,闻言便顿了顿。
是了,在他眼里,她不过才来长安三年多些而已。
她哂笑,继续接过明若送上来的茶递给他,道:“是妾托大了,三郎喝口热的暖暖身子。”
明若低着头捧着茶托退了下去。
谢砚接了茶,随口道了一句,“你这婢女怎么的?你训她了?瞧着情绪挺低落的。”
元妤没想到他竟然连明若情绪不对都注意到了,顿了一瞬,而后似笑非笑地瞅他道:“三郎何时开始注意起妾身边的丫鬟了?”
谢砚被她仿若意有所指的话说得直接呛了茶,闷声呛了口,强忍着才没过于失态。
转而瞪她。
胡说八道什么呢?还不是她身边的丫鬟被都被她养得胆子大极了,连他都敢呛,他能记不住吗?
元妤笑着替他添茶,趁机转了话题,问道:“过几日妾想回府住些日子。”
谢砚下意识蹙眉,道:“又要回去?”
元妤:“……”她分明好些日子没回去过了。
“父亲快过生辰了,妾得回去看看。”她小心觑了眼谢砚,小声道:“妾到底未出嫁,一直不在府上,父亲虽对内对外都说妾是去庄子上休养了,但上次的事之后,府里一些下人猜测也多了起来,妾怕时间长了传出别的闲话来。”
提到这个,谢砚便词穷了,因为实在理亏。
自己把要娶她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结果到现在都没给她个交代。现在说她府里的人会说闲话,他倒是摘不掉责任去。
因而安静了一会儿,他闷声闷气地道:“要回去待多久?”
元妤觑着他道:“应也不会太久,十天半个月吧。”
谢砚:“……”
他没再说话,算认栽了。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抱过她,搂着她的腰把头埋在她身前,闷声闷气地道:“我说过要娶你的,不会食言。”
元妤摸了摸他的发髻,有些愧疚和不舍地轻轻“嗯”了一声。
心中涌上来一份热切的情潮,叫她眼眶有些湿热。
她低头,在他发顶轻轻落下一吻,轻得如一片雪花飘落在发间一般。
君可知,妾于凡世,无牵亦无挂,惟愿君意气风发,数载如初。
过了两日,元妤带着明芷明若搬回了元府。
回到府里,她先去书房见了元江,叩谢元江当年搭救之恩和三年来的养育之恩,言:“此次行事,侄女势必会带走窦庸性命,之后无论生死应都不会再回长安,叔父大可对完宣称嫡女暴毙,必要时可掩去侄女之前的一些行迹。侄女想,若窦庸横尸郊野,势必震惊朝野,窦家必乱!届时窦家自顾不暇,应也无人腾得出空来追查杀害窦庸的凶手。皇帝亦不会错过这个良机,势必将趁此机会将窦家连根拔除。叔父大可借此时机,全身而退,保元府上下平安。”
她这里说的全身而退,是指将元府从当年季家案中摘干净。元江没有救过季家女郎,他只是死了一个嫡女。窦家倒台之后,亦将无人再有机会翻出元家曾救过季家女郎的事。
长安城中人只会说,元府死了一个没有福气的女郎,得了谢三郎承诺会娶她为妻,却未能等到聘礼过府便病去了。
而谢砚……
不过失了一个年少轻狂时,错爱的一个女郎罢了。
此后,他依旧是仿若站在白云之上的谪仙谢三郎,依旧是受贵女郎君追捧钦佩的天下第一郎君。
她只愿,生不累亲朋挚爱,死不负黄泉至亲。
书案后坐着的元江深深看着跪地的娇柔女郎,良久才沉沉叹息道:“你我父女三年,我早知劝不动亦留不住你,只是未想这一日来得这般快。”
他静默了一瞬,痛惜地道:“若是季首辅或季大人尚在,看你如此选择,势必痛惜万分。你……当真执意如此吗?”
元妤瞬时哽咽,她含着泪,又向元江叩了一首,道:“女儿不孝!”
元江坐于书案后,良久沉寂无声。
谢砚近日总觉得哪里不对。
元妤搬回元府当日,再三要求他不准半夜再去元府,他被逼急了,恼得一口应下。
之后又气她没心肝,连着多天没联系她,竟也没收到她的信。
昨日没耐住,叫人递了信去元府问她究竟几时归,竟到现在也未得到她的回信。
这元氏,莫非在跟他耍性子不成?
谢砚坐在书房,心神不宁,半天下来半件公事未办。
书房外石青敲门,道:“郎君。”声音沉沉。
谢砚眉眼一肃,坐正身子,扬声道:“进来。”
石青推门,抱着两幅画轴走了进来。
谢砚凝眉,问:“何事?”
石青看了谢砚一眼,躬身道:“两月前,郎君命我等查的季家幼女的画像,属下等人找到了。”
谢砚眼睛微眯,不提这茬儿,他都忘了。
“呈上来。”
石青犹豫了一下,才将画轴呈上去。
谢砚没注意到他的神色,随口问道:“季家幼女画像如此难得吗?竟叫你们查了两月之久?最后是从哪儿得的?”看到他呈到桌案上的两幅画轴,又奇怪问道:“怎是两幅?”
石青满脸迟疑和犹豫,捡着重要的回了谢砚,道:“这两幅画卷,均是在孟潮生书房得来的。”
直白点说,就是偷来的。
提到孟潮生,谢砚面色微微有了些变化,继而才注意到石青面色不对,狐疑地看了石青一眼,不知想到什么,沉着脸打开了两幅画卷。
第一幅画卷,是一位年不过豆蔻的粉衣少女,执扇站在一片盛开的木芙蓉前,笑颜盈盈,身侧是一架琴,琴前不远处立着一位墨袍郎君。
是季家元姝与孟潮生无疑了。
谢砚脸色却大变。
因画中那年不过豆蔻的少女,眉眼如何看都是元妤的模样。只不过较之如今的元妤,尚有几分稚嫩罢了。
谢砚猛地放下手中画卷,又打开了另一幅。
此幅画卷上,画的正是今年三月,杏花林中,粉衣玉立的元妤!
两幅画中人,差别只在一人执扇,一人捏帕罢了。
且在第二幅画中,尚有孟潮生的题字——
此间三年,生死茫茫,今知卿尚安,犹如梦中得见繁花盛开。
第80章
谢砚此时犹如迎了当头一棒, 整个人不知该说是懵、是醒、是痛、还是惊。
元氏阿妤, 竟是季家元姝吗?
如若不然, 天底下如何能有如此相像之二人?
三年前季家覆灭, 满门抄斩。此后不过月余, 礼部侍郎元江迎遗落在外的嫡女入长安。
随母颠沛流离十二载的女郎,却养得端庄知礼,才学可嘉, 当年便考入鹿鸣书院……
还有为什么孟潮生会对她情根深种……
元氏阿妤,竟是季家元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