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多数时候许鹿鸣都为自己的平凡而懒得挣扎,但她仍觉得自己长得还是有救的。
至少五官,她眼睛大,嘴唇不是樱桃小口,但微微上翘,唇瓣润泽,像90年代的港星邱淑贞。就是金庸武侠剧里面的那个小昭,许鹿鸣经常想着想着,就把自己的脸想成了小昭的脸。据说她妈妈以前就是个美人,只不过许鹿鸣不记得长什么样了,但许鹿鸣坚信自己总有变美的一天。
*
说好次日8点45分到,许鹿鸣早早收拾下,8点40分就到钟家大门口了。钟太太说她可以做自己,那么她就按着平时的风格来。
主客厅里,谭美欣正在收拾准备出门的物件,看见她,招呼道:“你来了。”
睇了眼许鹿鸣的装扮,松紧领收腰小短袖,七分喇叭裤,色彩明丽,看着却养眼,这女孩的审美倒是挺别样。
许鹿鸣应:“嗯,谭阿姨早。”
“早。”谭美欣说:“仔仔在后面玩篮球,你可以过去叫他,先熟悉下感情。”
许鹿鸣问:“他一个人打篮球吗?”
谭美欣把两枚钥匙拾起,点头笑了下:“是啊,他从小不跟人接触也没有朋友,6岁上我从英国专门请了感统教练过来,给他辅导运动功能,现在打球很棒的。”
好像讲起自己的儿子,钟太都会有一种别样的温柔和话多,就仿佛儿子是她全世界的美好。又笑道:“他会的东西还有很多,我先带你去看下他的画室,然后你去陪他打会儿球。他喜欢听人夸奖他,但惹着了也很暴躁,所以你最好不要乱掉他的节奏,有事儿就喊门口的郑伯。”
许鹿鸣说好。
绕过主厅,螺旋梯后的一间屋子就是画室了。灰蓝色的墙漆,原木色画架和桌子,墙上画框零零种种,给人一种置若梦幻的感觉。铅笔画,彩笔画,书法,贴的摆的,都注名着“xx年,钟雁辞”,字体工整遒劲。
“哇,他很厉害呀!”
许鹿鸣不禁目露赞赏,盯着一张图看。谭美欣留意到,便解释:“这些都是他画的,从5岁到现在的都在这,先是临摹,后面就不拘着他,任由随性发挥。他的视觉比较乖刁,大自然、宇宙、街道,都有他发现的点。你看的那张是‘马蜂捕食的黄色鼻子’,他的原话。”又指着另一张抽象的粉色圆团,“这是两只交-媾的火烈鸟,参考加勒比海红鹳,是他16岁画的。”
许鹿鸣脸红下来,点点头。谭美欣便笑笑,叫她出去了。
钟洲衍颀长的身躯从楼梯上走下,斜眼就瞥见一道矮小的影子晃过去,黄黄红红的,莫名几分眼熟。
颔首冷淡道:“那是谁?”
谭美欣笑容还绽在脸上,听见大儿子声音,便收敛:“是给你弟弟招的伴读,这次的跟之前很不一样,期待会有顺利的进展。”见他背着书包,又问怎么这会儿才去上课?
呵,钟洲衍讽笑地扯了扯嘴角:“起晚了。”眼眸微阖,弯腰取鞋子。
那是一道少年长成的俊逸身影,已经趋向健挺的体格,穿着考究的立领衬衫,领口肃齐,肩膀平展,仿佛敛着傲慢英气。不怪谭氏和钟氏两面的人,都对她这个儿子的举止行动虎视眈眈。
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些年母子间越来越冷淡。
谭美欣脸色黯然下来,嗓音严厉几分:“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弟弟和你一胎分娩,现在你上着重点高中枉费资源,仔仔倒是学的认真,也只能学这些画画扔球的本事。”
钟洲衍低下头,这些已经听到发腻的话。
他问:“是我让他这样的?”
一句噎得谭美欣心梗,如果当年落进水池里发烧生病的是他而不是雁辞,雁辞肯定不会用这种态度对自己。
知道他在外面和女生的那些风云,谭美欣也没说什么,只瞅着他的背影说:“这话你没资格说,管管你自己,每个人拥有的和得到的都是有数的。这周五下午早点到家,你林姨要带你去见个女孩。姥爷要知道你收心归正,会不知多高兴,还有你爸爸那边的老爷子和奶奶,他们最关心的是什么,你心里该明白。”
钟氏长房长孙,自从十七岁开始就不断地见各种女孩,然后钦定一名随同出国留学,继而订婚、婚礼、生子、承家业……
钟洲衍走到门口,应一声:“知道了。”
前院车库右侧的篮球架下,少见的传来少女的说笑声。
一个胖和丑的女生,怎么配拥有这种银铃的声线。钟洲衍略抬下巴,看到那边许鹿鸣红黄小点相间的收腰短袖,屁股圆得像只唐老鸭,两缕挑染的头发醒目。
他默在花坛旁,也不知道在盯些什么。
司机小李正在擦车,见他过去,不由招呼道:“衍少又起晚了,今天太太不用车,要不我送你一段?”
钟家一共有四辆车,司机两个,小李和老陈,平素小李负责为谭美欣开车,老陈负责两位少爷的接送。但今天27号,谭美欣一般每月这个日子会自己开车去办事。
钟洲衍回头瞥了一眼,余光瞥见许鹿鸣正垫着脚尖投球,球没投到,腰后面露出一截雪白的凹际。刺眼睛。他就冷蔑地咬唇:“沙雕。”单手拎起书包上了车。
*
许鹿鸣到篮球架下和钟雁辞打招呼。
钟雁辞玩着球根本不理人,许鹿鸣在身后叫了他两句都没有回应。但许鹿鸣看他就跟看五千块RMB一样讨好,许鹿鸣又晃到他跟前笑:“钟雁辞,你早上好啊。”
红的,黄的,抑着脚尖一垫一垫,眼睛咕灵灵。钟雁辞半张的眼帘一瞥,肩膀就哆了一哆。森林里的那只小鹿被吃了,黑暗的女巫施了魔法。
许鹿鸣接过他手中的篮球,自己拍着。在钟雁辞的瞳孔里,就仿佛看到一只菲律宾吕宋岛上的红芒果,掉下来,弹上去。菲律宾吕宋芒,个头小甜头足,单果重500克左右,盖色鲜红,底色深黄,呈红黄过渡,果皮明丽动人,果肉细腻,可食率高,果核坚硬……
“变成一只芒果,炸掉……”钟雁辞背诵完垂下头,精致的嘴角嗫嚅着,不断重复。
长得这么好看却是个傻子,真可惜。许鹿鸣在那边拍球,无意去管他嘀咕嘀咕的。
她很少打篮球,主要职高的女生都不爱运动,所以她拍球姿势可能不太标准。垫脚投了一个,差篮筐一尺高,再投一个,直接抛物线飞出去了。
“砰!”正要跑去捡球,听到后方一声摔响,不由转头循声望去。看到车门阖上,似有男生鞋子收起,脚踝骨健劲清晰,便好奇地问身旁钟雁辞:“那是谁?”
钟雁辞目光眷恋地凝着车辆:“是哥哥。衍衍。”看了眼,又抬头看了眼。
许鹿鸣竟不知道他还有个哥哥,便去把球捡回来,笑笑着打圆场:“篮球架有点高了,要是再矮点就好了。”
“……”钟雁辞没回应,修长手臂一抛,“咕咚”,一颗球便准准投进了篮筐落下来。
他跟人没有眼神对视,清隽的脸上表情空洞。许鹿鸣自己吐了吐舌。
第七章 租你吃个饭
等到开始上课,许鹿鸣才知道钟雁辞有多难搞。
教国画的老师是个五十岁的半老头儿,吊眼瘦鼻的,甚至举手投足间都感觉有点畏畏缩缩。
——这当然只是许鹿鸣的角度观察所得。
钟雁辞以前学过铅笔画、彩笔画等等,郑伯进来瞧了一会,跟许鹿鸣说他画画一般先用铅笔在纸上画好,然后再给图片上色,上完色,完成整副图了再把铅笔线条擦掉。
按他的完美主义强迫症,一点点细节都要讲究入微,要是哪里画不到位,一定要一笔一划擦得干干净净重新来。
但现在学国画,墨水在宣纸上轻轻一点就晕开来,更别说擦了。钟雁辞就觉得无比难受,人坐在板凳上,先开始还手持着毛笔不断的尝试,到后面他就感觉世界受到了挑衅,开始一张一张地揉纸团,揉一张掷一处。
那么清俊和纯净的脸,扔起东西却又狠又准,而且面无表情的呆滞,你根本无法预料他下一个纸团要怎么砸向哪处。
“啪——”“噗!”
老头儿脑门左躲又藏,也不敢惹他。这已经是被吓走的第五个老师了,大概钟家的声望在H市十分了得,请到你了不想来也不便推脱。
因为早都听说过这娃的秉性,发起疯来会打人,老头便走过来硬着头皮安抚:“安啦,辞少爷不要着急,我们来慢慢学。”
钟雁辞扔腻了纸团,本来毛笔沾着墨水四面甩,看见老师走近,他就捋了一瓶墨水倒在桌面上:“不要学。”
许鹿鸣正在一旁的桌子上画得陶醉,反正只要不是正经的课业,这些杂七杂八的她都很感兴趣学一学。正点着一朵桃花,只觉膝盖上滴滴答答的,侧头一看,已经被泼开的墨水染黑掉一片。
她的花了两个晚上才改裁好的七分裤!
许鹿鸣就抬起头,按住心疼劝阻道:“雁辞,你要乖,不可以这样对待老师。”
“不乖。芒果皮上有黑点能不能吃?水果出现霉菌性病变,表皮发黑,果肉会变酸,产生毒素,易导致胃痛、腹泻、中毒等症状。不建议食用。”
钟雁辞流畅地嘀咕着,凝着眉不痛快。低头瞄了眼许鹿鸣纠结的小脸,稍默,就又把已倒的墨水瓶捋到了地上。
呱当,许鹿鸣身上的衣裳被溅黑得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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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中午郑伯把他脾气忽悠过去,下午司机老陈开车送他们去做蛋糕。
做蛋糕的地点是在一处私家豪华餐厅的背后,专门为他特设的烘焙室。精湛华贵的装饰,从前厅绕着廊道一路去到后面,随意走过的工作人员都打着领结、身穿精致考究的西装,见到钟雁辞,纷纷退让在旁微欠身:“辞少。”
钟雁辞虽然呆,但生得英隽高挑。因为不理人,显得气定神闲、从容自若的,果然出身的家世风范就是不一般。
许鹿鸣从来没进过这样的场合,跟在高大的钟雁辞身后,不禁打量得谨慎。
但十五分钟后,她就想杀了钟雁辞。
钟太为了给儿子上烘焙课,专门请来香港的糕点师,还在谭氏名下共有的这个餐厅,给他腾出一间烘焙室,就连烤箱都是特意从德国几十万块进口买回来的。
但钟雁辞根本不会做蛋糕,做蛋糕需要打蛋,然后分离,放盐、加糖、撒面粉,搅拌。他的强迫症和洁癖症在这个时候受到了极其的挑战,比上午的国画课更要淋漓尽致。
许鹿鸣和一同陪练的另两个谭家孩子于是就没法做,因为只要桌面上稍微溅出来一点面粉,或者拉出一点儿蛋丝,钟雁辞就要拿着抹布过来,重复地擦掉、拖地,再擦、再拖。
但他根本就不耐烦做这些抹桌子拖地的破活,所以后来他就一气之下撅掉了整张大桌子。
许鹿鸣才去两天,就已经消耗掉了四身衣服,以及两倍的洗发水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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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点十五分过,司机开车送他们回钟家。一般下午课结束后,阿姨会准备一些点心,两个人吃完了许鹿鸣就回家。
车停在院子里,许鹿鸣衣服上挂着拭不掉的黄油和面粉屑,钟雁辞则衣冠楚楚地立在树枝下。下午差点把许鹿鸣掀成个雪人,结果他现在还一脸无辜的模样。
许鹿鸣就趁着司机去方便的空档说:“钟雁辞,你再这样我就不来了!”
“不要,不来。”钟雁辞竟然快速而简短的回复。
夏日斜阳打照着枝叶,照得许鹿鸣白皙的皮肤上光影绰绰,像一颗滑润的小汤圆。钟雁辞隽净地站着,眼皮半张又不张。
许鹿鸣就很气,但她这种女生,就很容易在不该的时候母性泛滥,她对陆陈的照拂就是这样子。
许鹿鸣就做狰狞的样子,哼哼道:“你当然不要,损失的又不是你,再这样下去我就没有衣服可换了。”
钟雁辞闻言往她身上瞥,看到夕阳的光怪陆离下,许鹿鸣打满“补丁”的拼搭袖子。
他就低头重复了一句:“衣服。”
阿姨出来叫他:“仔仔和许同学回来啦,进来吃点心吧。”
一份芒果慕斯和一份草莓芝士,许鹿鸣想吃芒果慕斯,但钟雁辞执意先叉了一角。
阿姨说他这几天专挑黄颜色的吃,“辞少爷吃东西也是一阵儿一阵儿的,”阿姨说。
真的,跟钟雁辞待久了,你也会变成一个傻子蛇精病的。
从钟家出来,许鹿鸣颓丧地在静北路上走着。因为回家要转趟车,她会走几站到沈家亭了再坐,这样可以省下一趟的钱。
但今天却没有力气,衣服上散发着蛋奶和面粉的酸熏,让她自己都无法苟活在人间。
拐角的墙头上伸出一丛枝杈,傍晚微风习习,吹得绿叶轻拂。绕过弯,看到前边走过来一个男生。清冷英俊的五官映入眼帘,低头颔首,笔直修长……不奇怪,像那样讲究的男生住在富人区一点也不意外。
她下意识就想转过身换路走。
钟洲衍也看到许鹿鸣了,这个夏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接连碰见这只丑小鸭好几次。
从他一米八五的角度看许鹿鸣,许鹿鸣一米五八微胖的身材在他眼里实在磕巴到不入眼。他的世界里没有这样低级的存在。
瞥见许鹿鸣衣服上的狼狈,知道必是和钟雁辞上课时弄的……打工都打到自己家门口来。钟洲衍嘴角便勾起一丝淡讽,从她身旁蓦然地掠过去。
一缕浅淡好闻的衣香味,仿佛在彰显他的高傲与不同。青春的年代皆易敏感,许鹿鸣自信心顿受到打击,再次不想沾这个男生的任何半点东西。
摸了下口袋,忽然唤他道:“你,等一下!”
又是这一句。
钟洲衍脚步顿住,半侧头。眼神仿佛在讲:“你就不能离老子远点?”
像许鹿鸣故意要找借口接近他似的,许鹿鸣也是恼了,解释不清。其实他长得和钟雁辞真的挺像,但气质完全不一样,大概富人家的少爷们都长差不多吧,比如古言宫斗剧里的皇子王爷们,一个个都“剑眉星目,鼻若悬梁,丰神俊秀”。
许鹿鸣转身,冷冰冰地掏出五十块钱递过去:“还给你的。以后两清。”最好遇都不要再遇到。
钟洲衍接过来,五十块钱折叠得很整齐,但可能在口袋待久了,有些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