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遁藏在黑暗中的楚闻舟听清楚是怎么回事,无声轻叹了口气。
南鸿钧是觉得对不起南烟的母亲。
楚闻舟和南烟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这点。
至于南鸿钧话里多的那些东西,南烟琢磨不透。
楚闻舟有自己父亲的例子在前,心知这种情绪必定是万分复杂的,而这点复杂,如果没有意外,不久后就会变成彻底的愧疚。
毕竟,没有人能和死人争位置。
南烟终于将身体转向南鸿钧,夜色模糊了轮廓,借着那一点点微光,南鸿钧仿佛看到了大学时,前妻奚鑫模样,那个时候他们刚刚确认情侣关系,女生青涩又美好。
南烟的声音却低,彻寒冻骨:“她死了。”
不加修饰,赤条条的三个字,让南鸿钧一时没反应过来,僵立原地。
“她已长眠于地下,所以不可能再来。”
“离婚后,她状态很差,生下我是给姨妈带的。两天三头到处旅游散心,然后她手上又有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盯上骗去,染上了赌瘾,不过两三年,家底就被掏了干净,她……精神状态也很差,后来,染上了那种东西,戒不掉……有一次发了幻觉,半夜跑高速上,出了意外,身亡了。”
“姨妈带我去警局认的人,走得时候,她已经很瘦了,就算是正常,怕也熬不了多久,血检出来,多项病毒感染……”
南鸿钧双手颤抖起来,愣愣往后退了一步,神色张皇,仿佛听不懂话一样。
南烟也没有再开口,那一梭眼眉清澈,一望就能看到底,真真实实。
可南鸿钧却希望她是骗他的,是说谎的。
但……谁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怪不得,怪不得之前问的时候,南烟都是支吾一句带过。
原来……
南鸿钧心口骤然一阵钝痛。
南烟摸手机,眉目安然,这个事实扎根于心底,不可改变,说出来也是陈述罢了。
“如果您想见她,我可以把她的墓地地址给您。”
顿了顿,南烟加道:“请答应我,不要带姚盼香去,我想她不会喜欢的。”
“不、不会。”南鸿钧唇齿也哆嗦。
南烟点了点头,那冷静面容下到底有什么,南鸿钧突然很怕南烟点破。
到底没有,南烟将地址发南鸿钧的手机上后,再不多说话。
而南鸿钧太过震惊,一刻也不想多留,匆匆走了。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南烟望着楚闻舟藏身的那处,悠悠开口:
“第二次了。怎么,楚少还有偷听的毛病吗?”
话落,楚闻舟从黑暗中现身,高眉深目,微弱的光线让他五官的轮廓感增强。
“小圆说南总把你拉走了,我是来找你的。”
南烟笑起来:“难道还怕我不是在南家长大的,南鸿钧对我不好?”
听得嘲弄,楚闻舟却没什么表情,定定看着南烟。
似乎要看透她笑容背后的脸。
南烟敛了敛眉,在这种目光下,不自然转头过去。
楚闻舟按着轮椅走近,和女人并立,一同沐于银色的月光下,轮廓仿佛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
“如果有些难过,并不丢人。”
南烟心头一突,楚闻舟指的是她说生母那段。
皱了皱眉眼,南烟强迫自己在楚闻舟面前放松,一语不发站着。
楚闻舟并不强迫她开口。
他们两个的关系并不好,甚至今天可以说还有几分恶劣。
两个人的性格也天差地别。
但是看着南烟这种强撑着的模样,冥冥中,楚闻舟恍惚看到了同个世界的,
另一个自己。
他也经历过丧亲之痛。
楚父走的时候,楚闻舟脑子木然了有好几天,他和楚父的关系最紧密,也是楚父最出色的儿子,虽然老是骂好色的老男人短命,他却是期望他能长命百岁的。
而他出生的时候,楚父年龄就很大了,他总是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相处的。
楚父给他留下的产业,那段时间他是怎么疯狂拿到手上的,楚闻舟已经忘了,痛混合着麻木,使得那段记忆有些模糊。
瞧,他和这女人,都没有人可以靠,又都是好强的性格。
骨子里,他们是相似的。
楚闻舟也把目光落在月亮上,给女人时间调节,并不给她尴尬。
有好一阵,南烟不断在深呼吸。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开口。
“你找我有事?”
这女人也总是能快准狠抓住重点。
楚闻舟低头:“我想和你说说白天的事情,然后……”
道歉的话卡在喉咙,楚闻舟不习惯说对不起。
南烟闻言笑笑,释然洒脱,拢了一把自己的长发往后。
“说说?”尾音拖出几分耐人寻味。
“说什么,说以后怎么相处,互相怎么看待对方?”
楚闻舟愣了愣,缓缓道:“也有这方面。”
虽然大头是先致歉。
南烟忽然想来支女士烟,压力大的时候,她会抽一根,现在是脑子又疼,又想笑。
“楚少心里的想法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
“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行。那么我以为,楚少的意思是,我们不需要当朋友,你戒备我,以后也会成为常态,我只要习惯这点就是。”
南烟刚开始拆穿楚闻舟偷听,是愤怒的。
在她的心里,楚闻舟是合约丈夫,是需要讨好的金主,也是这两年来唯一能给她提供支撑的盟友。
她原本想将这结盟变得牢固,牢固到,以后两个人离婚后,还能时不时约着喝杯茶说说话的朋友。
应付完楚丰轩后,她看似平静,实则脑子都要被回忆塞炸了,等再拆穿楚闻舟的把戏,知道她努力避免的局面正是楚闻舟一手造成的。
她再拉不住第二次被引爆的情绪,怒不可遏。
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她的具体情况,不知道她不是原身,也不知道整个婚礼她要维系住优雅得体有多么废力。
当然……他也不需要知道。
“戒备说的太重了。”楚闻舟沉声道。
南烟笑靥如花:“那楚少的意思是,能完全的信任我咯?”
女人轻轻俯身,红唇上翘,脸上是精致的妆容,月光下美的像是个妖精。
四目相对,楚闻舟没说话。
黝黑的眼看不穿,仿佛和夜色融为一体。
沉默就是回答。
沉默就是默认。
双方都对这点心照不宣。
“看,既然不可能信任,换个词也就是字面上好听点儿罢了。”
内里还不是都一样。
“我……”楚闻舟刚开口。
女人伸手,长指压在他淡色的唇上,阻止他开口,楚闻舟被这点乍然的触碰,惹得眉目皱起一瞬。
“嘘——”
“没关系,省省吧,不用再想方设法把话说的好听。”
“没必要。”
长指离开,女人站直,长出口气,理了理头发。
“我已经想清楚了。”
是的,一下午,南烟也在思考这个事情,思考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相处。
“既然楚少不可能信任我,做朋友就当我没说过。”
“我们就当是雇佣关系就好。”
“你防备我,我管不着。”
“我演好我的楚太太,在外人面前举案齐眉,对内就听你的安排做事。”
“当然,你担心的我也懂。从今天起,我就不费力气在你面前装什么了,这两年我就保持真实,不再谄媚讨好,也不会企图将关系拉近,让你觉得我有所图谋反而不放心,保证。”
南烟眉目安然,这是她的真话。
既然楚闻舟需要的是完全能掌控的妻子,她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索性大方点,就让他看个清楚明白,听他的话。
楚闻舟皱了皱眉头,理是这个理,由南烟说出来,总觉得有什么变了。
“你本来就没必要讨好我。”
他们是平等的。
“是啊,现在知道这个道理也不晚嘛。”
南烟莞尔一笑:“反正还没废多少心力,及时止损,挺好。”
楚闻舟:“……”
“不过楚少可能需要做好心理准备,不再示好的我,恐怕差别还是挺大的。”
楚闻舟愣了愣。
南烟却看了看远处,适时结束掉这个话题:
“老板,新人消失这么久不好看,一起回去送客如何?”
楚闻舟看了眼手表,分得清轻重,点了头。
*
回到前庭,他们消失了一阵了,不过小圆和小方应对的不错,今天婚礼安排得也好,宾客们都是带着笑离开的。
南烟和楚闻舟在门口站了没到半个小时,终于将最后一批人送走了。
留下个男助理收尾,两人上车回家。
上了车的南烟神色恹恹,不再端坐着,拿了个抱枕,靠着窗闭着眼,似是倦极了。
“小圆,东西都放好了吗?”
今天南烟的东西才搬到楚家,也不多,首饰更没几样。
楚闻舟接话:“我安排好了,赵姨给你放的,应该没问题。”
南烟抬眼瞧了楚闻舟一眼:“嗯。”
言语淡淡的。
小圆隐隐觉得南烟态度有些不一样了,不过她将这一切归于婚礼太累了的原因。
楚闻舟也感觉有些不同,但不及细细分辨,回了家,发现阿婆还在等自己,南烟又是一派温柔恭顺,对他笑脸相迎,亲昵依赖。
成功让阿婆放下心,嘱咐他们好好休息。
楚闻舟听出两分话外音,有些尴尬,南烟识人辨色,乖乖说好,亲自推着楚闻舟上了电梯。
可……他们房间是分开的。
楚闻舟心里有些打鼓,觉得南烟应该知道,但看着她的行为,一时又分不出来。
不会,真要跟他去他屋吧?
楚闻舟敛眉。
两个人的房间靠在一起,南烟站在半道就停了下来。
楚闻舟适时开口:“将我推回去就好了,然后你回自己房间休息吧。”
留了两分余地,话也说的很清楚了。
身后的人却没动。
楚闻舟愣了愣,回头看,女人神色复恹恹,拍了拍双手。
楚闻舟:“?”
“今天工作时间结束,不提供额外服务了,老板自己回吧。”
南烟打了个哈欠,说的自然。
她往自己的房间走,刚拧开门把手。
楚闻舟轻咳一声,尴尬:“……我需要人收拾下房间。”
他的床上赵姨铺了什么花生大枣糖果的,而他们刚在阿婆面前表现了一番,现在喊人也不太好,他一个人搞不定,需要南烟。
南烟身形顿了顿,缓缓,照旧步入自己房间。
进门内,靠着门框转身过来。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楚闻舟:“……”
楚闻舟不是傻子,想了想,轻声问:“今天的事,你还在生气?”
南烟微笑,标准,就是眼内并没有笑意。
“我们今天不是就之后的生活模式达成了共识吗?”
“然后呢?”
“然后我在你面前做自己就好了。”
“……对。”
女人笑容扩大,皮笑肉不笑,一字一句着重强调道:
“那今天的事,我是真的很愤怒!”
笑容倏尔冷下来,换上他看了一天的生疏冷漠:“不好意思,气性还大。”
楚闻舟:“……”
说完这句,怦一声,南烟的房门毫不客气被关上。
两秒不到,咔哒,内部被上了反锁。
楚闻舟:“…………”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做自己”“不谄媚”。
更糟糕的,冥冥中,楚闻舟有预感,这可能,还只是个开头……
第28章
小方被楚闻舟一个电话从床上喊起来, 偷偷摸摸不敢开灯,从一楼走楼梯到三楼, 最终在楚闻舟的房间,收获了一位黑着脸的新郎官。
瞧着楚闻舟脸色,小方小心翼翼:“少爷,叫我来干什么呢?”
楚闻舟眼神往床上睇去,小方跟着瞧,一床的大枣花生和糖果铺的喜气洋洋, 床下还散乱了些,小方从略微凌乱的床面, 不整齐的床脚找到点儿蛛丝马迹。
还原事实, 恐怕楚闻舟自己试图将这些大枣花生糖果给扯下床, 结果……没弄好。
当了楚闻舟多少年的生活助理,小方什么话也不说, 开始动手收拾。
扯开床罩,被子上散乱的糖果和花生更加肯定了小方的揣测,楚闻舟自己试图掀过, 没成……大概是因为, 床太大了,轮椅上又不方便。
楚闻舟向来要面子, 小方看破不说破, 手脚麻利,把一床的糖果花生拢一起,全部再全部挪到喝水放资料的圆桌上去。
期间偶尔瞥一下楚闻舟, 但见少爷皱着眉,伸手捏着眉心,似乎在烦躁什么。
烦躁什么呢?
小方灵光一闪,下一霎踩到地上的花生,差点没把腰闪了。
难道少爷和南二小姐还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