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鹤轩也赶了过去。
“你这妇人,怎么拦着霍将军的路!快让开!”纪鹤轩挥鞭。
姚氏的双肩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而那鞭子自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霍平疆的目光没有移开姚氏,却准确握住鞭子。他手腕略一用力,马背上的纪鹤轩被拽得摔落在地。
将要跑到这里的周荷珠愣住了,不由停下来。
霍平疆松了鞭子,手却有一瞬间的发抖。
他动作缓慢地在姚氏面前弯下高大的身躯,冰冷的铠甲磕在地面,单膝跪在她面前。
“小姐……”他低沉的声音蕴着一丝克制的哽咽,脸上却是带着笑的,久违的柔和。
那年她还梳着丱发,踩着他肩膀爬上树。她坐在树枝上,弯下腰,双手去扯他的脸。
“霍石,他们都说你不会笑。你要多笑哦!”
月圆,星繁,夜风温柔地卷来桂的郁香。
他认真地说:“看着小姐,才会笑。”
姚氏合上眼,眼泪终于滚落,继而温柔地笑了。
——他还活着,没有死于敌人的刀枪,而且做了大官,过得很好。真的是……太好了……
“真好,真好……”她哭着低诉,“你还活着……”
“早就死了。”霍平疆打断她的话,“今日才复生。”
霍平疆起身,将姚氏抱了起来。
“我给音音求的平安珠!”姚氏伸手想要去捡。
霍平疆面色冷毅,抱着姚氏大步朝马走去。他说:“再不需神佛,你有我了。”
“可是音音……”姚氏担忧地望向小巷的方向。
霍平疆一直没从姚氏的脸上移开的目光,这才顺着她的目光朝小巷的方向望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对她说:“没事。安心。”
才爬起来的纪鹤轩看着霍平疆带着姚氏上马,目瞪口呆。他后知后觉,这个老妇人就是霍将军那个传说中的发妻??
“那……霍将军还是那个傻子太子妃的爹?”纪鹤轩迅速给了自己一巴掌,又“呸”了一声,可再不敢说什么傻子不傻子的。
他忽然想起来今日的任务,赶紧翻身上马去追霍平疆,在后面笑呵呵地说:“恭喜霍将军和嫂子团聚!这个时候到酒楼吃一杯庆祝才行!”
立在不远处的周荷珠脸色发白,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霍澜音被人拉进小巷之后,被那人拉上一匹早就停在那里的马,朝着西面的巷子林冲去。那一片的民宅密密麻麻,小巷交纵,最是藏匿行踪的好地方。
马很快停下来,霍澜音又被拽下马,拉进一间不起眼的民宅。
“我把人带过来了,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善待我的家人!”男人说完,手中的匕首一横,割喉而亡。
霍澜音缩着肩向一侧躲避,躲开溅起来的鲜血。
屋内昏暗,崔欣媛慢悠悠地把玩着一把小刀。她笑着说:“怎么就傻了呢?真是可惜。”
霍澜音抬起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好像没听见崔欣媛的话一样。她用好奇的目光将整个屋子打量完,才看向崔欣媛。然后她瞪大眼睛,指着崔欣媛,大喊:“丑八怪!”
崔欣媛的脸上有几道可怖的刀疤,毁了容。
崔欣媛顿时黑了脸,状若癫狂地朝霍澜音冲过来,抓住霍澜音的衣襟,朝她愤怒地大喊:“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是你毁了我的一切!我的一切!”
霍澜音挣扎,红色的珠串儿轻晃。
“我到底哪一点不如你?在西泽的时候,你什么都压我一头!我风风光光地嫁到京城,消息传到西泽,那些人是多羡慕我……”崔欣媛又哭又笑,“可是你毁了这一切!因为你,我的孩子没有了!我的孩子没有了,婆婆不停往房里塞人,那些贱人抢了我相公的心!她们还毁了我的脸!啊啊啊啊……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孩子,没有相公的宠爱,没有貌美!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崔欣媛大吼大叫,双眼瞪得很圆,眼白不满血丝。整个人的状况很不好,精神似乎已经出了问题。
霍澜音使劲儿挣扎,推开她,向后退。
崔欣媛也不追,她望着霍澜音阴森森地笑着,晃着手指头说:“你跑不掉的。你欠我那么多,你得还!你也要让你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
霍澜音捂着肚子使劲儿摇头:“没有孩子!”
“那就怀!立马给我怀!”
“小嫂子!”宋家桃忽然推门进来,一脸的不可思议。她看了看崔欣媛,又看了看霍澜音,顿时明白了过来,赶忙冲过来挡在霍澜音身前。
“小嫂子,你病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滚开!”崔欣媛说的每句话都像是在尖叫。她一边尖叫着,一边冲过去。
宋家桃咬咬牙,奋力将崔欣媛推开,拉着霍澜音就跑。
霍澜音看了宋家桃一眼。
崔欣媛捂住自己的耳朵尖叫了一声,吼:“给我追!”
宋家桃一边拉着霍澜音跑,一边嘴里嚷嚷个不停:“完了,完了!我听见脚步声了。是不是坏蛋追来了!崔欣媛真的疯了嘛,这是干嘛吗……我的观音菩萨啊!霍澜音,我以前是被小嫂子骗了,对你态度才不好的。我现在能分得清好坏了!你放心,我保护你!”
霍澜音古怪地瞧着身侧的宋家桃,听她说话像捡豆子似的。
宋家桃瞧见一个小宅院的侧门,伸手推了一下,发现能推开,就赶忙拉着霍澜音跑进去。
“我真是蠢死了嘛。发现小嫂子抱着硕婉的神情不对劲,应该跟哥哥说,跟父亲说,跟谁说都好嘛。怎么能想着自己解决的。更蠢的是我刚刚居然让两个丫鬟给我买糖去了。真的是蠢死了嘛……怪不得家杏和家苹都说我笨……”
“轰”的一声,木门被踹开。
宋家桃看着冲进来的几个男人,尖叫了一声,不停地说:“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闭嘴。”
“完……”
有什么擦过宋家桃的耳边,前面冲过来的几个男人里面,立刻有一个人倒地。
宋家桃眨眨眼,后知后觉地转过头,看向身侧的霍澜音。
霍澜音抬着手腕,宽大的喜服袖口下,腕上绑着一个小巧精致的弩暗器。她目光冷静沉着,遮面的红色珠串儿轻晃。
弩的机关拨动,又是几个人倒下。
霍澜音回头,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弓,取了三支箭,搭弓射箭,动作一气呵成。冲进小院的人已经全部倒了下去。
宋家桃张着嘴,呆滞地望着霍澜音。
霍澜音转过头,看向宋家桃。隔着轻晃的红色珠串儿,宋家桃还是看见了霍澜音轻轻勾起唇角,狡猾地笑了。
她慢慢合上嘴,举起双手来,诚挚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我……我受惊过度傻了!我应该也可以演好……吧?”
院外响起整齐的马蹄声,然后卫瞻出现在门口。
“音音!”
霍澜音神色忽然一变,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扑进卫瞻的怀里,呜呜地哭个不停。
卫瞻轻抚着她的头,问:“是谁将你掳走的?”
“呜呜……大胡子!粗眉毛!”霍澜音手舞足蹈,想要比量出一个男人的形象来。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呼:“二王爷!”
“好,孤知道了。”卫瞻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安抚。
卫瞻虽淡然,可跟着一并过来的军队却是一片哗然。
宋家桃挠了挠头。
霍澜音乖乖偎在卫瞻怀里,她侧过脸看向宋家桃,悄悄冲她眨了一下眼睛。
宋家桃将手背在身后捏了一下自己。如果这不是一场梦,那她一定是真的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拉着大臣密谋废太子的二王爷:……啥???
第170章
“人没进宫?”皇后略显诧异。
翠风摇头,回禀:“一直派人盯着的。果然如娘娘所料,二王爷私下联络了赵大人、柳大人等大臣,定是要一起提出二废太子。只是……守在宫门的眼线的确发现了赵大人、柳大人等几位大臣进宫,却独独不见二王爷。”
皇后凝眉,在殿内缓缓渡着步子,思索着。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用邪功让卫瞻失控从而失去继位的资格。卫瞭平庸且年幼,算不得阻碍。而且他心性良善如白纸,知晓自己并非皇子,大概会心灰心冷无颜继位。然后她借助旁人之手捅出三二七案,将朝臣进行一波大换血。即使不能全换成自己人,就算换些没什么资历的年轻人,也阻她不得。
太子地位动荡,有心人自然要有所行动。在废太子之事上,二王爷一定会十分尽力。他只要行动,就可以被皇后抓住觊觎皇位的把柄。等二王爷鼓动臣子废掉太子之后,她自然也可以以大不敬之罪除掉二王爷。毕竟他徒有王位,并无太多的实权。
待她继位掌权日后年迈,是把皇位留给卫瞻,或者在两个儿子的下一代中挑个喜欢的小殿下小公主,都行。
在皇后的计划里看似每一个利用旁人的关键点都很重要,可是将朝堂大换血才是一切的根本,也是最难的地方。
然而计划出了纰漏。
三王爷那个小白脸自作主张毒害陛下,使得陛下龙体大恙,命不久矣。皇后怒而杀之。不得不提前行动,改变原本缓慢的计划,釜底抽薪。她再次搜寻可用棋子,最终用周自仪的正义捅出三二七案,想以最快的速度搅乱朝堂。
可是周自仪被卫瞻丢进了牢中,甚至她后来安排的几个查案大臣也相继出事。人人都道卫瞻沉迷美色,只有皇后知道卫瞻暗中给她使了多少乱子。三二七案就这样耽搁下来,虽然人心惶惶,甚至有臣子心虚辞官告老还乡,可远没有达到皇后将整个朝堂大换血的目的。
正当皇后犹豫不决是否要将计划再往后拖一拖,按照原计划先搞定朝中文武大臣时,卫瞻忽然又非要娶一个傻子为太子妃。卫瞻这自废的行为,就算她什么都不做,卫瞻也失了人心,二王爷会急不可耐地加快夺权的步伐。
事到如今,就算皇后想往后拖都拖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将计划再次提前。也就是卫瞻不在宫中的今日。待二王爷带着大臣到皇帝面前二废太子,她再出手,先处置二王爷,再逼宫夺权。
这红墙绿瓦的森然深宫,早已布满她的势力。
“娘娘!”红风脚步匆匆地赶进来,“太子和太子妃去祭祖的路上出了纰漏!”
皇后已有所料,淡然地听她禀告。
“车队进行的路上,忽然有人放冷箭惊了马队,造成一片混乱。硕婉公主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混乱中,有人将太子妃劫走。太子亲率人马去追,所幸太子妃并无大碍。不过……太子妃哭着闹着说是劫走她的人是二王爷。太子殿下勃然大怒,派人擒拿二王爷。”
听到这里,皇后讶然。
——这不可能。二王爷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控中,二王爷眼下忙着联络大臣二废太子,巴不得卫瞻迎娶傻子为妃。他根本没有时间,更没有理由这么做。
皇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瞬间一深。
她猛地转身,看向翠风,问:“太子妃去偏殿拿首饰的时候,可有异常?”
翠风一怔,努力回忆了一番,忙说:“太子妃挑了很长时间,最后选的那几件首饰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前也禀过娘娘的。”
一阵沉默之后,皇后忽然问:“她有没有动过香料?”
“有的,太子妃在香料架子那边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抹抹这个,闻闻那个。奴还感慨着,太子妃到底是以前喜欢调香,即使如今智力下降,也忘不了曾经的爱好。太子妃还结结巴巴地说要给娘娘调香料呢,她都记得没有忘……怎么了,娘娘?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皇后脸色发冷,下令:“立刻去将偏殿烧了!”
她又抬眼望向殿门的方向,声音低下去:“应该来不及了。”
“娘娘,什么来不及了?”
皇后没有答案,慢慢勾唇,笑了。皇后有格外让翠风注意霍澜音有没有带走什么东西,可是疏忽了她可能留下什么东西——不容易被发现的东西。
皇后早就该知道,会调香的人,大多也会制毒。哪怕只是藏在指甲里的那么一丁点。
她回身走向美人榻,懒散坐下,拉开小几的抽屉,取出里面一块质地廉价的玉佩,反复摩挲着。又吩咐红风煮上一壶好茶,颇有闲情逸致地等着卫瞻的到来。
若是旁人来搜查,皇后一句训斥,谁还敢动?必然是要卫瞻亲自过来的。
茶还没有煮好,卫瞻已经到了。
皇后笑了笑,说:“令红风煮了你最喜欢的茶,只是这水还没有烧开,得再等一会儿。”
卫瞻径直走向一旁的茶桌坐下,一言不发,等着茶水。
红风端着热茶进来时,搜查的人也搜查完毕,前来禀告。
“启禀殿下,末将果然在娘娘的香料盒中发现了毒药残渣,初步判定正是毒害陛下的毒!已请太医过来,做进一步的确定。”
卫瞻垂眼,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拨着茶面上飘着的两片茶叶,然后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才道:“母后和三皇叔勾结暗中毒害父皇,后来恐事情败露,杀害三皇叔。实乃心思歹毒罪无可赦。”
他将茶盏放下,起身望着前方,面无表情地说:“儿臣愿陪同母后到父皇面前请罪。”
皇后眯着眼睛,看向自打进来一眼没看向自己的卫瞻。她忽然轻笑了一声,起身走到卫瞻的面前,顺手理了理他的衣襟处的褶皱。卫瞻这才睥向她。
“走罢。”皇后率先往外走。
翠风和红风对视一眼,急得不行,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卫瞻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抬脚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