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天气太冷了,我们回去吧。”稻时一直跟在她身侧。
“我的音音明日就要大婚。她最喜欢的哥哥在牢中不能去,若我也不能到场,那也太可怜了些……”姚氏轻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我这身子明日能不能撑住。”
稻时说:“夫人,我明白您的意思。这一个多月,稻时都看在眼里呢。可是真的好冷,天上的云也很厚,瞧着快要下雪的样子。若再这么走下去,若是染了风寒,那岂不是更不好嘛。”
姚氏抬头望了一眼天际的阴云,这才点点头,被稻时扶着回了屋。不过回去之后,她抱着暖手炉暖和了一会儿,又在室内慢慢走着。
她怕自己再不多走一走,这身子骨越来越虚、这双腿越来越笨拙,明日会撑不下来。
纵使是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婚姻,可是她瞧得出来女儿眼睛里简单单纯的欢喜,不管未来如何,她总要站在女儿身边——祝福她、支持她,还有保佑她。
第167章
夜深了,莺时穿着厚厚的棉袄,将一个小册子藏在袖子里,小跑着出去。天寒地滑,她跑了好久,才跑到湖边,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小闵子!哎呦——”她着急跑过去,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卫瞭一脸嫌弃,走过去将她拉起来。
“小闵子,对不起啊,我上次失约了……我家姑娘那天忽然失踪,我实在过不来。想让人带信给你的,可是我又不知道往哪送信给你……你别生气,别怪我呀。”
“切!”
莺时笑着去拉卫瞭,说:“不要生气啦,你让我背的书我都有好好背的哦!”
“就你这笨脑子能背会?”卫瞭斜着眼睛去看她。
“当然呀!我家姑娘以前有教我读书识字的,我认识好多字的。你给我的书上超过一半的字我都认识的。”莺时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那本书递给卫瞭,“喏,我背给你听。”
卫瞭勉为其难地接过来。他在湖边蹲下,随意翻开一页,念了个名字,听莺时来背。
“这个我会!”莺时也在他身边蹲下来,一板一眼地背起来。
听着莺时的声音,卫瞭望着前方结了冰的湖面,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明明一堆烂摊子摆在那里不知如何处理,竟要花时间来听一个小丫鬟背书。
莺时蹲得久了,腿有些麻。干脆一屁墩坐在地上,坐下时,手腕不经意间打到卫瞭。卫瞭回过神来,瞥了她一眼,说:“你怎么那么笨啊。”
莺时瞪圆了眼睛,迷惑地问:“我怎么了?”
卫瞭默了默,说:“自己反思!”
“嗯……哎呀,我先背完再反思!还有最后两段了!”莺时果真又继续背下去。
卫瞭也不再想心事,听她背。在她背错的时候,没好气地指出来。
莺时忽然住了口。
“对了!”莺时忽然凑过去,眨巴眨巴眼睛,“上次我失约,你没有等很久吧!我记得那天晚上好冷的!”
“嗤。有事,没来!”卫瞭转过脸去。
“哦,那就好!”莺时拍了拍胸脯。
卫瞭夺过莺时手里的那本书,随意翻开一页塞给莺时,道:“这次回去背这一篇。行了,我走了。”
“等等!”莺时拉住卫瞭的手腕。
天气很冷,她的手心却有一点暖。
卫瞭耐着性子看向她,问:“还有什么事儿?”
“小闵子,你怎么总是不开心呀?”
“胡说!”卫瞭否认。
“才没有!”莺时拉过卫瞭的手,将他冰凉的双手放在她双手间为他揉搓着,“我知道,在宫里当差的,除了主子身边受宠的,旁的到底是做奴,会有很多很多不开心。宫女到了年龄还会出宫,可是太监却要一辈子留在宫里当差的……”
莺时说着说着,觉得有点心疼。她用一种怜悯的目光望向卫瞭。
“不过既然现状改不了,我们要学会开心一些呀。我就从来没见你笑过。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说给我听。把不开心的事儿说出来,心里就会好受很多的!”
卫瞭瞧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起了孩子气,故意逗她。他抹了抹眼角,重重叹了口气,说:“在这宫里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一想到要一辈子困在宫里孤独终老怎么能笑得起来……”
莺时慌了。
“小闵子,你别哭。我留在宫里陪你就是。”莺时压低了声音,“对,做他们说的对食。”
卫瞭一怔,连装哭都忘了。他古怪地看向莺时,问:“你知道什么是对食吗?”
“知道呀!”莺时认真点头,“宫里好多的。就是关系最好的太监和宫女在一起玩儿!”
卫瞭伸出手,用力在她的额头戳了一下,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的莺时像个不倒翁一样晃了晃。瞧着她这样,卫瞭哈哈大笑起来。
莺时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惊奇地仰着脸望向卫瞭:“原来你也会笑,笑起来这么好看呀!”
卫瞭的笑话戛然而止,黑着脸走了。
“这性子也太奇怪了吧?算了算了,我还是换个小太监骗来当对食好了……”莺时挠了挠头,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往回走。
翌日清晨,也是卫瞻和霍澜音大婚当日的清早,对这婚事的议论一直不停。
“没想到这婚事竟然成真了。堂堂太子爷竟然真的娶一个傻子当正妃。简直是北衍的笑话。”
“若是让旁国知道,不知道要怎么笑话咱们北衍。一定会笑话咱们北衍将江山交给这么一个沉迷美色的太子手中!”
“哎!咱们太子爷天资卓绝,少年时立过战功、理过朝政。谁不说是国之栋梁,北衍的未来之光?谁知道今日竟会堕落至此!”
“我可真要怀疑这个女人是敌国派来的奸细,这就是一出美人计啊!”
“诶?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美?要不然也不会傻了还能迷惑太子啊。这得美成什么样子?长成天仙了不成?不可思议,不能理解!”
“要我说,就算是敌国派了奸细对咱们太子殿下使美人计,也不至于派个傻子吧?”
“如果不是敌国派来的奸细,我简直要怀疑是上天要害咱们北衍!简直不敢想象未来将江山交给这个好色的君王,咱们北衍日后会怎么样啊!”
“这是陛下子嗣单薄,除了太子爷只剩下二皇子,听说二皇子如今代理朝政处处都要询问二王爷和丞相大人的意见,一点不能自己拿主意,实在是难当重任啊……”
“……”
今日太子立妃,虽太子妃是个傻子,可这阵仗是一点不小。朝臣和家眷,皆会出席。因为人太多,人都堵在了宫门口,一个个接受了检查盘问,才放进宫。
姚氏坐在马车里,听着这些官员的议论。稻时担心姚氏听了这些话心里不舒服再坏了身体,忙安慰:“夫人,这些人都是胡说,您别往心里去。”
姚氏含笑点点头,道:“我晓得。”
她今日难得换上一身艳色的衣裳,脸上也一直挂着笑,面对那些旁人的闲言碎语,也很从容,不甚在意,并不往心里去。
同坐在马车里的还有周家人。周玉清和宋氏作为霍澜音的养母,必定是要来的。周荷珠也跟来了。至于赵氏母女,则是没有来。
周玉清轻咳了一声,说道:“按理说,咱们不应该等在这里排队,应该有人来请咱们先进宫才对。”
宋氏有些心不在焉,没接话。
周荷珠只好接话:“父亲说的是。”
周玉清打量着周荷珠,心想今日达官显贵云集,本该是给这个亲女儿寻个好夫婿,为周家找个好靠山的机会。毕竟周自仪如今身在狱中,未来不可知。他总要为周家的未来多做考虑。可是他仔细打量了一遍周荷珠,心里又觉得惋惜——这个女儿恐难入京中贵人们的眼。
这一年多,他已经为了栽培这个女儿花了很多心思,请了很多教导先生。只是可惜时间太短,周荷珠不仅天资平平,又在丫鬟堆那样的氛围中长大,到底是不能拔苗助长。
“哎——”周玉清重重叹了口气。
宋氏这才回过神来,说:“听说宫里很忙,兴许是忽略了。再说了,瞧着这阵仗,太子殿下是真的对音音好的。这比什么都好。旁枝末节不必在意了。”
周荷珠抬起眼睛,偷偷看了宋氏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抿抿唇。
“让开——”
堵在宫处的喧嚣顿歇,整齐脚步声由远及近。
第168章
这个清晨,很多人都在偷偷忙碌着。比如低调出门的二王爷,悄悄联系了几位朝中颇有话语权的大臣,密谈想要二次废掉卫瞻的太子之位。
比如皇后一清早就出了宫,直接往纪家去。
行过大礼,纪温书起身,没有多少面对女儿的喜悦,神经有些紧绷。他说:“今日宫中大礼,娘娘怎么有空回家?”
皇后在上首入座,扶了扶步摇,缓声道:“下人都退下。”
退下的是纪家人,她带来的人仍旧立在厅中。
纪温书和长子纪鹤轩对视一眼。
“今日回家,是有一事想让父兄帮忙。”
“娘娘有什么交代直接吩咐便是!”纪温书道。
皇后浅笑,颔首道:“今日不要让霍平疆出现在宫中。”
纪温书一惊,张了张嘴,迟疑开口:“娘娘,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你这是……”
纪鹤轩接话:“以霍将军武艺,我和父亲携手也伤他不得。娘娘这是难为我们了。”
“没让你们与他交手,更没让你们伤他。动动脑子,只要他今日不出现就足够了。”皇后垂眸,慢悠悠地转着手腕上的镯子。
纪温书忍了又忍,终于开始忍不住,直接道:“敏儿,你究竟想做什么?太子继位,你继续做太后不好吗?这是多少女人想要却永远得不到的尊荣地位!”
“不好。”皇后挥手,翠风端来一杯酒。
纪家父子两个顿时变了脸色。
“你这是……”
“毒酒。”皇后起身,缓步走向父兄。她眉眼间带着笑,缓缓道:“看来父亲对如今的荣华富贵很满意。国丈虽好,可女儿称帝,他日追封父亲一个帝称岂不是更妙?”
纪温书身形一晃,骇得跪地,大呼:“不敢!不敢!敏儿,回头是岸,莫要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古往今来哪里有女子称帝的道理!”
皇后嗤笑。
“本宫不是来寻求意见的。做皇帝的父帝和毒酒一杯,父亲可二选一。”
“妹妹!你怎么能这么逼迫父亲!”纪鹤轩挡在父亲和皇后两个人中间,盯着皇后,“我不相信这是毒酒!”
他忽然抬手打翻那杯酒,酒水落地,忽地泛起白色沫子,伴着细碎的滋滋声,地面铺着的毯子顿时被烧黑了一大片。
纪鹤轩张了张嘴,面色惨白。
翠风转身,又倒了一杯毒酒,双手奉上。
“我是你父亲!”纪温书的声音在发颤。
“是啊。”皇后温柔笑着,亲自将父亲搀扶起来,“所以女儿称帝之后绝对不会亏待父亲,将父亲的姓氏改为国姓。父亲再也不用下跪做臣子,而是做帝王。”她顿了顿,“父亲莫要辜负女儿的一片孝心。”
纪温书看着这个女儿,身体仍旧在颤栗。这是他的女儿,那个从小心高气傲不喜欢旁的女子女红下厨等手艺的女儿。她从小喜欢读书习武,读史读兵读政,读一切男子读的书。
纪温书最后尝试劝一回:“敏儿,你身为皇后一样可以为国效力……”
“父亲想多了,”皇后直接打断他的话,“本宫要的,是权力!”
“皇后、太后的权力还不够大?你要那么大的权力究竟想做什……”
皇后拿过翠风手中的那杯毒酒,递到纪温书面前。她脸上的笑也没了,已有些不耐烦。
她早就知道不必要跟男人解释。反正在男人的眼中,只有男人才能追求权力,女人只能温柔似水,暖床和生孩子。
说服纪家父子并没有花费太多口舌。皇后早就料到了,甚至连父子两个会说的话都早就猜到了,就连兄长会打翻那杯酒也都在意料之中。至于纪家父子若不答应,是不是要真的毒死他?皇后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知道她父亲会答应的。
“如此,便麻烦父亲和哥哥了。起驾。”
“敏儿!”纪鹤轩说,“有个人想见你。”
然后,皇后在一个僻静的院落见到了那个小侍卫。
好半天,皇后才“哦”了一声。原以为死了的人,多年后重新站在眼前,免不得回忆倾洒,唏嘘怅然。
当年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如今毁了容貌沧桑疲态。他缓缓跪下来,眼中噙着泪,声音沙哑哽咽:“娘娘……”
皇后心里有些发闷。
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大概是她少女时期最初的动心,最久的动心。
纪家父子守在院外,心里焦灼。
“这个人真的有用吗?”纪温书愁容满面。
纪鹤轩皱眉道:“太重感情就是女人的弱点,永远不会变!”
纪鹤轩话音刚落,皇后从屋里出来。一个人。
纪鹤轩没看见那个小侍卫跟出来,眼看着皇后面无表情地往外走,他赶忙开口:“妹妹!你做这些当真就不为敏之考虑?若是他的身份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