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眼皮上淡青色血管,倦意深重。
江汐盯着他看了会儿, 视线收回重新落回剧本上。
徐国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导演,题材现实富有深意,深度思考历史和命运,镜头影像游离在社会底层。
这次也不例外。
剧本主题现实而残忍——家暴。
遗留历史千万年却始终不被世人放上台面探讨的一个问题。
而现实中遭受家暴的人却数不胜数。
暴力, 殴打,紧闭,捆绑, 残害,每日有数以万计的人在精神和□□上备受其折磨。
而对他们施以暴力的人是有血缘之亲的家人。
是丈夫,妻子,抑或是父亲和母亲。
江汐从小没经历过家暴,但她知道身边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只不过大家都藏着掖着,似乎这些是为世人所不齿的。
但事实家暴没有一次,只会有无数次。
忍气吞声只会换来无止境的暴力。
甚至有的反抗都得不到解脱,只有更暴力的对待。
陆南渡就是其中之一,江汐瞥了眼陆南渡。
他就是不幸运中的其中之一,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长成少年,没有汲取到一丝来自母亲的爱意,只有拳脚相加。
江汐有点走神。
陆南渡难得一次睡得安稳,眉心没紧皱。
她看了他一会儿,终是抬手,指尖轻碰了碰他的脸。
得吃了多少苦啊。
挨骂,毒打,驱赶。
小小身体上那些鞭痕,原本应该是母亲安抚的抚摸。
可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青青紫紫的鞭痕。
做下这些的,是本该最爱最疼他的母亲。
怎么没早点遇见他。
如果早些遇见的话,就把他带回家了,反正她和江炽多个伴多副碗筷反倒没那么无聊。
陆南渡对江汐的触碰浑然未觉,完全没有防备。
江汐微叹了口气。
她收回神绪,重新投入到剧本上。
整部电影讲的是一位女性从小遭受原生家庭家暴,毕业后迅速闪婚挣脱牢笼,却永无止境掉入另一个婚姻家暴牢笼的故事。
基调灰沉压抑。
命运造化弄人,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着的人想不疯都难。
江汐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情绪,她翻过一页往下看。
一本剧本还没翻完,陆南渡醒了。
江汐看剧本入神,没发觉他早醒了。
陆南渡抬手,抠抠她手心:“这么入神?”
江汐这才看向他,两秒过后才问:“醒了?”
陆南渡看她这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有点好奇:“看的什么剧本,这么入神?”
说完拿过她手里剧本。
江汐没拒绝,任他拿过去。
陆南渡一腿搭膝盖上,翻开面前剧本。
他果然最先看的不是题材,是导演。
“哟,”他一腿搭膝盖上,“这不我徐叔吗?”
江汐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一秒后才想起陆南渡和徐嫣然是认识的。徐国生是徐嫣然父亲,陆南渡自然也认识。
陆南渡大致翻了翻内容,问:“你面试哪个角色?”
“你猜。”
陆南渡掀眼皮看了她一眼。
“不用猜,”他指尖在剧本上某个名字上敲了敲,“这个。”
江汐低眸看他:“为什么?”
陆南渡从她腿上起来,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没什么,适合。”
“不过,”他稍退开一些,“别入戏那么深。”
江汐看着他。
陆南渡肯定看过她的戏了。
如果没看过她的戏,他会是询问。
他会这么肯定应该是他有自己的判断,即使江汐没认为自己演得多入戏。
她说:“没事,我出戏快。”
这个题材不好演,对心理也有一定影响。
陆南渡沉思了一下后,又在她唇上印了一下:“那你要快点,你是我的。”
江汐说他:“怎么随时随地乱吃醋?再说了,大概率演不了,不过是经纪人让我过去试试。”
“谁说演不了了。”
江汐看他:“陆南渡,你别乱打主意啊。”
陆南渡笑:“行,听你的,你不让的事我不会做。”
他捞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我先回趟公司。”
他收了手机看向她:“中午再过来找你。”
“很忙是吧,”江汐说,“中午就不用过来了,麻烦。”
陆南渡啧了声,微眯眼:“你说谁麻烦。”
“你啊,”江汐笑,“你个麻烦精。”
黏死人了。
“就黏你了怎么着,”陆南渡又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中午还过来。”
“行了行了,”江汐推他,“去吧。”
陆南渡这才笑着起身离开。
/
佟芸给江汐发了试镜地址。
试镜地点在一家酒店,剧组在那边筹备工作。
餐桌对面陆南渡看她看手机,问:“明天过去?”
餐桌上空盘空碗,两人已经吃完饭。
江汐手机放回桌上:“嗯。”
“我送你过去吧。”
江汐抽了张纸巾擦手:“你明天有空?”
“几个小时的事儿,”他说,“正好最近老爷子提了几嘴让我去看下我徐叔,趁这次一起拜访了。”
徐国生和妻子陈梦六年前离婚后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女儿徐嫣然跟的母亲。
江汐上部剧恰好就是陈梦导演。
陆南渡靠在椅背里,问:“明天哪个地方?”
江汐说了那个酒店地址。
陆南渡原本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在桌上敲着,听说这个地址后指尖忽然一止。
江汐注意到他异常,瞥了眼他指尖。
她抬眸看他:“怎么了?”
陆南渡眼神闪过一丝不自然,但仍没逃过江汐眼睛。
他状态已经恢复自然:“没什么,明天送你过去。”
江汐不知道这个地址对陆南渡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没说破:“嗯,明天下午。”
陆南渡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
却又似乎没有任何秘密,坦荡而自然。
一晚上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正常,两人暂时没提明天的事。
中途江汐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陆南渡正好从阳台进来。
他朝她走过来:“洗好了?”
江汐擦着头发:“去阳台做什么。”
陆南渡大概在外面站了有会儿时间,身上带着冷意。
江汐闻到了他若有似无的烟草味。
即使他在外面站了多久散味。
“没什么,出去透口气。”
第67章
黑夜寂寂, 寥落星火。
高层阳台外漆黑不见树影。
江汐余光扫了眼, 外头地面上没有烟头。
很自然微小的一个动作, 陆南渡没注意到。
江汐微歪头继续擦头发。
女人身上一阵沐浴露清香,带着水雾热气,几缕湿发丝沾在白皙细腻的后颈上。
没有防备的,脆弱的。
陆南渡走近。
眼前笼下一片阴影, 江汐擦头发动作未止,问:“怎么?”
陆南渡没回答她,只是抬手,指尖染着外头寒气。
他拨了拨她颈后湿发。
江汐动作停了下来。
陆南渡视线淡淡垂下落在那处,他巴掌扣住她颈侧,俯身,稍侧头吻了吻她后颈。
温热的碎吻。
江汐没动, 浴巾拿在手里。
陆南渡又亲了一下后才退开。
江汐这才有了动作,转头看他:“要回去了是吧?”
今晚晚饭的时候陆南渡说过晚上还得回趟公司, 有个国际会议,明明是个凡事跟她交代得清清楚楚的人。
陆南渡点头:“嗯, 明天中午过来接你。”
江汐想了想,点头。
他神色和平时无异:“我先回去了。”
江汐朝玄关那边抬抬下巴:“去吧。”
陆南渡说她:“怎么这么着急赶我走?”
江汐掀眸看他:“你要留下来我也没意见。”
“算了,”陆南渡十分欠揍地说,“给你明天留点精力, 要不然明天没精神。”
江汐忽略他黄腔。
她伸手,搔了搔他脖子:“行了,回去吧, 忙完再联系。”
陆南渡嗯了声,出门前回头嘱咐。
“手机保持正常通讯,别关机。”
江汐在沙发上坐下,点头。
陆南渡走了。
江汐靠在沙发里,发梢滴落一滴水,水渍在沙发上晕染开。
屋里只开壁灯,光线昏暗。
江汐半边脸隐匿在黑暗里,侧脸轮廓纤细,发丝稍挡她眼睛。
神色寡淡,捉摸不透。
过一会儿她从沙发上起身,另半边脸进入光线里。
她朝窗边走去,推开移门,赤着脚走了出去。
女人纤细苍白的脚踩在冰凉瓷砖上。
她双手撑在阳台上,楼下陆南渡正好从楼里出来。
像是察觉到什么,他抬头。
江汐没躲,距离远,两人互相看不清彼此,但知道是对方。
她看不清他眉眼,看不清他脸上神情。
过会儿看见陆南渡懒懒抬臂挥了挥,而后坐进车里。
很快车消失在小区门口,汇入车流。
马路上交通繁忙,红色车尾灯成河,江汐视线淡淡落在某处。
她能知道陆南渡车在哪儿。
初春季节算不上暖和,冷意灌脖。
江汐却仿若未觉,裸着一截脖子,白皙得晃眼,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羊脂玉。
她目光从遥远处收回来,转而落在阳台角落的废弃花盆上。
花盆里泥土干涸,光秃秃的,冒着几根杂草。
江汐走了过去,在花盆边蹲了下来。
腰后长衬衫边缘曳地,她伸手,指尖拨了拨杂草。
底下露出一截烟头,没藏好。
烟屁股上一圈黑色的烟灰,新鲜的。
江汐沉默地看着,伸手拿了起来。
烟头稍微变形,陆南渡是用力碾灭的。
江汐将烟头递至唇边,空气里若有似无的烟草味。
她含住了一头。
心里莫名腾起一股火,毫无缘由,江汐皱眉。
几秒后她将烟头扔进了花盆里。
江汐没再看一眼,起身进屋。
/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这个俗套的有千万种回答的问题在江汐看来其实就很简单的一件事。
至少当自己意识到在自己看不到的,缺席的那几年里,对方有可能经历了什么不可逆的伤害,而且远远不止一件的时候。
自己的情绪会变得毫无章法。
烦躁,疲惫,不好受。
所有消极懈怠的情绪在身体里冲撞,找不到出口,一头在迷雾里迷失的困兽。
而这一切源头,都是因为舍不得。
人心是肉做的,江汐也不例外。
苦难发生在陆南渡身上,她舍不得。
凌晨四点钟,天色还未破晓,窗外看去路灯盏盏,寂寥又清醒。
卧房里烟草味浓重,江汐抱腿坐在窗边,指间夹一根烟,猩红时明时暗。
但她脸上分明是没有情绪的。
平淡而冷静,如若不是她一烦躁便抽烟,靠烟草来解决烦躁的话。
身边烟灰缸碾灭了几个烟头,这是她已经克制过的结果。
再抽下去明天嗓子就费了。
江汐抽完最后一口烟,烟头碾灭在烟灰缸里。身上衣服沾染了烟草味,她脱下衣服,不着丝缕钻进了被里。
……
隔天中午陆南渡如约来接江汐。
进门的时候客厅矮几上已经准备好一桌菜。
这有些出乎陆南渡意料,他脱下身上大衣:“你做的?”
说完就想伸手去拿。
江汐拍了下他手背:“洗手去。”
陆南渡啧了声,和她对视两秒后,趁她不备眼疾手快拿了块鸡肉扔进嘴里。
江汐:“……”
陆南渡笑:“怕什么,我小时候捡地上吃的都有,不也好好活到现在了。”
不过有人管着的感觉的确很好。
换作平时江汐听到这句话可能会觉得陆南渡嘴贫,今天听了却有些不好受。
“去洗手。”她说。
“行,”陆南渡明显很乐意,上身越过桌面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我现在就去把手搓个几遍。”
江汐只看着他。
她其实能感觉陆南渡那种隐隐的不安,他没表现出来,却也不是毫无踪迹。
她能感知他情绪,即使细微无比。
陆南渡洗手后回来在对面坐下,江汐等他坐下才持筷。
“陆南渡。”
陆南渡抬眸看她。
江汐对上他目光,寂静片刻后问:“我是不是对你不好?”
陆南渡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句话,他没回答她问题,只看着她问:“怎么了?”
现在问这些有什么用。
江汐微摇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