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得宝玉连连拍手。宝钗后面听见,只在舌头底下品度“明年”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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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寿苑此后就叫罗翠坞,家下人稍不熟惯一会子,也就好了。没几日,就连贾母都改了口,只叫罗翠坞。
却说凤姐这几日没大上来,原是因着东府贾蓉之妻秦氏病的时日不断,凤姐与秦氏要好,常去探看,回来不免忧心烦闷。
这日,凤姐使平儿请来朱绣,笑道:“那边蓉儿媳妇好几日没甚胃口,可这么下去更不好了。她先前说吃了老太太赏的枣泥山药糕,还能受用克化。我想着那糕必然是你孝敬的,若你得空,给老太太做这些个东西时,多出一份儿与我,我打发人给她送去……”
这不是什么麻烦事,朱绣一动手必定是一次往足了做的,忙应承下来。
正说着话,只见有人回说:“瑞大爷来了。”
凤姐急命快请进来。
朱绣先还有些愣神,这瑞大爷是哪个。可那人一进来,肆意打量,满眼赔笑,朱绣就知这是哪个了。
可不就是色心大出天去的贾瑞么。
朱绣不愿见这龌蹉人,忙要告辞。她都走出门去,仍感觉到身上一股黏腻下作的视线紧追着自己,让人恶心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出自广州白云山能仁寺山门前有一副对联“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
第49章 放贷
“快喝了。”朱嬷嬷摁着朱绣, 指着一碗蹄花汤道。
朱绣自己的舌头早叫自家庄子上的出产养叼了,见那猪蹄汤上面还飘着一层油,心里就先腻歪了。再嗅嗅那汤,黄酒去味也没去干净, 朱绣鼻子尖, 还能闻出一股子猪蹄的怪味儿。
吐吐舌头, 朱绣问:“好端端的, 喝这个做什么?”
朱嬷嬷眼睛一扫她前胸,点点她额头道:“问那么多作甚!你素日常操心,我就怕你长成个矬子样儿, 青锦那丫头都比你高上小半头了, 现在不补, 等以后后悔也晚了。我一早就叫厨上炖上了, 好几个时辰才出来这汤, 快给我喝了!”
朱绣一见她看自己胸口就明白了, 低头瞅瞅, 是太平了点儿。姆妈也是, 担心这个就直说呗,何必拿着个头说事儿, 不是谁都能跟青锦似的, 有一对大高个的老子娘, 人家天生就矮不了。
朱绣一面想着自家这世的爹娘, 指定高不到哪里去,先天不成后天补,还是自己鼓捣点儿骨头汤什么的来喝罢。一面儿捏住鼻子, 苦大仇深的端起那碗仰脖就灌了下去。
“你慢点儿!仔细呛着喽。”朱嬷嬷被她这架势唬了一跳,忙用帕子给她擦嘴角溢出的汤汁。
朱绣搁下碗, 这一口气可憋死她了,可就不敢停,停了就喝不下去了。好不容易灌完,朱绣见她姆妈打开旁边小鼓似的瓷罐儿,这?还有!
“姆妈,我真喝不下去了,也不能一口气补成胖子么。下回我自己熬,咱们都喝。”
朱嬷嬷白她一眼:“这里头没动的给青锦丫头送去,我看她也……罢,你回上院的时候正好给她捎过去,还热乎着呢。”说着就把汤罐子放在提盒里头。
朱绣拎起那提盒,又把两个扁扁的点心匣子拿上,笑道:“正好琏二奶奶要的点心我一并捎过去。”
朱嬷嬷知道那是一匣子玫瑰豆沙馅儿酥糕,一匣子牛奶皮做的奶卷子,就知那酥糕是给东府小蓉大奶奶的,奶卷子给大姐儿的,“拿得了么?偏生九秋那小丫头去那头探她婶娘去了。”
朱绣忙示意自己拿的住。
待迈出门槛儿去,忽扭头跟她姆妈笑说:“姆妈为的什么我都知道。只求下次姆妈跟我说,咱们自己熬来吃,他们弄得不对味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皮这一下子,把朱嬷嬷给气笑了,“你这个脸皮儿越发厚了啊!等回来我好好儿你磨一磨!”
朱绣出了罗翠坞的大门,小眉头就拧了起来:捧高踩低、人走茶凉,这话在这荣府里最适用了。去年初林老爷给了二万两银子,阖府里都说林姑娘吃金喝银十年也用不完,这才多久呢。林姑娘只家去一次,此次上京大厨房就显见的怠慢起来。
那里头大师傅的手艺朱绣最知道了,闭着眼也不至于把好好的猪蹄汤熬成这个样子。况且姆妈定然是赏了钱的,朱绣想起平儿跟她说的那些金呐玉啊的事情,心道:这些人定是赶着奉承那边的热灶去了,再加上黛玉大半年不在,他们没从林家抠出多少油水,故意拿乔轻慢呢。
这些人欲壑难平,若只让着哄着,真就成了个填不满的窟窿了。正想着,她从正院的角门过,远远看见青锦也拿着个捧盒往出走呢,忙叫住她,待走进了才问:“干什么去?姆妈叫我给你送汤来,趁热一口喝下去,冷了就腥的不入口了。”
说着,还偷眼打量青锦前面,青锦也是个搓衣板,只是比自己还好些儿,约么微微隆起的样子。朱绣低头瞅瞅自己,心道就算不能像上辈子那样波涛汹涌,也至少得有点曲线弧度的吧,若是前面看后头看都一样,自个儿也嫌弃了。
“太太叫送一碗酒酿酥酪给大姐儿去。”
朱绣就笑起来:“正好我往琏二奶奶那里去呢,太太可有别的话要问?若没有,我捎过去罢,省的你再跑一趟。”
青锦撅噘嘴,道:“没别的话。原是我这几日不知怎的惹了金钏儿的眼,太太吩咐下来,本来今儿不该我的班儿,她偏支使我。”
她一说,朱绣就反应过来:“前儿你不是跟我说宝二爷烦你打个大些儿的桂花式团锦结好挂在屋里头吗,莫不是为这个?”
青锦这姑娘心思简单直白些,这才想明白,不由得恼了:“她自己动那些个歪心思,就想着别人也是如此?真是愣眼看人,定怀鬼胎!”
朱绣忙笑道:“好了好了,她心里未必不清楚你没那些个意思。不过是作兴这几日,不理她罢了,若认真争执,反倒像咱们也只盯着那宝贝蛋似的。”况且王夫人那里可容不得她那些想头,没得为这点儿事叫青锦打眼。
说着,忙把那搁汤罐儿的提盒给她,又接过她手里的捧盒,一并抱着罢了。“快回去喝了,若不然真放腥气了。”
青锦以目相送,看朱绣去了,才回自己房里去。
才往凤姐这边来,还未走近影壁,就见影壁后头转出个人来,舔着脸笑道:“哟,这不是上次在凤嫂子那里见过的姐姐么,叫什么名儿?在哪里当差?”
说着,那俩个眼珠子就不干不净地乱瞟。
朱绣眉头一皱,斜眼一瞧,这不是贾瑞吗?荣国府的二门跟没人似的,什么猪狗人物都能进内里来!
朱绣只点点头,膝盖都没曲一下,绕过影壁直接进去黑油大门里头。廊下还有回事的管家婆子、媳妇在那里,虽都不敢说话,可彼此之间那些个眼神交错,一会示意里头,一会瞥外面的,平白叫人觉着暧昧,都是看笑话的意思。
“你怎么这早就过来了?”平儿刚从大姐房里出来,见着朱绣忙问。
朱绣努努嘴,笑道:“做了些点心,老太太、林姑娘叫送来给二奶奶尝尝。另还有太太赏给姐儿的一碗酥酪,我给带过来了。”
平儿一听就知二奶奶托朱绣给那边小蓉大奶奶做的点心得着了,感激不尽的忙让进偏厅里去:“奶奶正听她们回事情呢,你跟我这边来歇歇腿脚。”
这正合朱绣的意,进了屋,外头那些媳妇瞧不见了,忙拉着搁匣子的平儿问:“外头那是谁?在影壁那里徘徊着,叫人看见是什么意思?”
平儿柳眉倒竖,朝地下呸了一口,小声说:“那是管着家学的宗老家的孙子,叫瑞大爷的,最是个畜生东西!巴巴的来给二爷请安,告诉他二爷出去了,他只不信,又说给奶奶请安说话。奶奶这会子哪有功夫见他,我给拦了,没想着还赖在外头不走!”
朱绣拧眉道:“他若跟琏二爷请安,很该在外院等着才是规矩。怎么跑到里头来了,我看也没个婆子小幺儿的跟着,算什么道理?你就没看见廊下头那群管家奶奶们打的眉眼官司,若只纵着,你们奶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平儿本掩下贾瑞对凤姐的淫思不说,这会儿只得悄悄道:“上回你在这里,他要进来请安说话,奶奶看着宗老的面上,就见了一回。谁知这该死的混账东西不知道动了什么邪念,每每探头探脑,总打着给二爷请安的名头,我昨儿打发了一回,不想今日又来!”
说着就出门大声道:“瑞大爷,我们二爷真不在!你有事求他,去前头院子吃一回茶去,我已打发人去寻二爷了,他不一时就回来。”
又指着那些管家媳妇笑道:“奶奶们这眼珠子转的,我看着都晕。我就有些不明白了,奶奶们这是怎么了?”
唬的那几个媳妇忙福身道:“平姑娘又折煞我们了,可不敢当您一声儿。”到底不敢眉来眼去、蝎蝎螫螫了。
朱绣在里头摇头,王熙凤就该直接打发出去,这会儿就算平儿一时震慑住,可后头还不知传出什么话来呢。
须臾平儿又回来。
朱绣知道凤姐儿心性刚硬,忍不了这事,打定主意要叫贾瑞没好下场。只是想着自熙凤使计治的贾瑞一命呜呼后,就好似开了歪窍,越发胆大妄为,连放贷、包揽诉讼这样的事都敢做,真可惜了这样爽利泼辣的好女子。少不得尽自己的心,劝说几句。
就道:“那种恶心人,很该告诉门上知道,以后再不准放进来,可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府里这些管家奶奶们是好缠的,往日错一点儿偏一点儿她们就又笑话又抱怨的,更何况这种事情。纵然二奶奶刚强,可这世道人言如刀,女人的名节岂是好玩的!”
平儿笑道:“我们奶奶有数呢,保准叫他讨不了好去!”
朱绣冷笑道:“这是别人讨不了好么!分明是你们小事精明、大事糊涂!你常和我说二奶奶行事不留余地,这些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去,那时你还明白,这会儿又糊涂了——东府里的名声传的谁不知道,面上藏着掖着不敢说有什么用,就连外头都知道了,说那府里只有门口的石头狮子是干净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况且外面那恶心人是老鼠,你们奶奶是玉瓶,为着打老鼠,连玉瓶一起摔碎了,值不值的!”
平儿与朱绣十分亲厚,这几年明里暗里都相互帮扶不少,自然知道说的是肺腑之言。也是平儿常日里只在内宅转悠,眼见的都是凤姐压过贾琏一头,呼风唤雨,好似无所不能一样;这样的日子过久了,连平儿的眼界也狭隘起来,她心里想着忍一时罢了,凤姐动动手指就叫那个瑞大爷不得好死,却实在没想到名节这一层上去。
是啊,东府小蓉大奶奶那样品格的人,因为那些香艳传言都要活不下去。这府里人口远比那头还要复杂,奶奶头上两重婆婆,三座大山,倘或哪一日哪一时从高台上落下来,旁人只拿这些话就能要了她的命!不止奶奶一个,连自己和大姐儿也别想落的清白。
立时悚然,脸一阵红一阵青的,拉着朱绣苦笑道:“顺畅日子过多了,我也妄大了起来!你的话很是,我也不说谢你的那些虚礼了,咱们的情谊,我只记在心里!”
也不知平儿怎么劝的凤姐,凤姐倒能把平儿的话听进去。这天晚上,王熙凤寒着一张俏脸儿,跟贾琏闹:“那什么瑞大爷祥大爷的,我认识他是哪个?!上回说来给你请安,你不在又要来给这里请安,我顾着你的面子好茶招待了,他还没完了!我也使人打听过了,他这人也是你们里头的货,往常还同你和东府的珍大哥一起吃酒作乐的,很是合得来,我听说他在后街上有个相好的寡妇奶奶,想来定是你亦同那风流小寡妇有些瓜葛,叫人捉住了把柄,他来勒索来了!”
哭一程,闹一程“好你个琏二!你那些脏事臭事不犯到我眼前,我只当不知道,若不然,你有多少尾巴我抓不着……”平儿见她说着说着又醋上了,忙在贾琏身后给她使眼色。
凤姐抽抽噎噎的,把话音又转回来:“你外头胡闹也就罢了,偏生给家里招来祸患!他逮不着你,一日日的求见,偏生我顾着你理亏,怕他在外头叫破了你没脸了,还得放进来!你只不管不顾的,他纵然是一族的亲戚,可到底是外男,这样下去,叫我和平儿怎么活?外头传将起来,我们也不用活了!索性你现在就勒死我俩个,我俩还能落个清白名声!”
哭着就一头撞进贾琏怀里,拿着他的手往自己脖子上掐,贾琏看凤姐哭成这样,扭身一找平儿,平儿默不作声,可脸上全是泪痕,泪人一般了。这娇妻美妾,可怜成这模样,贾琏早心软了。况且他心里也有鬼,素日他上手的小媳妇、俏寡妇可不老少,凤姐此时揪出来说是后街的,他哪儿知道是哪个,真就以为是素日造下的孽了。
况且这贾瑞不是个好东西,贪图薛大傻子那几两银子,还做过撮合学里的小子弟给薛蟠的拉皮条的勾当。贾琏自知自己不是个好东西,可这贾瑞只比自己还要坏几倍去。若真是上手了他的相好,这贾瑞真能不要脸皮的做出讨要好处的事儿来。
贾琏自从扬州回来,见识了南国瘦马风光,心已野了的,故此近日经常不着家,再没料到给家里带来这样的麻烦,他当下也羞惭惭的。他反思一回,忙哄凤姐道:“老爷吩咐下来的事务也完的差不多了,我这几日都在家里,等着他来!”
话说到后头,已有杀气在里头:贾琏自然不会自降身份打上门去,定要贾瑞巴巴找上来当面给他个好看!
这晚上,贾琏就宿在凤姐这里,夫妻两个多日未来的,贾琏又少见凤姐这可怜的柔弱样,别有一番滋味,夫妻两个都十分受用。
次日起来,凤姐粉面桃腮,很精神焕发的模样儿,同贾琏一起吃饭,桌上夫妻两个眉来眼去,小意殷勤自不必多说。平儿外头侍奉着,心中着实有些酸涩,又忙忙整衣肃容,把不该有的情思都压下去。
贾琏吃罢饭,也不到前面去,只往东厢去看大姐儿,出来时见平儿眼底黑青,像是被贾瑞吓得仍郁郁,不由得笑着说两句软话,一定要给她们出气云云。凤姐在里头听见也不理论,心情大好。
待贾琏出去,才对平儿道:“原你劝我,我还觉着叫你二爷出手,未免便宜了那狗东西!可如今这么看,倒是歪打正着,借这事也给咱们这二爷套套笼头,免得撒出去就不知道回来!”
平儿亲捧上一盏茶给她,笑道:“多亏了绣丫头提醒了我,她跟着朱嬷嬷,到底多了些见识。”平儿之前把话掰碎了劝凤姐,只特把朱绣说东府的事情变成自己说,她和朱绣都明白,相互很不必多叮咛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