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森静静地看着叶世歆,她冲他点点头。
他说:“那把房间留给你们,本王在外头等。”
苏烟倪:“多谢晋王殿下成全。”
林木森冷声道:“郡主不必谢本王,这是王妃同意的。”
“锦瑟你也出去吧。”苏烟倪对自己的贴身侍女这样说。
锦瑟福福身,“那奴婢就在门外侯着。”
所有人一同离开了包间。室内重归寂静。
苏烟倪指了指椅子,“王妃请坐。”
叶世歆拉开椅子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水汽腾腾,青绿色的茶叶在水中翻腾。
她低头细细品一口,茶水略微苦涩,片刻以后方回甘。
女人修长白嫩的手指搭在杯沿处,一圈圈摩挲,语气说不出的气定神闲,“不知郡主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这个动作是晋王殿下惯有的动作。平日里她看得多了,竟不知不觉中学会了。
所以说两个人真的不要在一起生活得太久,若是生活得久了,这很多生活习惯也都会越来越相像。
叶世歆给自己倒茶。苏烟倪则给自己斟酒。
好像只有酩酊大醉一场,她才能忘记适才所受的羞辱。
壶口微微倾斜,酒水自上而下簌簌流入酒杯中,一下子就满了。
上好的七里香,酒香四溢,浓郁非常。
她仰头闷下一大口,冷眼看着叶世歆,“我变成现在这样,你心里一定高兴极了吧。”
叶世歆轻轻抬眸,目光波澜不惊,“我为何要高兴?”
“别装了叶世歆,成日里这么装累不累啊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说实话我也很讨厌你。”
“郡主错了,对你我既不喜欢,也不厌恶。我只是对你无感。因为从始至终我都只当你是一个陌生人。”
因为是陌生人,所以就不会在意。既然都不在意,又何来喜欢厌恶一说。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她第一眼就无感的人,那她此后定然也不会深交。
“呵呵!”对面的女人忽的笑了,表情凄苦。
她将叶世歆视做仇敌,她恨透她了,在心里诅咒过她千万遍。却不曾想对方只当她是陌生人,从未上心,从未在意。你说这不是讽刺又是什么?
她缓慢而又艰难地开口:“我很早之前就喜欢晋王殿下了,这在整个京城都不是什么秘密。我十六岁那年,他从北境回京述职。长公主拉着我一起到城门外接他入城。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的场景。少年一身戎装坐于马上,英姿勃发,眼角眉梢无不流露出自信。他是与生俱来的王者。我当时就在想,这才是我日后要嫁的男人。”
“从此以后我做了很多努力,学了很多东西,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尝试着去喜欢他所喜欢的一切。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与他比肩而立,能够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成为那个和他并肩作战的女人。”
“侯府日渐式微,我身上担着光耀侯府的重任。父亲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日后能够嫁入皇家,光耀门楣。而晋王殿下就是我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我为此付出了很多代价。长公主生来就拥有一切,不费吹灰之力。她压根儿就不会明白我这种人的艰辛。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长公主,胸大无脑,毫无城府,做事又容易冲动,别人三言两语一哄骗,她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任由别人牵着鼻子走了。可即便我不喜欢她,可我还是不得不依附于她,跟在她屁.股后面打转。因为她能够让我变得光鲜亮丽一些,能够抬高侯府的地位。”
“我以为总有一天我可以嫁给晋王殿下,成为晋王妃,掌管整个王府。所以我愿意等。暗中积蓄力量,试图一举成功。然而这一切都被你给打破了。你什么都没做,弹指之间就拥有了我所渴望的一切。”
叶世歆安静品茶,放松随意。她似乎没有受到苏烟倪任何影响。
她静静听完对方的话,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抬头,注视对方的眼睛,“你错了。”
苏烟倪:“我哪里说错了?”
“你说我什么都没做,弹指之间就拥有了你所渴望的一切这便是错了。”叶世歆的声线蓦地便冷,“你以为晋王殿下是在回京以后才认识的我吗?你以为他仅仅只是因为见了我一面,心生爱慕,便要向陛下求旨赐婚么?你以为他真的被美色所惑,难以自拔才娶的我么?如果你真的这样想,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我与他的相识远比你知道的要早。他的这条命都是我救的。为了救他我曾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医书翻了一本又一本,药方练废了好几摞,甚至不惜以命搏命。比起我,你又为他付出了什么?”
她看着苏烟倪,原本婉转悠扬的声线变得越来越寒冷,“你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可他身中剧毒,回天乏术的时候你在哪里?他和各方势力艰难周旋,夹在太子和其他皇子之间左右为难,他需要大臣支持,你和你身后的安平侯府又在哪里?他心系边境兄弟,不惜自掏腰包为守边将士购置防暑降温的药材和那过冬的冬衣冬被,你可曾有过哪怕一两银子的支持?你从来不懂他的追求,更不知道什么才是他真正想要守护的,你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喜欢他?”
“其实你并不是喜欢这个名叫林木森的这个男人,你只是喜欢晋王殿下,喜欢他的皇子身份,他的满身荣耀和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承认吧苏烟倪,你从头至尾就只爱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秋天真是一个温柔的季节,想知道你们都去了哪里玩?
第70章 极端
叶世歆的这番话针砭时弊,一针见血,直指苏烟倪要害。一时间她竟然哑口无言。
她恼羞成怒,“你以为你当上了晋王妃,嫁入了皇室,你就可以自鸣得意了吗?那你可就错了。陛下表现上宠爱晋王殿下,实则暗地里对他多有防备。陛下最宠爱的皇子始终都是太子。太子乃先皇后嫡子,是陛下最爱的女人。毫无悬念,这大林的江山日后都是太子殿下的。晋王殿下永远都不可能登上那宝座。而你也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皇后,执掌六宫。你撑死就只能是个王妃。”
苏烟倪卸下了平日里的伪装,表情扭曲,言语狠毒。
“苏烟倪,如果你哪怕对晋王殿下有那么一丝一毫的了解,你就该知道皇位非他所图,他向往的是自由。只要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他压根儿就不在乎谁来当这个天下的执掌者。而我比他还要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更不会在乎那所谓的皇后之位。”她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霍然起身,“长公主心思单纯,不懂算计,可对你却是真心,她待你真诚,视你如亲姐,对你从不曾有所欺瞒。可你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她。别怪我说得难听,你这样心思深沉,精于算计的人不配和长公主做朋友。”
一口气说完自己想要说的话,叶世歆不再逗留,转身出了包厢。
苏烟倪气到极致,一下子掀翻了桌上的所有的东西。碗碟碎了一地,满目狼藉。
她瘫坐在地上,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竟然无声地哭了出来。
——
听白松露说晋王殿下和长公主正在一楼听评书。叶世歆忙匆匆下了楼。
她下楼之时,一场评书正结束。观众们掌声四起。
晋王殿下坐在人群中,表情沉静。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说完了?”他抬头静静看着她,眼神柔和,神采奕奕。
“嗯。”她耸耸肩,笑了笑,“我与嘉宁郡主也不熟,本来就没多少话好说的。”
“你刚才为何要拦着我?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痛骂那贱人一顿。”林静言终于寻到机会问叶世歆了。
“我知道你心中有气,但嘉宁郡主那么骄傲,把家族看得那么重,殿下此举已然比杀了她都要来得难受,咱们没必要再痛打落水狗了。”
林静言冷冷一笑,“你就是你才这么善良。如果现在你俩情况对调,她一定会骂到你怀疑人生。”
林木森:“好了静言,今日之事权当给你一个教训,以后要擦亮眼睛,多长个心眼,识人交友都务必要慎重。”
林静言瘪瘪嘴,“知道了四哥。”
林木森:“我让松露送你回宫。”
“我是该回去了,再不回去母妃又该念我紧箍咒了。”
长公主先行离开。
这两人月下散步回王府,好不惬意自在。
夜色清幽宁静,月色皎洁。
天子脚下,皇城巍峨,满城的红墙绿瓦和才子佳人,好不气派,繁华喧闹。
“嘉宁郡主的心思殿下可知道?”
“她什么心思?”他故作疑惑。
叶世歆笑着说:“殿下别装了,你这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心思。衣服上那么多金丝并蒂莲,殿下难道真的不懂?”
“她从未向我表明过自己的心意,可外头的传闻我却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可这又如何呢?我从不在意这些。我对她无意,也从不曾给过她希望。我一向洁身自好,自然不会处处留情。”朦胧的月色之下,男人的身影颀长挺拔,芝兰玉树。
他停顿一瞬,继续说:“或许她也并见得是真的喜欢我这个人,只是看中我的这层皇子身份罢了。一旦我哪天一无所有,她可能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看看,她就知道他并非一无所知。他这么聪明的男人早就看清了一切。他只字未提,保持静默,可这并不代表他对没有觉察。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都看清这一切,只有苏烟倪置身迷局,一叶障目。
“从来没问过殿下这么多花中,为何独独喜欢这莲花?”瞥见脚底的积水,叶世歆抬手提了提自己的裙摆。
“莲花是我生母生前最钟爱的花。在我有限的记忆里她总是给自己的衣服上绣很多的并蒂莲。也许是她心中惦记的那个少年郎有莲花一般的品性,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一个人的喜好不仅不仅影响一个人,而是影响了几代人。人固长情,自然会移情。
晋王殿下牵着叶世歆的手慢腾腾地走在街上,身后跟着晋王府的马车,白松露和白松茸两兄弟在驾车。
叶世歆对林木森说:“殿下让松露他们先回府吧,我带你去见个人。”
“见谁?”他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人是他没见过的。
她笑了笑,“去见一个将你比下去的人。”
林木森:“……”
“你这样说,我倒是对你的那个师兄十分好奇了。”
“师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殿下应该和他谈得来。”
林木森屏退手下人,两人一同去了寒门街。
劲风堂隐在僻静的街巷里,毫不起眼。
这么一间小小的药铺,真的很容易让人忽视。
不请自来,也没提前打招呼。谁知柳传言竟不在药铺。冬生告诉叶世歆他去了陇西,去救济当地的灾民。
叶世歆说:“师兄既然去了陇西,那咱们说不定在那边还能遇到。”
林木森笑着说:“我正愁找不到熟悉当地灾情的人,如此一来,我便省心了。”
“难说。”她却摇了摇头,“我师兄那人可不太好打交道。”
“这不还有你么,他还会不给你这个师妹的面子?”
她悠悠道:“我这个师妹可没什么话语权。”
***
苏烟倪在包厢里砸光了所有的东西,留下了满地狼藉。
锦瑟在门外站着,知道她需要发泄,也不敢进去打扰她。
等了很久里头才彻底安静下来。
房门发出咯吱一声,紧接着就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苏烟倪神情恍惚,跌跌撞撞地从屋里走出来。
“小姐,您站好!”见她站都站不稳,锦瑟忙伸手去扶她。
“别碰我!”苏烟倪一把甩开锦瑟的手,冷冷地警告她:“不许跟着我!”
“小姐……”
她跌跌撞撞地下了楼,离开了七里居。
自家主子砸了人家那么多东西,掌柜红姐自然要找他们索赔。锦瑟被店里的小厮拦住,赔了钱才能放她离开。
等锦瑟赔了钱追出来,苏烟倪早已走了好远了。
“小姐您等等奴婢!”
“小姐您别走那么快!”锦瑟忙着去追自家主子。
街上人来人往不断,灯火璀璨。
天大地大,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因为她已经没有颜面再回家面对父亲了。
她不仅辜负了父亲的期望,更一手将侯府逼到了绝路。她都不敢想象父亲若是得知此事以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她不让锦瑟跟着。可锦瑟怕她出事,就在后面偷偷跟着她。
她恍惚地走在街上,漫无目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此刻她孑然一身,被这个世界狠狠地抛弃了。
锦瑟紧跟着她,生怕自己跟丢了。跟的紧,自然就被苏烟倪发现了。
她怒不可遏,怒目圆睁,表情狰狞,朝锦瑟大吼:“别跟着我!”
锦瑟顿时被吓了一达跳,弱弱地开口:“小姐……”
声细蚊蝇,毫无底气。
“你若是再跟着我,不要怪我将你赶出侯府!”她近乎崩溃,“求求你别再跟着我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不想任何人看到此刻狼狈的自己。现在的自己一定非常难看。
如此一来,锦瑟不再敢跟着她。
苏烟倪一个人顺着人流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护城河边。
护城河是京城的母亲河,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夜间微微起了薄雾,河面灯火通明,船只络绎不绝。京城的达官显贵们惯会玩乐,水面之上泊着好多艘游船。贵人们三五小聚,听听小曲儿,美人左拥右抱,丝竹管弦不断,奢靡放纵。
长公主喜欢找乐子,她过去也跟着她来过好几次。
侯府自是那些寻常人家所不能比的,可若是跟那些皇亲国戚比可就落了下风。现在的惯会捧高踩低,侯府没了晋王府和徐家的支持,日后的地位还不知道会变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