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摇——九月时五
时间:2019-11-19 08:50:22

  说的跟背书似的,赵氏都听不下去了,赶紧打断她,“大姑娘有心就好,往后切记不可冲动,家和万事兴。”
  见赵氏未曾为难她,慧容偷偷呼出口气,心中轻松不少。
  柳姨娘没说话,也不敢多嘴,毕竟“闹脾气”这事她也有份。
  闲话半天,赵氏想起来道:“下个月初七是荀老夫人大寿,咱们家接了帖子,几个姑娘都跟着去吧,你们也都渐渐大了,该去认认人了。”
  这认认人的意思可就大了。
  黛容才九岁倒是不急,映容和碧容已经可以相看人家了,最要紧的还是慧容,年纪最大,又刚退了亲,这处境着实有点难堪。
  慧容跟方家订的是娃娃亲,原先觉得亲事早有保障,是以这些年不曾相看过,没想到一拖就拖到了十五岁,已至嫁龄,方家却突然退了亲,这不是耽误人吗?
  一听赵氏这话,慧容碧容的眼神都凝聚过来,各自心里打着各自的算盘,映容在边上安静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黛容似有心事,从坐进来到现在一句话未说,旁人说的话也没听进去,只顾着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尖,脑子里想的全是乱糟糟的事。
  瞅着一个个心不在焉的样子,赵氏叮嘱了几句出门的规矩便叫散了,又叫映容单独留下来。
  众人散出门去,只剩了映容一个人,赵氏唤她过去,拉着映容的手道:“明儿记得好好打扮一番,人家老夫人过寿,你穿的鲜亮些,看着也让人高兴,别穿那些白的蓝的,知道吗?”
  映容讪讪笑了笑,“知道了。”
  敢情这是被亲娘嫌弃了,看样子赵氏也不乐意她整天打扮的跟道姑似的。
  赵氏怕她不上心,又道:“你可别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荀家摆大宴,满京城的世家名门几乎都请遍了,你年纪也不算小了,过了年就十四了,到如今亲事都还没订下来,我心里急的火燎似的,趁着这一回也好替你相看相看。”
  映容微微诧异,“母亲是想让我嫁世家?”
  赵氏一默,跟着缓声道:“你是我血脉相连的亲闺女,我自是不忍你受苦受累,说实在的,我情愿你许一个寻常人家,不要高官厚禄,不要世袭爵位,只要为人温敦纯良即可,不过寻常之家也未必就能万事如意了,这种事啊说不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也不敢乱拿主意,还得看你自己的意思。”
  映容抿唇,“我没想过这些,我自己也没什么主意。”
  赵氏叹气道:“我原是怕你受婆家委屈,想着给你寻个低门的夫婿,婆母不敢为难,姑嫂不敢刁蛮,叔伯也不敢欺负你,可我不是怕你不愿嫁低门嘛,不过门户低有门户低的好处,门户高也有门户高的好处,倘若你嫁入高门,荣华权势自是不必说了,你走出去也能抬起头有底气些,回了娘家也不会叫人比下去,咱这府里,各个都是心高的,你是我唯一的女儿,难不成你的亲事还要被她们比下去?”
  赵氏说的一套一套的,左也有道理右也有道理,映容听了却失笑,“母亲且宽宽心吧,都是没影子的事儿,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
  赵氏戳了她脑门一下,又笑又气,“你个没良心的,当娘的替你操碎了心,你还说风凉话。”
  映容捂着脑袋求饶道:“我都听母亲的,您随意好了。”
  赵氏瞪她一眼,“没个正形儿的。”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话,看着天色快到正午,映容才出了正院。
  正院大门往左二百步开外,是一座雕花山石,披藻荇挂流水,一道潺潺细流从石缝中缓缓而下,过了这块山石,是一条碎石子铺成的小径,两侧夹花带香,直通后院中最密集的院落地带,慧容的海棠院,映容的梧桐院,碧容的寒梅院皆坐落此处。
  映容刚刚行至山石处,突然看见一片淡紫的身影,隐匿于山石之后,只露出了一小块衣裙。
  映容低低唤了声,“是谁?”
  流水依旧潺潺,紫色的身影似有些熟悉,从山石背后缓缓转了出来,映容见了顿时一惊,“黛容?”
  去华香榭的路是在另一边,显然黛容是在这里等着人的。
  映容虽不明就里,但仍和善笑道:“这大热天的你站在这做什么?别晒着了,先去我院子里吧!”
  谁料黛容抬起头来,眼里竟含满了泪水,这可把映容吓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二姐姐,我有事想同你说。”黛容抹着眼泪抽抽嗒嗒。
  “你说。”映容很是不知所措。
  黛容哭道:“二姐姐,求你帮帮我和我姨娘吧,我们院里的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我,我也是急得没法了,才来找姐姐的。”
  映容心中诧异,日子要过不下去了?
  华香榭的日子应该不难过,苏姨娘每月的月例银子有十二两,黛容有十五两,这两项加起来一个月都有近三十两了,再加上赵氏常常送吃送喝,还有逢年过节的节礼赏赐,总不至于到过不下去的地步。
  黛容看她困惑,便一项项说出来,“二姐姐不知道,我们院子去年进了两个婆子,一个姓王,一个姓江,那两个婆子一进了华香榭就跟老鼠跌进了油缸里似的,三天两头就偷摸些东西带回家,平日里也不做事,还动辄打骂小丫鬟们,我说她们,她们也不听,看我年纪小不经事,总拿积年的老资历来说道,又说在府里待了几十年,又说从前祖母器重她们,连前高氏夫人都敬她们三分,我姨娘性子软不想惹是非,就一直忍着,可这几个月来,那两个婆子越发的变本加厉,总是找借口搜刮银子,说管事们势利眼,厨房的人看人下菜碟,不给银子就吃不到热汤热菜,夜里加个点心,晚上烧个热水,平日里用的冰和驱虫香,样样都要嚼点银子下来。”
  映容蹙眉,“竟有这样的事?”
  “还不止这些呢,那些婆子总克扣银子,我姨娘手头窘迫,不得不做点绣活卖钱,好拿来贴补用度,我姨娘为了做这些日日熬到三更半夜,便是这点辛苦钱她们还眼巴巴惦记着。”
  映容这下是真的惊到了,昌顺伯府再怎么样也是有爵门第,苏姨娘是伯府女眷,竟然要靠做绣活来维持开支,这要说出去,人家还以为余家苛待妾室呢!
 
 
第十章 
  可是既然此事不是三两天,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为何黛容不去告诉赵氏,反而现在来找她?
  映容看向黛容的目光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犹豫着开口道:“此事,你为何不告诉母亲呢?”
  黛容敛襟交手而立,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轻声道:“母亲,母亲一直对我和我姨娘照顾有加,我姨娘是个一味忍让的性子,总是诸多思虑,又怕劳烦了母亲,又怕存坏心的人知道了会编排揣测,于母亲声名不利。”
  映容心下了然,赵氏一直对苏姨娘母女很是照顾,不过府中事务繁杂,她不可能把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一个妾和一个庶女身上,能做的也不过贴补些衣裳吃食,平日里照料一二,但赵氏在外头立的是贤良之名,府内府外各家都知道赵氏优待妾室庶女,要是华香榭奴大欺主之事宣扬出来,恐怕外头该说赵氏是表面功夫,只是上说说而已,实际里根本不管妾室庶女的死活。
  赵氏自己是根本没有立名声的想法,只是当年她初嫁京城时,她娘家,安阳赵家怕她在京城贵眷里站不住脚,因此格外宣扬了一番赵氏的名声,后来苏姨娘被强占一事发生后,赵氏委屈的几天吃不饭,赵家的几个大姨姐收到书信后纷纷赶到京城,来给妹子撑腰,几番训斥了余文轩过后,又给赵氏宣了把名声。
  赵氏当年是看在苏姨娘自小陪伴的情分上,再加上苏姨娘本身也是受了罪的,是以未曾苛责,但心里总归有些怨恨余文轩,那件事也是让她死心的开始。
  不过苏姨娘是赵家的家奴,再加上当年余家还不曾落没,正是煊赫的时候,作为京城几大家之一,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有许多家盯着看,赵家几个姨姐连番进京的事闹的也不太好看,余文轩把正房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都要去做妾的事也被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笑话了好一阵。
  赵家几个姨姐走的时候,一个哭得比一个厉害,哭诉自个的妹子委屈,又说赵氏多么多么的贤惠,多么多么的大度,能容人。
  这番场面,既是做给外人看的,也是做给余家看的,做给余老太君看的,为的就是叫余家知道她们赵家的女儿在余家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却还能贤明大度的接纳了苏姨娘,余家往后要是敢亏待赵氏,便是苛责贤妻,罔顾家风。
  赵氏当时正气的心口疼卧病在床,在几个姐姐的不懈努力之下,她成功的立下了京城贤妇的名声,虽然她自个过了许久才知道这事。
  赵氏自己虽不在意外头的声名,不过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你有好名声的时候能把你捧上天,有坏名声的时候也能损的你出不了门。
  映容肯定是不想赵氏牵连进来的,所以趁着这事还没闹大的时候尽量解决是最好的,她不能不管。
  不过黛容,真叫人看不明白。
  心智完全不像个九岁的孩子,或许是生活磨练人吧。
  她聪敏灵透,要是心思正派,往后必然是一条宽敞大路。
  要是心思不正,那就难说了……
  映容思忖一番,叫过黛容,“我跟你去一趟华香榭,看看那两个老婆子能翻腾出什么浪?”
  黛容一喜,脸上还挂着泪,“多谢二姐姐。”
  黛容引着映容一路往华香榭过去,刚进了院门口,见着一个婆子拿着个扫帚站在墙跟处,脸上生个大痦子,脸皮打几道褶子,手里抓着个卤猪蹄,偷偷摸摸的背着人啃。
  黛容凑在映容耳边道:“这个是江妈妈。”
  后房里又走出来个老婆子,想来这个就是王妈妈了,身上穿金戴银,金簪子金耳圈一个都不少,懒懒散散的晃着出来了,屁股后头还跟着个小丫鬟,一派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的做派,哪像个仆妇?
  那王妈妈先看见映容和黛容这一行人,吃了一惊,立刻换了张笑脸迎过来,“唉呦哟,这是哪阵风把二姑娘给吹过来了?黛姐儿还不快迎二姑娘进屋玩儿去。”
  站在墙那偷吃猪蹄子的江妈妈吓的一个激灵,飞速的把油腻腻的猪蹄子塞进了衣裳里。
  映容面色愠怒,“你就是王妈妈吧?果真是个不分上下尊卑的,四姑娘是伯府名正言顺的四小姐,是正经主子,岂容你黛姐儿黛姐儿的叫。”
  王妈妈努了努嘴,嘟嘟囔囔道:“二姑娘脾气也太大了,我们向来都是这么叫的,苏姨娘和四姑娘也没说过什么,怎么您过来就不能叫了!”
  “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苏姨娘性子好不与你们计较,可也由不得你们蹬鼻子上脸作践她,要是纵的你们这一回,往后岂不是人人都学你们这般没规矩了”映容冷声道。
  “呦,不得了了!”那王妈妈叉着腰瞪着眼,“二姑娘今儿怕不是来找茬的吧?我们是苏姨娘院里的下人,又不是您院里的,碍着您什么劲儿了?哼,二姑娘这么咄咄逼人的是要做什么呢?老奴我在这府里待了几十年了,从老夫人当家的时候就在了,便是老夫人从前都未曾这般苛责过我,二姑娘您虽是主子,也不能这么没头没脑的发火折辱我们老仆吧?”
  王妈妈气恼不已,“我也是积年的老资历了,我在府里做事这么多年,也是有几分面子的,况且王姨娘是我的亲侄女,我怎么的也算跟伯府里七弯八绕的沾点亲了,我也不消着姑娘叫我一声姑姥姥,可姑娘也别撕我的脸面。”
  映容听了这话竟霎然笑出来了,轻轻拂袖掩唇,眉眼如弯月,笑声似春风,“我道王妈妈怎么这般有底气呢,原来还有个做姨娘的侄女。”
  “不过姨娘也不算个正经主子,王姨娘又不曾生养过,王妈妈你犯不上张狂,你这个姨娘侄女可保不住你。”
  “二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映容冷声道:“我们余家只养忠仆,不养祖宗,您如今年纪也大了,就别在府里干熬着了,早些回家养老享福去吧!”
  躲在后头的江妈妈一直没敢出声,她可没个做姨娘的侄女,不敢像王妈妈那般挺个腰板子,只敢躲在后面,但求不要殃及己身。
  江妈妈心里啧叹,这二姑娘可真是厉害的,往日还当她多么柔善呢,如今才晓得分明就是泼辣货,那王婆子现在也是越来越蠢了,几十年的人精一下子打回原样了,这个时候死犟着管什么用?
  这明摆是要杀鸡儆猴立个威呢,还不赶紧求个饶服个软,还在这叉个腰跟主子吵嘴,可笑!
  胳膊拧不过大腿,即便你是奴才堆里的山大王又怎么样?还能拧得过主家?
  江妈妈在心里打起自己的小算盘来,王婆子这回要是倒了,往后华香榭里可就是她一头独大了,油水什么的也不用跟人分了,都能揽在自己怀里了。
  王妈妈听了映容的话,心里害怕的不得了,面上却强装镇定不敢表现出来,掐着手心定定心神,没事,不过一个丫头片子罢了,想来她不敢真做什么的!
  映容淡淡扫过去一眼,既然她已经把这事挑起来了,那就不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否则丢人的是她自己。
  映容启唇,“王妈妈以下犯上,不敬主子在其一,倚老卖老,以资历想挟在其二,再者我也听到不少闲言,说王妈妈你奴大欺主,凌驾于苏姨娘和四姑娘之上,我原还不大信,今日见你这般嚣张气焰,也容不得我不信了,有这样的人在华香榭,恐怕苏姨娘和四姑娘昼夜难眠。”
  映容吩咐携素道:“去知告母亲一声,带几个人把王妈妈送回管事处,找出她的名册来划了名字,领了银钱送她回家吧!”
  王妈妈大惊失色,这,这是真要赶她走?
  王妈妈嚎道:“二姑娘,你不能赶我回家去,我在府里待了几十年了,我待的时候还没你的,伯爷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侄女还是姨娘呢,也算是你的长辈了,你怎么这么……”话到嘴边,又不敢说出来,强忍着把缺德二字咽回肚里,越想越委屈,禁不住号啕大哭起来,一下子卧倒在地上,打着滚撒泼。
  映容静静看着她发疯撒泼,也不叫人拉,也不叫人劝。
  王妈妈哭了一会,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
  江妈妈在后头看着,也唬了一跳,这二姑娘真够绝的,本来以为打发王婆子去别的地方就算厉害的了,没想到这直接给赶出府去了,王婆子在府里待了大半辈子,这一出去得多丢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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