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摇——九月时五
时间:2019-11-19 08:50:22

  映容带着黛容往内室去,见着老夫人先甜甜叫一句,“祖母!”
  映容这几日算是把这个老太太的性子给摸了个透,看着不苟言笑,其实跟个老小孩一般,爱吃甜食,爱听小孩子们撒娇讨巧,慧容对撒娇这招便是百试不爽。
  老夫人招手道:“你们俩怎么一块过来了?”
  映容莞尔,“我说我要来看祖母,黛姐儿吵着一道过来呢!”
  黛容抬眼,一脸愕然,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映容一巴掌把黛容拍到前面去,“黛姐儿说许久未见祖母,可想您了。”
  黛容此刻才接收到映容的意思,忙道:“祖母安好。”
  老夫人眉目微挑,“黛姐儿有心了,都过来吧。”
  映容笑嘻嘻的把食盒子摆在桌上,“祖母尝尝,我做的呢!”
  她今儿把黛容带过来,不为别的,只为让她能在老夫人这占个一席之地。
  苏姨娘是没指望了,黛容想把日子过好,总得找个靠山。
  也不是要老夫人多么疼爱黛容,这不太可能,老夫人和慧容的情分不是她们几个能比的。
  只是希望老夫人能庇护黛容一二,保她周全。
  老夫人的庇护,对映容来说或许只是锦上添花,但对黛容来说可就是雪中送炭了。
  估计老夫人自己也看出来了,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映容献宝似的让老夫人尝尝甜汤,老夫人端起碗尝了一口,淡淡笑道:“这个式样的甜汤倒没怎么见过,难为你费心了。”
  又意味不明的点评了句:“你呀,一向是个有心思的。”
  映容听懂了也当没听懂,神色一派淡然,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变。
  黛容躲在映容后面,既不露脸也不说话,她倒是想说,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映容又亲切问道:“祖母可要听听佛经,不如让四妹妹给您读佛经吧?”
  黛容手一抖,却听老夫人道:“那便读吧!”
  黛容立马求救似的看向映容,映容看她一眼,眼神中意味深长。
  黛容只好定定心神,拿起手边最近的一本《心经》开始读起来,刚读的时候有些紧张,磕磕巴巴的顺下去,满脸写着艰难,不过后面放松下来,越读越顺畅了。
  黛容年纪小,嗓子脆,读起经来一个字是一个字的,听着很舒服,没有含含糊糊的难受劲儿。
  一篇读下来,嗓子已经有些干哑,老夫人推了茶盏到她面前,“喝口茶润润。”
  黛容双手捧过茶盏,小声道:“多谢祖母。”
  “往后要是有空,便过来给我读经吧,慧容也常来,你可以过来同你慧姐姐作伴。”老夫人默了半晌,说出这么一句。
  黛容一愣,旋即笑的眉弯眼弯,“好,那我往后常来陪祖母。”
  映容与她对视一眼,相顾而笑。
  老夫人笑而不语,姐妹相携,也是好事不是吗?
  往后的日子里,黛容时常来到小佛堂,不是读佛经,就是伺候用饭,日日陪在老夫人身边欢声笑语逗她开心,又自己亲手做了好几双鞋子袜子送给老夫人,余文轩和赵氏,还给几个姐妹做了香囊,手帕,扇络子这样的小玩意儿。
  映容感慨,这个小姑娘很聪慧,只要把她领上道,她自个便能把后头的路走好,九岁的年纪能想的面面俱到,也算是个不简单的了!
  黛容在老夫人面前得脸,连带着华香榭的日子也好过不少,出了门那些管事们,管事媳妇们再不敢像从前那样不待见她们。
  苏姨娘自己哭了好几场,既是高兴又是欣慰,天天念叨着,“我们黛姐儿要熬出头了,比姨娘有出息多了。”
  以前最常去老夫人那里的是慧容,不过如今慧容见到黛容在那里陪着,倒也不曾嫉恨她夺了宠抢了老夫人的关心疼爱什么的。
  黛容是几个姐妹里年级最小的,慧容对她一向宽厚,况且慧容本就是样样风光,对着这么个做小伏低的小妹妹,她并没有什么危机感。
  要是此刻是映容这般大加讨好老夫人,慧容肯定气的发疯,不过黛容就不至于了,她不过求个倚仗罢了,日子都过的这般艰难,怎么也越不过慧容头上去,因此黛容在小佛堂和慧容相处的倒也十分不错。
  唯一心生不满嚼舌根子的便是柳姨娘,她看着碧容闲暇的样子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张口就骂她,“小王八羔子,你还玩儿的下去呢,一点都不知道着急。”
  这也难怪柳姨娘,她爹虽说是个秀才,但是柳姨娘自己是大字认不了几个的,又自幼在街市小巷混迹着长大,出口不过三句话,必能听出市侩粗俗话来。
  碧容平白无故挨了顿骂,一头雾水问道:“姨娘又怎么了?”
  “你那三个姐妹都快抱成团,单把你一个人撇开是几个意思?以后你也跟在她们后面,她们去哪你去哪,她们干嘛你干嘛,可不能把孝顺伶俐都让别人做光了。”
  碧容哼一声,“我又不是闲得慌,为什么要跟在她们屁股后头转?”
  “要不说你傻嘛,瞧瞧那个黛容,年纪小,心眼却不小,惯会讨好人,又去老夫人读佛经,又去做鞋子做袜子各个院送,你就不能学着点?论起绣活来,她那两下子哪比得上你?干什么让她一个人出风头”
  碧容气的柳眉倒竖,“我是疯了不成,我这一手好绣活,便是绣贡品都足够了,你叫我给人家做鞋子去?可笑不可笑,难道我的绣活就是用来这么糟塌的?”
  柳姨娘翻个白眼,“得,端着吧,你就端着吧。”又拍了桌子长叹口气,“唉呦,我怎么生了个这么蠢笨的女儿,精明脸蛋笨脑子。”
  碧容听了心里不快活,反唇道:“姨娘在这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就算是讨好这个讨好那个也管不了什么用,我要是有大姐姐二姐姐那般有势的外家,再有万贯的银钱傍身,我上哪都能挺个腰板子,我谁都不用讨好。”
  碧容横了柳姨娘一眼,“姨娘就知道说我不上进,你少往你娘家贴钱,给我多存点嫁妆这就是对我最好的事了。”
  柳姨娘淬她一声,“你还嫌弃起我来了?要不是我这个亲娘护着你,你能过这样的舒坦日子?吃的喝的用的,哪个不是好的?也该让你摊上苏姨娘那样的娘,让你过两天黛容的日子你就知道了。”
  碧容撇撇嘴,“那又怎么样?大姐姐的亲娘都死绝乎儿了,她不照样趾高气扬的,她凭的是什么?凭的是她嫡女的身份,凭她外祖家,凭她娘给她留下的大笔嫁妆,她吃喝穿用哪个不比我好?姨娘你也就尽给我些没用的。”
  这话说的柳姨娘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倒是想给,她给的了吗?
  柳姨娘也实在是被碧容的话伤着了,半晌才默默说了句,“那我也没的办法,谁让我没投生在一个富贵之家呢,你要怪你就怪老天爷,让你投生在我肚子里,没让你投生在高夫人赵夫人肚子里。”
  碧容刚刚是一时恼了,现下细想也起来觉得话说的不妥,又听柳姨娘语气不悦,只好一脸讪讪的低下头,都不敢看柳姨娘的脸。
 
 
第十三章 
  荀老夫人寿筵将至,赵氏连着几日都在准备贺礼,备的是一尊白玉观音,由一整块和田软玉打磨而成,通体莹白,触手生温,再添上两棵老山参并十二个大金寿桃,金寿桃颗颗有拳头大小,装在紫檀木雕花盒子里,外头罩一层大红织金福字绒布,用小螺钿扣上,封一道朱红宣纸,上书: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赵氏准备完这些,便往小佛堂给老夫人请安去了。
  小佛堂里,老夫人正跪在蒲团上烧香,见着赵氏过来,便擦了擦手起身,赵氏忙上前去搀着老夫人,两人一道进了内室。
  老夫人有些日子没见到余文轩了,问赵氏道:“文轩这几日怎么连个人影子都见不到?”
  赵氏道:“他忙着呢,前些日子有公务没怎么回来,这几日又忙着在外头请人吃酒,想结交朋友呢!”
  “结交朋友?他结交哪个?”老夫人皱眉。
  “新任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秦家的六公子,外头叫一声秦六爷的。”
  老夫人脚步顿住,脸色已是极不好看了,“混帐东西,真是不长记性,本事一点没有,还这般不老实,那秦家分明就是靖宁侯那边的人,靖宁侯府又是外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岂会少?叫他少同他们来往,省的惹火上身。”
  老夫人摇摇头,长叹口气,“朝中看着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那些大臣们各有各的心思,长公主也不过勉强掣肘罢了,再说还有个手握兵权的摄政王在那虎视眈眈呢,大邺的江山就跟一块肥肉似的,人人都盯着。朝里朝外瞬息万变的局面,就那蠢子的脑子,怕是被人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跟他说了许多回,莫要去沾惹是非,离那些人远一点,他就是不长记性,咱们家是怎么降的爵他自己心里清楚,哼,他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如今大邺的江山不稳,各方势力相抗相衡,朝中有长公主辅政,有外戚傅家掌管内廷禁卫军和五城兵马司,内阁有荀家父子领头,荀首辅五岁的嫡幼女,还被接入宫中册封为元妃,五岁的孩子懂什么?不过是各方权术的牺牲品罢了。
  还有那个摄政王,手握西北三十万大军,是个大隐患。
  摄政王名宁珩,是西北宁家的长孙,宁家子弟世代镇守边关,守护疆土安定,五年前鲁王造反,长公主从封地凉州赶回来,一路同行而来便是当年的西北将军宁珩,宁珩带来了西北大军,助长公主平定京城内乱立下大功,后被敕封为一品王,人人尊称一声宁王爷,三年前又加封为一品摄政王,已是权倾朝野的局势。
  可长公主把宁珩引入京城,拥他坐大,如今竟有些骑虎难下的尴尬场面,人一旦有了野心,那是拴都拴不住的。
  老夫人揉揉眉心,心绪不宁,朝廷里早晚得乱一场,长公主,宁家,傅家,荀家,哪个都不是吃素的。
  可余家再也禁不起风浪了,不能站队,只能躲的远远的明哲保身。
  老夫人忖度片刻,对赵氏道:“过几日你要带几个姑娘去荀家赴宴,我也知道,小荀大人少年才俊,身居高位,且尚未婚配,有不少夫人们都打着荀家的主意,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打这个主意,别把姑娘们推出去,去他们家赴宴也不要表现的太热络,贺礼只按着寻常的规矩来就是了,你态度淡些,也好叫人家知道咱们没有结交的意思。”
  赵氏只得应下来,又陪着说了会话,待到晌午才回去。
  进了正院的门,赵氏左思右想,把贺礼盒子翻出来又装回去,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遍,终是定了心把那一套十二个的大金寿桃拿出来了,这么看着,玉观音和老山参就显得素了些,不过这些也够了,不丢面子不长脸。
  这大金桃子还是她自个库里的东西,本想拿出来做个人情讨个好,谁知道老夫人还不许她做人情。
  赵氏坐在桌子边上想了又想,心里怎么都不得劲,看看大金桃子,叹口气,这人情也送不出去了,寻思着给映容打几个头面得了。
  到了下午,赵氏便吩咐人出府去,请了京城里有名的天香绸缎庄的大师傅过来,带了许多成衣料子,各式精巧头面,叫几个姑娘们一同过来挑选,这是赵氏自己掏的私房钱,给几个姑娘添些衣裳首饰。
  映容带着黛容最先过来的,慧容,碧容紧跟其后。
  瞧着人都到齐了,赵氏便道:“初七要出门赴宴去,我叫了天香绸缎庄的段师傅过来,带了些料子和头面首饰,你们都过来挑一挑,选几个喜欢的。”
  厅堂里搬进了两张八仙蟠桃长桌,第一个桌子上横铺着各色布匹料子,花纹也有许多种,有鹅黄柳叶纹的,霞红绣牡丹的,丁香绣杜鹃的,粉红绣绿荷叶,绣的极其精密细致,花样子周围还用金银绞丝滚了一道边。
  除了带花的,还有素色的缎子,绢丝,淡蓝的,莲青的,月牙白,香妃色,藕荷色,葱绿色等等,素色的可做底裙,鲜亮的可做外裳,另还有十六匹寻常的料子,白底蓝花,黑底红花,有绣兰花的,有绣雏菊的,都是织花缎。
  旁边的桌子上摆了八个雕花漆盘,漆盘里放了各式首饰,簪子,步摇,珠花,臂钏,手镯,手串,耳坠,戒子都分门别类的放着。
  慧容看了一遍,没挑布料,只挑了一枚攢珠宝石花,一只虫草镏金珠钗。
  慧容一向不缺穿戴,也舍得在衣裳首饰上花银子,每回出门必是一身珠光宝气,如她此刻戴的红宝石头面,颗颗硕大如鸽子血般殷红的宝石镶嵌在钗环上,戴这般华贵的饰品,要是撑不起来反倒显得俗气,人被珠宝给压下去了,不过慧容生的高挑艳丽,戴这样贵重华丽的东西反而衬得一身贵气,更显风华。
  慧容的亲娘,前高氏夫人嫁入余家的时候,带了八十八抬嫁妆进门,从珍宝首饰,到古董字画,再到田庄铺子,金锞子银元宝装了满满一大箱子,珍珠都是用斗量的,还有足金打造的半人多高的笑面弥勒佛,那一路的嫁妆抬过来,堪称是十里红妆了。
  高氏夫人过世之后,慧容年级尚小不能打理财务,便一直在老夫人手里管着,后来赵氏进门,老夫人寻思着要给新夫人做脸面,便说让赵氏帮忙管着,等慧容大了再交还给她,不过被赵氏婉拒了。
  管着丈夫元配的嫁妆算什么呢?到时候有时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她还说不清呢!
  赵氏自己的嫁妆也不菲,没心思沾别人的油水,就推拒了此事。后来便一直由老夫人管着,半年前慧容及笄时都一并交还过去了,只等着慧容成亲时再添作嫁妆。
  所以慧容是个小富婆,手里握着大把的银钱,那是相当有底气。
  映容转了几趟,最终在赵氏锋芒微露的目光下颤颤巍巍的拿了一匹霞红牡丹的料子。
  赵氏见她没拿那些素色的,脸色立刻好了不少,亲自上前给映容挑了一串十六子的珊瑚玛瑙手串并一支赤金挂东珠步摇,那步摇十足的金,镶了六颗拇指大的东珠,穗子是圆润的小珍珠串成的,映容光是拿在手上都觉得沉甸甸的分量很足。
  “这才像个姑娘样子嘛,往后别打扮的那么素净。”赵氏很高兴,从前也跟映容说过不少回,小姑娘就该打扮的活泼鲜艳一点,可是映容不听,就爱那些月白的佛青的。
  赵氏也不是不愿意映容穿的素,只是映容从前的衣着实在是寻不着一点明亮的,日日一身白衣白裙,头上只缠个纱带子,要么就只戴一支银簪子,再加上映容本就白,这么一看就感觉她身子很虚弱似的,一点朝气血色都没有,不过这几个月算是好些了,总算还往身上添点颜色,比原先可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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