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摇——九月时五
时间:2019-11-19 08:50:22

  说着说着又哭起来,“我看就是霍钦那混账东西害了我家成儿,成儿原先从来不跑马的,就是跟着霍钦去玩才对这东西上了瘾,要不然他能出事吗?我天天念叨让成儿不要跟他搅和在一起,可那个傻小子就是不听我的话呀,皇天菩萨呀,你显显灵,把霍钦那小畜牲也一道带走吧,让他去地底下给我儿赔罪!”
  霍公爷虽然伤心,但还有几分理智在,忍不住说道:“夫人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呢?成儿出事的时候,霍钦根本就不在跑马场,你怪谁也怪不到他头上吧?”
  霍夫人早把自己温文尔雅的贵妇形象给忘干净了,一个劲儿的撒泼,“我就怪他,我就怪他怎么了?”
  霍公爷实在没辙了。
  霍夫人又哭着问,“到底该怎么办呐?”
  霍公爷打量着眼色开口道:“依我之见,不如把霍钦过继过来,让他肩挑两房,你看……”
  话未说完,便被霍夫人的叫骂声打断,“你是疯了吧?你要过继霍钦,那跟捧着爵位家产到他面前有什么区别?”
  霍夫人瞪着一双通红的眼,“我本就讨厌他,你居然还要把他过继过来,难道你真想让那小畜牲当我们的儿子,当国公府的世子吗?成儿这才刚没,你就要把爵位拱手与人了,你对得起成儿吗?”
  霍公爷和声劝道:“夫人没懂我的意思,我是说把霍钦过继过来,但我又没说让他做世子。”
  霍夫人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霍公爷接着解释道:“我是想,跟余家的那门亲事不要退,让霍钦肩挑两房,把余家的大姑娘给娶过来,等将来余大姑娘生下男孩,便是我长房的嫡长孙,咱们便把那孩子养在身边悉心教导,让他做世子袭爵,那不比让二房袭爵好多了?夫人你觉得呢?”
  霍夫人沉思了片刻,觉得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但又有点担心,问道:“可是,余家能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吗?那霍钦已经娶妻生子了,余家再怎么说,也算是个勋贵家族,恐怕不会愿意吧?”
  霍公爷道:“我也说不准,但是余家看上的原本就不是成儿,而是毅国公府的名头,左右都是和国公府结亲,嫁给谁他们家都不亏,应该没有不愿意的道理。”
  霍公爷绕着床踱了两步,背着手道:
  “先问问余家的意思吧,看他们愿不愿意,要是他们家真的不愿意,那咱们就再从低门小户里挑。”
  霍夫人道:“低门小户的纵然好拿捏些,但是作为国公府的媳妇还是有点说不过去吧?”
  霍公爷瞥她一眼,“这个我当然知道,可现在这样的情况,还有哪家高门大户能愿意把女儿嫁给肩挑两房的?且不说有个嫡妻跟自己平起平坐,便是郑氏生的那个嫡子就足够让人打退堂鼓了,余家这不是现成的嘛?若是余家愿意,又何必再麻烦呢?”
  霍夫人的眼泪又涌上来,嘴里骂道:“该死的霍钦,克死了我的成儿,还把我成儿的媳妇也抢走了!”
  霍公爷长叹一口气,又道:“我先叫人去问问余家吧,咱们就只说肩挑两房的事,其它的意思不能透露出来,不然余家可能就不愿意了。”
  霍夫人忿忿道:“有什么不愿意的?怎么,做不成世子夫人就不愿意了?就算她做不了世子夫人,可是她是世子的娘,这不是一回事吗?那余慧容要是识相,便乖乖嫁过来,尽快给长房生个嫡出的孙子,我亏待不了她!”
  霍夫人又看看床上一条白被蒙过顶的霍成,心中锥心泣血般的难受,“那成儿,成儿该怎么办?什么时候给他发丧?”
  霍公爷思索道:“先秘不发丧吧,叫人备一副上好的棺柩,在家里停灵,等亲事一办完,我立刻给他发丧。”
  霍夫人不可思议的抬头,“你要等亲事办完了才给成儿发丧?”
  霍公爷点点头,“这也是无奈之举,一旦发丧,便有好几个月的孝期要守,期间变故谁能预料?要是余家先答应了然后又反悔呢?还是先把喜事办完比较稳妥,你也不必着急,只要余家一拍板,咱们也不必等到十八那一天,初六就办,尽快为好。”
  霍公爷做这个决定也是纠结不已,思虑良久才痛下决心!
  他何尝不心痛
  但长房如今实在太需要一个能承袭爵位的子孙了,若是先给霍成发丧守孝,一来二去的便要耽搁半年之久,倘若在这期间余家又不愿意了,还得重新去寻别家,这样兜兜转转下去,三年五载都未可知,也只能先暂时委屈委屈自家儿子了,等把这桩事利利落落的办完,他才好放下心来料理儿子的后事。
  霍夫人捂着心口痛哭道:“你还是不是人呐?你还有良心吗?成儿才是你的亲儿子啊,你竟然要拖着他的丧事去给霍钦那小子办喜事?到底谁是你亲儿子?”
  “夫人,”霍公爷无奈的叫了一句,“咱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谁心里都不好过,可眼前的伤心只是一时的,将来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你把眼光放的长远一些,难道你非得看到整个国公府都落到二房手里你才高兴?”
  霍夫人哭哭啼啼停不住,“就算过继了又怎么样?将来袭爵的不还是霍钦的儿子?”
  霍公爷拍了拍她,“你看你,又绕不过这个弯,将来孩子养在你的膝下,那不是想怎么教就怎么教嘛?你能让他认成儿做爹,也能让他讨厌二房,孩子怎么样,全在你教他什么,不管他是谁的儿子,只要心是咱们长房这边的就行了,你说是不是?”
  霍夫人停下哭闹,这么一说,她心里还稍微好受了点。
 
 
第三十三章 
  慧容一整晚都没睡,躺到五更天左右便起来了。
  凝露一边收拾床铺一边哭,“姑娘,咱们以后怎么办呀?”
  慧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脑子嗡嗡的回响着老和尚那句话。
  缘分已尽。
  缘分已尽。
  她抬头,嗓子有些哑,“霍成,死了吗?”
  眼中一丝神采都没有,只剩茫然。
  凝露哽咽道:“还,还不知道,只知道重伤。”又忙安慰道:“姑娘别担心,姑爷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凝露还没哭完,甘妈妈又哭天抢地的冲了进来,“唉呦,我的姑娘呀,你可怎么办呐?唉呦喂,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啊,夫人在天上也该保佑保佑我们姑娘,怎么结个亲就这么难呦?”
  慧容看向甘妈妈,“祖母和父亲那边怎么说?”
  甘妈妈哭道:“还能怎么说?老夫人让等着,等霍家的意思。”
  这是在等着,霍成到底是生是死。
  要是他死了,慧容便得背个望门寡的名声,往后结亲就更难了。
  要是往好了说,霍成没死,可受了这么重的伤,难保以后有没有什么伤病,或者他残废了,瘫在床上了,要是这样,嫁还是不嫁呢?
  这桩婚事她期盼良久,本以为是一生的归宿,没想到又横生变故。
  甘妈妈准备了一桌子粥和点心,慧容基本没怎么动,只喝了小半碗红豆粥便撂了碗筷,看的甘妈妈直叹气,“姑娘再怎么伤心,也得顾念着自己的身子呀,这样不吃不睡的您自个可怎么吃得消呢?”
  慧容脸色依旧淡淡的,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她起身,走到桌前,看那一层摞着一层的金丝梨花木盒,上面贴着大红的喜字,地上堆着缠红绳的大米袋子,几个半人高的箱子开着口,里面放的是新做的喜被和褥子,金银玉器等贵重的嫁妆摆放在梢间里。
  从雕花窗,拱月门,到梳妆台,大彩屏风,再到门廊里的柱子,屋内屋外的墙壁,这座闺阁里所有目所能及的地方,都贴着喜气洋洋的大红喜字和精美花纸。
  九月十八,是她的大喜之日。
  今日是初三。
  慧容甚至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人人都劝她不要伤心,可她真的是伤心吗?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霍成的消息还不知道,但总觉得凶多吉少。
  她跟霍成仿佛见过两面,若说爱的有多么刻骨铭心,只怕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比起为霍成伤心,她更为自己伤心,为自己的将来伤心。
  这一晚上,她想了好多。
  不论霍成是生是死,她承受的代价都不会小。
  如果霍成残废了,她能不嫁吗?
  不能。
  如果她不嫁,只怕旁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给淹死。
  余家也会担上无情无义的悔婚恶名,连她后面的几个妹妹也要受连累。
  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为了家族的声誉,只能放弃自己的人生。
  一辈子,她就要守着个瘫子过。
  哪怕说的再坏一点,霍成重伤身亡了。
  那她就成望门寡了。
  他撒手人寰而去,留下她一个人面对所有。
  开年她就十六了,这个年岁已经不算小了,若不是当初方家退婚,只怕她现在早已经嫁作人妇。
  她真的耗不起了。
  之前经历了方家的事,名声已
  经受损,如今又来了霍家的事,恐怕往后很难再结亲。
  曾经以为霍家是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没想到是从一个深渊里迈进了另一个深渊。
  慧容一个人坐在桌边,看窗外探进来的枝蔓,枝头微微有点蜷曲了,攀在窗沿上,冒出一点碧绿。
  *
  晌午时分,老夫人身边的焦妈妈来通传。
  慧容洗了脸梳了头,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素色衣衫,把一夜不寐的狼狈和憔悴遮掩住。
  绕过一道道垂花门,小游廊,清风把枝头的花蕊吹落在地,仍是熟悉的路,但心境却早已不同。
  她知道,这一条路走过去,便是一生的命数。
  小佛堂里檀香缕缕,老夫人少见的没有坐在榻上,而是拄着圆头拐杖站在窗边。
  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老夫人从前都是很少下地的,但今天却是一刻钟都坐不住。
  慧容从门外走进来,恭恭敬敬道一声:“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回过头,看到这个长孙女,温和,平静,大方的站在那里。
  她心里忽的堵住了一般,慧容一直是她最疼爱的孙女。
  以前她总觉得慧容不够稳重,性子急燥,可现在,她倒宁愿这孩子哭上一通闹上一回,别这么安安静静的站着。
  安静的叫人心疼。
  老夫人忍住心头的难受,艰难开口道:“霍成,没了。”
  慧容怔了怔,扯扯唇角,苦涩道:“孙女知道了。”
  又低下头说了一句,“让祖母替我操心了。”
  老夫人看着慧容,眼中尽是怜惜。
  “霍家说,婚约不变。”老夫人道。
  慧容心头一震,婚约不变!
  霍成都死了,还如何成婚?
  难不成,霍家是想让她嫁过去守寡?
  她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嗓子眼里打着颤,“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长叹一声,“国公爷要过继二房之子,霍家说,若是你愿意,这桩婚事便不退,初六办喜事,你嫁过去仍旧是霍家的长房媳妇。”
  “二房之子,是霍钦?”慧容问。
  她想起那个站在院墙边的年轻男子。
  记忆里仿佛有些印象。
  老夫人点点头,又道:“这般荒谬的事,本来我是不愿意的,可一旦与霍家退婚,将来你的亲事必定艰难,我想了许久,终究拿不定主意,你是我的长孙女,祖母不愿意拿你的一辈子去做人情。”
  老夫人拄着拐杖上前两步,神色认真,“这件事做什么决定,都看你自己,嫁还是不嫁,你可要想清楚,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一旦决定就不能再反悔了。”
  那一瞬间,慧容脑子里浮过了千万种想法。
  霍家,余家,霍成,霍钦。
  祖母,父亲,生母,姊妹,包括赵氏。
  甚至幼年玩的秋千,海棠院里团团簇簇的花,隔壁梧桐院的大树,霍成送她的牡丹,还有库房里贴红描金的嫁妆箱子。
  一一浮现在脑海中。
  片刻后,她眼里含着泪,说道:“我愿意,我愿意嫁。”
  “你想好了?”老夫人眼中也有泪,“你可知道,霍钦是肩挑两房,他已经娶了一房妻子,还有一个儿子,你嫁过去,一个丈夫要掰成两半,这滋味不好受的。”
  “我知道。”慧容垂眸落泪。
  “你还得明白,你原先订的是霍成,现在嫁的是霍钦,外面的闲言碎语你能受得住吗?且不说外面,便是毅国公府的闲言碎语就不会少,还有那个二房的太太郑氏,你背着名声只怕要矮她一截,若是丈夫再不向着你,往后的处境会是如何,你想过吗?”
  慧容低着头,隐约有点发抖。
  老夫人偏过头不敢看她的样子,“你不要觉得祖母在吓唬你,这都是你将来可能要走的路,一定得想清楚了。”
  慧容泣不成声,“孙女知道。”
  老夫人轻轻叫了句,“慧容。”
  瞬间老泪纵横。
  “离你出嫁也没几天了,剩下的日子,让你几个妹妹好好陪陪你吧!”
  “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好或不好,我都自己受着,祖母,祖母要保重身体,别再为我担心了。”
  慧容不敢抬头,不敢让祖母看到她流泪的样子。
  *
  从小佛堂里走出来,慧容眼角泪痕未干,心情复杂难辨。
  走回海棠院的那条路,好像比来的时候更长了一些。
  迈过同样的路,走进海棠院的大门。
  满院花香,浓淡幽长。
  一盆,一盆看过去,丝兰,紫荆,蜀葵争相开放。
  那时霍成之前送给她的。
  最前方,是一株养在白玉盆里的双株牡丹,一株浅黄,一株藕粉,比送来的时候更加艳丽繁茂。
  上面还支了个小架子挡着太阳,怕把花给晒蔫了。
  这盆花开的这样好,是因为慧容一直悉心照料着。
  她曾想过成婚的时候把这盆花再带去霍家,带给霍成看,他应该会高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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