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一笑,“那您算姻缘即可。”
慧容脸红,又问道:“那该怎么弄?”
老和尚把一旁的木鱼挪开,捡起压在木鱼下面的四个旧铜钱,放在掌心让慧容翻两个面。
慧容小心的挑了两个翻了面,老和尚又拿了个竹筒子上前,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慧容看的一愣一愣的,总觉得有点故弄玄虚,她心里不大信,但是又耐不住好奇,很想知道她和霍成的姻缘到底顺不顺。
要是今儿没和几个妹妹一起来,她还想问问子女缘呢,可现在边上人多,她实在不好意思问出口。
老和尚念完了那一遍听不懂的词儿,低头道:“女施主现在摇这签筒,左三轮右四轮,一直摇,摇到掉下第一根签为止。”
慧容半信半疑的拿起签筒摇起来,摇了几下,便掉下一根签来。
慧容捡起签,却根本看不懂上面的签语,她把手一伸,拿给映容看,映容凑过去看了一眼,冲她摇摇头,也是云里雾里看不明白。
老和尚道:“女施主可否把签语念一遍,老衲眼睛不好。”
慧容捏着竹签念了起来,“寒山夜雨乌蓬尽,走马山河大道横。”
老和尚将手搭在袈裟上,闭着眼道:“您这是支下下签,代表缘分已尽。”
慧容愣了一下,缘分已尽?
她顿时气的七窍生烟,把那签狠狠砸在地上,厉声道:“你这老和尚胡说些什么呢?我还没嫁呢,就这么诅咒我,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你知道我要嫁的是哪家吗?哪个都是你得罪不起的,再敢胡说我掀了你这破地方。”
见着慧容发脾气,映容赶紧上去拦住她,慧容一边瞪眼一边骂道:“今儿就不该出来,好好寻个晦气!”
老和尚坐在那里波澜不惊的样子,仍旧是淡淡的笑,“老衲不知道女施主是谁,也不知道您要嫁的是谁,不过我在这坐了几十年,来来往往也遇到过许多达官贵眷,倒从未见过像女施主你这样的。”
慧容气的又是一跺脚,立刻就要上去质问,映容忙拦着她道:“姐姐别生气,要是觉得算的不准,咱们就不算了,回家去吧。”
碧容在边上看热闹不嫌事大,喜滋滋的跑过去道:“先别急着回去,让我也来算一算。”
慧容也不闹了,停下脚步想看看碧容能抽出个什么签。
碧容坐在蒲团上,举着签筒晃了好几圈,晃出了一根签头有点损坏的签,看着破破烂烂的。
碧容照着签上念道:“秋风雨打亭前树,一枝寒梅落尘泥。”
“这是什么签啊?是好签吗?”碧容问。
老和尚拢着衣袖道:“非也,非也,同上一支一样,是支下下签。”
碧容立刻就不高兴了,噘起嘴,把签扔回签筒里,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嘛,根本就不灵。”
慧容抱着胳膊站在旁边,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刚刚的生气也全然忘了。
她努努嘴,示意黛容,“你也去试试,看看你抽什么!”
黛容有点抗拒,眉毛拧成一团,“别了吧,我就不试了。”
碧容也开始撺掇,推着黛容过去,“你试试,你试试,要是你也抽个下下签,说明这一点都不准。”
黛容没法子,只得拿起签筒子,摇了几下掉出一根签来,黛容还没看,碧容便抢先夺过来,“望江楼上登高处,枝头锦绣探春华。”
“这是好的坏的?”碧容忙问。
老和尚微微笑道:“这是支上上签,锦绣姻缘。”
慧容站直了身子,不可思议的看过来,碧容也是一脸复杂的表情。
“你去抽一支,你不是还没试吗?”慧容的眼神直直射向映容。
“对呀,二姐姐,只有你没抽了。”碧容推波助澜道。
两个人直勾勾的看过来,映容抿抿嘴,知道今儿不抽一支这关就过不去了。
干脆就爽快一点直接走过去了,映容拿着签筒随手一晃,还没反应过来就掉下来一根签。
映容也就是为了应付应付,连签都没捡起来,只是看了看上面的签语,对老和尚道:“这签上写着的是,镜里照花容,殿里写青鸾。”
映容不解,为何会是五字联句,旁的签都是七个字的。
老和尚略睁了睁混浊发黄的双眼,“这也是支好签,是上上签,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将来必能平安顺遂,夫妻和睦。”
碧容张着嘴巴,愣在原地。
慧容沉吸了口气,“我还就真不信了,我要再抽一次。”
慧容抢过签筒,哗哗猛摇一阵。
哐当一声,两根签同时掉在了地上。
慧容一手捡起一个,左边的签是,天圆地方迷惘处,人进人出新迹时。
右边的签是,堂前朱门栖瑞鸟,小楼砖瓦添花红。
慧容实在是懵了,“这又是怎么回事?我摇出来两根签,一根是天圆地方迷惘处,人进人出新迹时,一根是堂前朱门栖瑞鸟,小楼砖瓦添花红,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和尚默了半晌,才道:“您这是一根上上签,一根下下签,天圆地方为上签,堂前朱门为下签,究竟好是不好,不看签,看施主您自己。”
“不是,这,这怎么可能,你这和尚没诓我吧?我不少你银子,你可得说实话,这天圆地方怎么可能是上签?堂前朱门怎么是下签呢?”
慧容实在不能明白,明明堂前朱门那支签看起来更好更圆满。
老和尚说话慢吞吞的,“这堂前朱门看着虽好,实为下签,这天圆地方看起来寂寥沧桑,然则是通透豁达之意,为上签,老衲说了,好是不好,全在施主您一念之间,朱门富丽未必好,天地迷惘也未必不好。”
虚虚实实一番,气的慧容说不出话,把两支签扔在地上转头就走。
映容留了一锭银子在蒲团上,也跟着出去了。
慧容在路上走的蹭蹭的,边走边忿忿道:“那老和尚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他是编不出来了,才在那胡说八道打马虎眼,想糊弄我们呢!”
*
慧容生气了一路,回了昌顺伯府,便径直去了海棠院里。
本想着去烧香拜佛求保佑,可谁知道平白遇上这么件添堵的事。
慧容心中气结,加上一上午来回奔波,身子也有点乏累,回了房便歪在榻上睡着了。
睡了半个时辰左右,凝露过来叫醒她,慧容迷蒙睁开眼,披衣起身,准备喊人摆饭。
这时甘妈妈推了门进来,笑着道:“姑娘,伯爷和老夫人在前厅摆了饭,让您过去呢!”
慧容应了一声,对凝露道:“叫小厨房的人先歇着吧!”
凝露点头,又服侍着慧容穿上洋红百褶长衫,整理了鬓发,一同往前厅去了。
慧容到了前厅里,见父亲,祖母,赵氏和三个妹妹都坐在那里,一家人都到齐了。
大堂正中间支起了逢年过节才用的福禄寿八仙桌,桌上热菜凉菜摆了二十多道。
慧容心中微微惊讶,走上前去,在映容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家里这般团圆齐整的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可不多啊,今天又不过年又不过节的,怎么摆起这么大的阵仗来了?
刚坐下,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忙上来布置碗筷,余文轩笑眯眯的夹了一只虾放在慧容的碟里,“你不日就要出嫁了,将来再想回家里吃顿团圆饭就不容易了,今儿这顿饭算是给你摆的。”
慧容这才明白过来,端着小碟接过虾仁,笑道:“多谢父亲。”
老夫人满是慈爱的看着慧容,“从前还没有桌子腿高的小丫头,一晃也要出阁了!”
赵氏识时务的说笑一句,“慧姐儿是在母亲跟前养大了,如今她出阁,您可不是要舍不得了嘛?”
老夫人感怀过往,说起慧容从前的事,又叮嘱道:“到了婆家,万不可再像做姑娘时那样娇纵了,婆家可不是惯你的地方,要学着孝敬长辈,照顾夫君,做个贤惠媳妇,可懂了”
慧容低头羞涩道:“都懂的。”
碧容在一旁听着,撇撇嘴,先是看向映容这边,见映容一门心思吃菜,好像不是很想搭理人的样子。
便果断掉转了方向,频频向黛容那边使眼色。
众人正吃着饭,却见大管事常仁宝急急忙忙从门外跑进来,额上全是汗珠子,一边跑一边叫道:“不好了伯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余文轩放下筷子,不悦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吃饭都不让人安生!”
常仁宝指着外头喘气道:“前边门房来报,说霍世子在跑马场坠马了,伤的很严重,我原还不信,可刚才我跑到门口去看,正好看到世子血糊糊的被抬回来,真吓死人了!”
余文轩大惊失色,猛的站起身来,话都说不利落了,“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世子怎么了?”
常仁宝急得拍腿,“世子坠马了!”
慧容乍然一惊,手边的瓷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伴着清脆的响声碎成数片。
第三十二章
深夜,毅国公府
前厅后院,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们捧着药膏和棉巾,端着盛了血水的铜盆奔走在门廊两侧。
正院外站了几个婆子看着门,轻易不放人进去。
转过一道半弯的拱门,内室里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哭嚎声。
“成儿,我的成儿啊!”
霍成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身上盖着薄被子,单看脸色,可能只是显得稍微虚弱了一点。
但那层被子下掩盖的,是触目惊心的重伤,他的大腿已经被马蹄踩断,盆骨处也被踩得粉碎,膝盖往下更是一片血糊,找不到一块好皮好肉,刚抬回来的连霍公爷和霍夫人都吓得不敢细看。
京城里的名医,宫里的太医一波接一波的来,看完了都是摇头加叹气。
霍公爷急得没办法,跪下来求太医想办法救救霍成。
把几个老太医吓得跟着跪下来,一个个面面相觑苦着张脸。
谁都知道,这霍成世子是霍公爷唯一的儿子,若是有办法,他们怎么可能不救?
可这伤口这么大,创面几乎遍布半个身子,光是止血都费尽,更别提愈合了,恐怕皮还没长好,肉就先烂了。
太医的意思是,大概撑不过今晚了。
霍夫人正在一旁嚎啕痛哭,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整个人踉跄着倒在地上。
其实从抬回来的时候就快要没气了,霍家用百年的老山参切片给霍成含在嘴里,吊着他一口气。
若没这老山参,只怕回来不到半刻钟人就没了。
从下午折腾到晚上,任凭太医们怎么忙前忙后,躺着的霍成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约摸三更天的时候,霍成断了气。
看着婆子们用被子蒙上霍成的头顶,霍夫人心如刀绞。
“成儿啊,我的成儿,我苦命的儿,你睁开眼看看呐!”霍夫人伏在床榻边一声凄惨过一声。
霍公爷在一旁背着身子偷偷抹泪。
但霍成是一句都听不到了。
霍夫人哭的眼睛泛红,突然像被点起了火似的,猛地转过头来问道:“来旺和来福那里可拷问出什么来了?”
来旺和来福是霍成的两个贴身小厮,此次也是一同跟去跑马场的。
霍公爷擦擦眼角,垂着眼道:“能拷问出什么来?他们能知道些什么?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那两个半大的小子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一个劲儿的哭,说那马是突然发了癫把成儿甩下来的。”
霍夫人眼里似要喷火,气的咚咚捶地,“护主不利的蠢奴才,打死他们,给我打死他们!”
霍公爷见夫人情绪激动,忙上前揽着她道:“好了,好了,你静一静,先静一静再说。”
霍夫人靠在丈夫怀里,泪流满面道:“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为什么那马就突然发了癫?肯定是有人故意害我成儿的,肯定是。”
霍公爷抚着她的背道:“大理寺的人已经去跑马场察看过了,在那匹马身上也没有找到什么异处,兴许它就是发了癫,一个畜牲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呢?”
“可成儿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啊,他才十七啊,不日就要成婚了,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呐!”霍夫人痛哭流涕,一下接一下撞在霍公爷的胸膛上,“让我替成儿去死吧,让我替他死!”
霍公爷见到此情此景,心里悲痛欲绝,握着霍夫人肩膀道:“你伤心,我比你更伤心,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哭哭啼啼,是好好把成儿送走。”
一听送走儿子,霍夫人又哭得上气不接下去,“我的儿啊,我的心啊,你走了,就是把娘的心一块带走了。”
霍公爷忍着伤心,开始跟妻子明明白白的讲道理,“夫人还不能明白吗?成儿是我们长房唯一的儿子,他没了,我们长房就无以为继,断了香火了,难道夫人是想眼睁睁看着家产爵位全部落到二房的头上?”
霍夫人的哭声一下子顿住了,回过头看看霍公爷,“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国公爷的爵位要给二房了?”
霍公爷长叹一口气,“待我百年之后,长房若是无继,自然该由二房袭爵了。”
霍家长房在子嗣上也是很艰难的,霍公爷之前有过二子一女,但都是幼年夭折,后来好不容易得了霍成这一根独苗,千辛万苦养到十七岁,万没想到又突然遭此横祸。
如今,当真是孤苦伶仃了。
霍夫人愣在那里,尖锐的叫一声,“不可能,我绝对不同意,哪怕是从族里过继一个来,我也绝不可能让二房袭爵。”
霍公爷皱着眉,“夫人你糊涂了,若是要从族里过继,那必须得我们这一支全都子嗣凋零,无人可继才行,可如今,二房有子有孙,再怎么论,也没办法从旁枝远房那里过继吧?就算是我们愿意,可族里的老长辈们肯定也是不同意的。”
霍夫人慌了神,“那,那该怎么办?要是真让二房袭了爵,那比杀了我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