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摇——九月时五
时间:2019-11-19 08:50:22

  不过如今全都成了妄想。
  凝霜和凝清推了门走到院中,见慧容站在那里愣神,便唤道:“大姑娘?”
  慧容的眼神从地上摆放的几十盆花上扫过去,转身淡淡开口道:“把这些花都烧了。”
  凝霜瞪圆眼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慧容嘴里说出来的。
  这些花姑娘一直很爱惜的,稍微碰坏一点都会心疼半天,怎么突然说要烧掉?
  凝霜想劝两句,还没说出口,慧容已经走到廊上,拿起边上放着的湿布。
  凝清忙道:“那布不干净,姑娘放着别动,让奴婢们来吧。”
  走廊上摆了个炉子,炉子上架着一个铜壶,咕噜咕噜烧着热水,下人们一天要在这里烧上几十壶水,以供院里各处使用。
  主子们也是金贵的,常常吃过一回饭就要打一次热水擦洗,因此这里的炉子几乎是常年烧着。
  慧容把布搭在提手上,拎起了那壶水,走向她最珍惜的那盆双株牡丹。
  滚烫的热水浇上去,蒸腾的气息扑在脸颊上。
  慧容突然觉得心里的一块地方渐渐松动。
  这花死了,算是带着她对霍成的最后一点念想一起死了。
  她曾经的羞怯,期盼,向往,全都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凝霜和凝清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一切,想劝阻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慧容脸上似哭似笑,悲喜莫辨。
  放下铜壶,回到屋里,慢步走至梳妆台前。
  打开妆台上的盒子,里面放着几张叠好的信纸。
  拿出来翻开,是一张花笺并两封书信。
  都是霍成写给她的。
  信纸尚新,上面寥寥几句。
  婚期将近,心中愈念,可幸可乐,可喜可盼。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家中安泰,勿忧勿思。
  愿以白首之盟,百年之好,寄予吾
  妻,余氏慧容。
  霍成从来不是善言辞的人,却句句写到她心里去了。
  慧容才平复的心情又波荡起来,捏着信纸的手不断发抖。
  本想烧了的,可如今,实在下不去手。
  她想了想,又把那几封信纸整理好,收回盒中。
 
 
第三十四章 (一更)
  九月初六,慧容出嫁。
  这一桩荒谬的婚事,比预想的更为仓促。
  谁都不曾料到,毅国公府与昌顺伯府的两姓联姻,原先那般风光热闹,如今却是这样天翻地覆的局面,任谁听了都要唏嘘几句。
  慧容心绪低沉,穿着大红织金锦绣鸳鸯喜服,头戴刻丝点翠朝阳冠,两侧流苏垂至肩膀,一身的华丽贵气,人却提不起精神来,满脸的低沉之色。
  映容和碧容站在一旁,将两支镶玛瑙圆珠簪分别插进慧容的发髻左右。
  慧容头发盘的整整齐齐,喜婆拿了梳子为她压鬓角,一边梳一边说着白头偕老,儿孙满堂的吉祥话。
  慧容没听进去,映容也没听进去。
  大喜之日,气氛格外凝重。
  只有喜婆一个人是笑吟吟的。
  门口堵着好些人,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霍家来接亲了!”
  慧容手尖一颤。
  喜婆拿起大红喜字盖头给慧容戴上,扶着慧容站起来。
  外边又进来几个丫鬟婆子,领着慧容往前厅去,去了前厅给长辈们磕个头,便是谢过娘家多年的养育之恩。
  出了余家大门的那一刻,她就不再是余家长女余慧容,而是霍家长媳霍余氏。
  乌泱泱一群人拥着穿红戴金的慧容远去,映容,碧容,黛容驻足在房内,心中万千思绪。
  碧容从前那般嫉妒慧容,如今却叹息一句,“也不知道大姐姐这一去是何光景?”
  黛容惋惜道:“家里没有兄弟,连背着上轿子的人都没有!”
  照理说,新嫁娘上花轿之前脚是不能沾地的,都是由家里的兄弟背着上轿子,可余家没有男丁,无奈只得省去这一项。
  映容听到前面鞭炮声接连响了起来,想来迎亲的队伍已经接到新娘子了。
  *
  昌顺伯府大门口聚了许多人,街边叫卖的小贩都停下脚步来看看热闹。
  伯府嫡女出嫁,国公府公子娶妻,这阵仗委实不小。
  霍家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走在前面,后头抬的是慧容的嫁妆,足足占了半条街有余,看起来也算是风光富贵了。
  只是新娘子心情低落,躲在轿子里小声抽泣,前边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也是冷着一张俊脸,没有半点成亲的喜悦。
  喜婆跟在轿子旁边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里着急的不行,又不敢跟霍钦说话,只能敲敲轿子,凑过去小声叮嘱慧容,“姑娘今儿出嫁,高兴着点,您要是哭花了妆,到了婆家可不是要丢人了?”
  轿子里的啜泣声小了一点。
  喜婆笑道:“这就对了,姑娘高兴点!”
  骑在马上的霍钦微微侧目,喜婆立刻站直身子,讪讪笑道:“新郎官也高兴点!”
  霍钦又转过头去,依旧没有表情,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喜婆心里暗暗叫苦,这都什么事儿啊?
  是成亲还是奔丧呢?
  她做喜婆这么多年,就没碰过这样的事,新娘子,新郎官全都拉着脸,她一个喜婆瞧着比他们还高兴些。
  映容,碧容和黛容站在大门口,直到最后一抬嫁妆消失在视野中,才转身回去。
  慧容是这个家里第一个出嫁的姑娘,众人心里多多少少有几分不舍和感慨。
  几人进了厅堂里,老夫人正坐在上首的梨花木高背椅上捂着脸流泪,余文轩和赵氏在一旁温言劝说,“母亲再舍不得,姑娘们也终有出嫁的那一天,今儿是慧容大喜,您可不能哭啊!”
  老夫人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叹口气,柱着拐杖站起来,余文轩和赵氏眼疾手快的跟上去,一人托着一边胳膊,搀扶老夫人往内室去。
  老夫人打量着赵氏,心想到底不是亲娘,慧容出嫁连一滴泪都没掉,再看看余文轩,不由得摇头苦笑,这亲爹做的还不如后娘呢!
  老夫人被扶到内室休息,映容,碧容和黛容便各自回院子里去。
  通往后院的小路上种着一排合欢树,走在路上,只要有风轻轻吹过,如鹅毛柳絮般轻柔的合欢花便会飘落在身上。
  映容一边走一边掸着肩膀上落下的花瓣,抬起头看看,此刻阳光正是浓烈之时。
  岁月须臾,人若蜉蝣。
  人生或许根本不能由自己做主,世间有太多太多无可奈何。
  她不聪明,不漂亮,甚至不算善良。
  有私心,有脾气。
  没有学贯古今之才,经韬伟略之志,没有倾国倾城之姿,颠倒众生之貌。
  亦不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
  她没有那么大的志向,这一辈子,不求富贵亨通,但求平安喜乐。
 
 
第三十五章 (二更)
  天亮的早,人也起的早。
  毅国公府的早上清晨格外喧闹。
  “快着些,把这些都拆了,夫人说了,府里再敢看见一个喜字儿,把你们的皮都扒了,都快着点。”一个穿着褐色短褂的肥胖婆子叉腰叫道。
  丫鬟们忙着撕喜字,小厮们便搭上梯子去揭缠在柱子上的红绸子。
  慧容嫁来霍家,住的是春山院,此刻慧容已经起床,正在房里梳洗。
  今儿是新媳妇敬茶的日子,她不敢起晚。
  从前海棠院的四个大丫鬟凝露,凝清,凝霜,凝雪全都带来了,甘妈妈是奶娘,自然也跟着过来了,老太太还给了一个吴妈妈,也带过来了。
  正经的陪房有四家,大概二十来个人,大部分都是在庄子和铺子里,这些都是出嫁之前就安排好的,老夫人说了,伺候的人少点不要紧,但是这些重要的地方,放的一定得是自家信的过的人。
  如今春山院里的伺候的,有四个大丫鬟,四个从家里带来的小丫鬟,加上甘妈妈和吴妈妈两个。
  霍家也拨了四个人过来,不过慧容只安排她们在外边扫地烧水,不让进房里。
  前边的丫鬟小厮们撕喜字扯绸子闹的动静有些大,站在院门口的凝露听见了,便走过去瞧瞧是在干什么。
  等凝露走到前边廊子里,看见墙上,壁面上贴的喜字已经撕了大半,连柱子上的挂着的红绸子都被扯了,登时气得跺脚大叫道:“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这喜字是要贴一个月的,新媳妇连茶都没敬,你们倒把喜字都给撕了,霍家怎么这么没规矩?”
  那胖婆子听了,走到凝露边上甩手就是一个嘴巴子,“好你个小蹄子!还敢编排国公府没规矩,我看最没规矩的就是你,也不看看这是哪这是霍家,不是余家,是你耍威风的地儿吗?我告诉你,这喜字可不是我们要撕的,是咱们府里的当家主母,是国公夫人要撕的,你若有那个胆子,便去找夫人说去,同我们理论有什么用?”
  凝露那瘦弱的小身板哪经得住那婆子的一巴掌,差点被打的撞在柱子上,凝露气的红了眼,“你个作死的老货竟敢打我,我可是大奶奶身边一等一的管事丫鬟,你敢打我,你便等着大奶奶收拾你吧!”
  那婆子淬一声,“打的就是你这口无遮拦的小贱人,府里成少爷刚没了,公爷和夫人正伤心呢,你倒好,敢把死字挂在嘴边上,今儿要不教训教训你,只怕你往后还是不长记性!”
  凝露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里含了个死字,霍家如今的情形,这死字还真是个忌讳。
  但她刚来霍家,倘若现在就被这婆子给治下去了,她的脸面也不必要了,连着大姑娘的威势也丢干净了,以后还怎么在霍家立足?
  这么想着,凝露便强撑着架势嘴硬道:“就算你是国公夫人的人,也没那个权利打我,我是大奶奶身边的一等管事丫鬟,是余家的陪房,你打我便是打了大奶奶的脸面,更伤了夫人和大奶奶的婆媳情分,这罪责你担当起吗?”
  胖婆子嗤笑一声,“我呸,你们院里那个也配叫大奶奶?我们奶奶可比你们那个先进门,今年还生了小公子,那才是名正言顺的大奶奶呢,你快别在这丢人了!”
  凝露这下算是听明白了,敢情这婆子根本不是国公夫人那边的人,而是二房夫人郑氏那边的人!
  霍家本来有两个少爷,霍成是长房的大少爷,霍钦是二房的大少爷,府里不分先后,都叫成少爷,钦少爷。
  郑氏是二房的媳妇,众人原本叫的是钦大奶奶,若是慧容嫁给霍成,便是成大奶奶,这样也没得可争。
  可谁知道
  天有不测风云,霍成临近婚期突然亡故了,慧容如今嫁的是霍钦,这下就难办了。
  慧容是长房媳妇,霍夫人早就吩咐了让府里人都管慧容叫大奶奶,管二房郑氏叫二奶奶,可郑氏比慧容先进的门,还生下了嫡长子,她怎么肯低头服输,怎么肯从大奶奶变成二奶奶?
  不过一明白过来这婆子不是霍夫人那边的,而是郑氏的人,凝露立刻就不怕了。
  本来还想着好歹是霍夫人的人,多少面子要给一些,不然岂不是让姑娘难做了?
  可原来这下贱的婆子根本就是二房派过来挑事的,遇到这样的事,她可不能落了下风丢姑娘的脸!
  凝露恨恨骂一声,“老娼妇,把你能耐的,叫的比狗还欢,跟你主子学的吧?”
  说着就扑上去跟那婆子扭打在一块,婆子胳膊粗腰身壮的,劲虽大,但没凝露灵巧,两个人打在一块,凝露看着是占了下风,但是那婆子也没少挨掐挨挠。
  长廊这里离春山院近的很,院子里能听见那边好大的响动,时不时还夹杂着凝露的尖叫声,剩下的三个大丫鬟听了,急忙跑过去察看情况。
  进了廊子里,刚转个弯便看到凝露和一个粗壮的婆子打在一起,互相揪头发挠脸,凝露的头发已经扯的全散下来了,衣裳襟子都扯开了,露出里面肚兜的一抹嫩黄色。
  那婆子下手毒辣,知道凝露年纪小怕臊,就故意去扯她衣裳,凝露的衣领和襟子都开了,她不敢大动,一动就会露出里衣来,这不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三个大丫鬟看见凝露受欺负,慌忙叫道:“凝露姐姐!”
  然后一齐冲过去跟那婆子打起来,凝清是做粗活上来的,打架也是一把好手,上来两拳头就把那婆子打懵了。
  凝露被那婆子扯了衣裳,心里又羞又恼,此刻见来了帮手,心里有底,气势也起来了。
  那婆子纵然劲儿大,可一对四还是没那个能耐,急的往后直退,又对着旁边看愣了的几个丫鬟叫道:“小蹄子们光顾着看热闹了?站在那跟木头似的,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没人搭理她!
  这撕喜字的确是霍夫人的意思,霍成的棺柩还停在堂院里呢,霍夫人看着满府的喜字心里难受,这才叫人去揭喜字和红绸子。
  可没人让二房的人也来插一脚啊!
  那个郑氏非要打着分忧的名头,派了自己房里的婆子来监督她们干活,还非挑在离春山院这么近的地方,这不是上赶着找骂吗?
  再说了,两房奶奶们身边的人打架,她们也不好凑热闹不是?这帮谁都不对!
  要是帮着这裘妈妈跟春山院的人作对,那不就是得罪大奶奶了?
  更何况打架的还是大奶奶从娘家带过来的陪房丫鬟,都是心腹,是管事丫鬟,那就更不能得罪了!
  因此旁边站着的人没一个挪步子的,裘妈妈被打的嗷嗷叫,抱着头到处乱窜,嘴里还嚷嚷道:“都等着,小蹄子们,回去叫我们奶奶挨个收拾你们!”
  凝清本来都停手了,听她这么说,火气腾的又上来了,余家的主子们都没怎么教训过她们,如今来了霍家,竟被一个老婆子当头来个下马威,这架要是不打回去,春山院的人都成怂包软蛋了。
  凝清追了上去,一手揪着裘婆子的衣领,一手抽她嘴巴子,抽一下骂一句,“叫你话多?”
  再一嘴巴子,“闭不上嘴直说,姑奶奶给你缝上!”
  裘妈妈哭嚎道:“天神老爷啊,没天理了,反了,反了,这帮蹄子反了!”
  凝清啪啪两巴掌下去,“说!叫你说!你不是能说吗?看看是你的嘴先烂还是姑奶奶的手先烂!”
  裘妈妈不敢开口了,小心翼翼的捂着嘴哭。
  一偏头,远远的看见一群人往长廊这边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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