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摇——九月时五
时间:2019-11-19 08:50:22

  母女两个就这么着,从账本子扯到了做衣服上。
  赵氏和映容翻看完,定下了几个花样子,准备做成外衫和裙子同花色的配成套穿。
  正说着,赵氏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秦家的六少爷要再娶了,咱们是不是得备份礼啊?”
  “六少爷,”映容琢磨着,忽然反应过来,“您说秦六爷啊?”
  “是,就是他。”赵氏道。
  映容心想,总是这么六爷六爷的叫,叫的人都显老了,要不是今儿赵氏提起一句,她都险些忘了秦六爷在家里还是排老六的。
  映容想了想又问,“他娶的是哪家的姑娘,是咱们认识的吗?”
  赵氏思忖着道:“我听说不是京里的,想来咱们不认识,好像是豫州那边来的,也是远嫁呢!”
  映容道:“咱们家礼单子上总得贺个喜,就写贺六爷和夫人大喜成吗?母亲要是知道新夫人姓什么,就把她的姓加上。”
  赵氏道:“说是姓何,她父兄都做官,但是在朝廷里挂不上名儿,门第很一般,嫁到秦家算是高嫁中的高嫁了!”
  映容疑惑道:“是这样吗?我以为秦家会很看重门第呢!”
  赵氏一脸八卦的甩甩帕子,“六少爷是娶继室,前头又死了媳妇,门第什么的就不大看重了,只是再不看重,也没想到能不看重到这个样子,那何氏家世不高,豫州又是偏僻地界儿,也不知品性教养的如何,上回去上香,殷夫人告诉我的,六少爷年纪不小了,膝下至今无所出,六少爷自己不着急,秦夫人可着急着呢,到处请人相看,前些日子才刚刚定下了何家。”
  赵氏很是感慨,“也不知何家上辈子积了多少德,结了秦家这门好亲事,依着六少爷的品性和秦家的家世,莫说一个何家的嫡女,便是满京城里的世家贵女也能随便挑,秦家结的这门亲,实在委屈了些!”
  映容好奇道:“六爷肯吗?他眼界儿可高的很呢!”
  赵氏掩着嘴笑道:“殷夫人说,这桩婚事是六少爷自己点头的,本来秦家想让何家女儿做妾的,毕竟家世太低了些,后来六爷亲自去见了一面,回来就说要娶她,说何氏纯善质朴,又是家中嫡女,断没有做妾的道理,若是不能明媒正娶,不如趁早断了这心思,没的耽误人家姑娘,六少爷都这么说了,秦夫人哪有不应的道理,再不满意家世,也比不上儿子的心意重要不是?不过既然六少爷自己肯,那何氏应该也是有几分过人之处的,不知是不是生的太好看了,才叫六少爷见了一面就说要娶。”
  映容扬眉,“真没想到秦六爷还是个痴情种,何夫人还是有福气的!”
  赵氏呵一声,“可拉倒吧!眼下看着风光,就怕以后日子不好过呢,六少爷跟那何氏只见过一面,怎么可能喜欢到要死要活,况且越是那样在朝廷里弄权的权贵,越是薄情易变,眼下看着不讨厌,说娶就娶了,可你想想,何氏那样的家世,进了秦家能抬得起头?婆母,嫂子个个比她娇贵厉害,她能好过到哪里去?”
  赵氏说着又自己思索起来,“这要说起来,傅家跟秦家是表亲,傅侯爷还比秦六少爷大些呢,怎么六少爷都娶两个了,傅侯爷还不动如山的,他家里就不催他?”
  映容捏了梅子吃,酸的直皱眉,“傅家人少,就太夫人一个长辈在,许是催的不紧吧,哪有人家一家十几个长辈催的厉害?再说了,傅侯爷着什么急啊,说什么时候娶不就什么时候娶了,难道还有他娶不到媳妇的时候?”
  想想又道:“兴许人家想先立业后成家呢!”
  赵氏凑过来小声道:“我们原先都以为傅家要跟长公主结亲的,那时候你们还小呢,是在宫变之前,长公主当时还是大公主,傅侯爷是靖宁侯府的世子,又是太子伴读,都以为他要尚公主的,谁知道后来宫里一道旨意把傅家的嫡长女接到宫里做昭仪了,傅家尚公主的传言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映容吃惊道:“还有这样的事啊?”
  赵氏往后靠了靠,看着映容道:“现下早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局面了,提那些陈年往事还有什么用呢?,不过我听人说,傅侯爷至今不娶,还是意在尚公主,除了长公主,宫里不是还有个永纯公主吗?长公主比傅侯爷大两岁呢,永纯公主的年纪倒是更合适些!”
  映容不解,“为何能娶永纯公主,就不能娶长公主了?”
  赵氏脸上表情很奇妙,想了半晌,还是开口解释了,“这么说吧,娶长公主就是当了活王八,”说着又连忙打住,“算了算了,你小孩子家家的还是不要跟你说这些了。”
  映容怎么会不明白什么意思,也不好刨根问底,只好笑着把话茬子带过去,可到底还是有点忍不住,一脸探究的问,“母亲这些话都是打哪儿听来的?”
  赵氏道:“殷夫人跟我说的。”
  映容捂着胸口,她真想问一句,为什么殷夫人什么都知道,为什么殷绮如也什么都知道呢?
 
 
第五十章 
  夜晚的仙鹤楼里,华光四溢,六层的楼,一层更比一层精致,顶层的小厅错落分布,四周围着厚厚的织金帘幔,似是用金箔和锦缎隔绝了外界一般。
  傅伯霆和秦六爷两人独坐一间厢房,厢房里只开了一扇小窗,昏昏暗暗,窗外是曼妙喧嚣的永淮河夜景,温软的苏州小调在楼下的花船里唱响,透着窗,微微渗进了丝丝缕缕的脂粉香风。
  厢房里安静的很,没有美人作陪,没有名伶献艺,只单单两个男人坐着,温一壶酒,并几碟菜品。
  秦六爷酒量不好,几杯下去已是微醺之态。
  一旁的雕花拱月门上,挂着榴红的纱帘,轻柔垂至地面,秦六爷眼神迷蒙,伸手抓了那帘子,撑着头道:“今儿的酒后劲太足,这才几杯头就晕了。”
  傅伯霆提着酒壶,给他杯子里倒满酒,秦六爷接过来一饮而尽,又道:“这回我成亲,表哥你可得过来啊,上一回你忙着公务都没能喝上喜酒。”
  傅伯霆自斟自饮了一杯,淡淡笑道:“那是自然的。”
  秦六爷似乎有些堵的慌,一边顺气一边道:“这下我母亲算是安心了!”
  傅伯霆眉梢微动,“怎么?你不满意何氏?”
  秦六爷出了神,“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觉着合适便娶了,她……”
  想了半晌,不知如何形容,“她,看着挺温顺的。”
  叹了口气又道:“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我娶妻都是看家里的意思。”
  这话说的不假,傅伯霆跟秦六爷自小一起长大,从未听说他喜欢过谁,或是为谁动过心,秦六爷在感情方面,可谓是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一个,等到了年纪,便按着家里的意思娶了妻,虽然不喜欢那妻子,但也是很敬重疼惜她的,可惜那女子命薄,嫁过来没到一年就亡故了。
  傅伯霆又给他斟一杯酒,思量着开口,“老六啊,成亲是喜事,你别苦着脸。”
  秦六爷无奈笑笑,“别说我了,我这两回喜酒算是喝的够够的了,倒是表哥你,姨母就不着急你?”
  傅伯霆手指在桌上打着响,又夹了两筷子菜,默默道:“十五六的时候催得紧,现在已经不管了。”
  十五六的时候,母亲总是急着给他张罗婚事,从东家打听到西家,就为让他尽快成亲,再后来的时候,父亲过世,大姐过世,他承袭了靖宁侯的爵位,担负起整个傅家的重担,母亲就不怎么提起这些了,只说让他平安就好。
  许是酒喝得有点上头,身上沁出一层薄汗,傅伯霆觉得有些热,便脱了外衫,卷起两边袖子。
  秦六爷看见他的胳膊,搁下酒杯问道:“你这胳膊上的疤还在呢?这都五六年了吧?”
  傅伯霆下意识的低头看看,那月白色的疤痕已经不是很明显了,只有淡淡的一点痕迹,他看了一眼,无所谓的抬头道:“小印子,算不得什么。”
  秦六爷笑道:“我记着你原先说过,是让个丫头给咬的,当时把我笑得肚子都疼,还说你这么大个汉子让个丫头给咬成这样,后来再问你,你嫌丢人,怎么都不肯说了,到今天我都不知道是谁咬的你,哎,今儿就算看在我要大喜的份上,你给我说说吧,到底是哪家的丫头这么虎?”
  傅伯霆也弯了嘴角,似笑非笑的抿一口酒,“你认得!”
  “我认得?”秦六爷立刻来了精神,“谁啊?”
  傅伯霆道:“你记的之前我们在六部门口见着的那个姑娘吗?余伯爷的女儿。”
  秦六爷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不可思议道:“她呀?原来是她呀!”
  擦了擦嘴又道:“果然这姑娘从小
  就厉害!要不说一物降一物呢,就该碰上个这么厉害的来降你!”
  傅伯霆扔了个酒杯子过去,挑眉看他,“滚蛋!人家姑娘才多大?少扯这些不着调的!”
  秦六爷醉的红了脸,跟着笑道:“行,这可是你说的,赶明儿我就上余家保媒去,我给人家介绍个青年才俊,对了,我把荀泽那直愣子说给她,那才好呢!”
  秦六爷笑的直拍大腿,傅伯霆瞥了他一眼,幽幽来一句,“再浑说就给你扔楼下河里去,让你醒醒酒!”
  秦六爷立马正襟坐好,端的是一派得体的风范。
  *
  日子一晃而过,冷冽的寒风吹了数月,吹落了花,吹黄了草,吹枯了树木和枝叶,吹的园子里一片寂寥萧瑟。
  今年的雪来的格外早,先是一场挟风带雨的小雪,落在地上全化成了水,而后迎来了几场连绵的大雪,把昌顺伯府的屋檐,飞瓦,门柱全盖上了白白的一层雪。
  抄手游廊里,两列端着漆盘的丫鬟错身而过,一列往正院而去,一列往三喜居而去,潘氏如今月份大了,吃穿用度也更为精细起来,比之正院也毫不逊色。
  各处院子,走廊里都有婆子和丫鬟在打扫,身上早已经换了保暖夹棉的冬衣,但天气实在冷,只能一边搓着手,一边断断续续的摆弄两下扫帚。
  梧桐院里的地龙烧的很旺,地上铺了一层红芯绒的毯子,榻上也铺了塞鹅毛的绣花圆垫子。
  映容穿了一件厚厚的缎花褂子,下面罩着夹绒的长裙,因是在屋里,外套和坎肩全都脱了,头上只绾了个简单的圆髻,散下一半青丝,簪一枚绞丝双股同心银钗,看着很是素净。
  府里现下预备着过年的东西,厨房里鸡鸭鱼肉都要开始备着了,各处庄子上也送来了年礼,有的是腊肠熏肉,咸鱼咸鸭,有的是新果新菜,鲜鱼美酒,除了这些,还要预备着给各家各府的年礼,如霍家,罗家,赵家,这些都是姻亲,都得备上年礼送过去,酒肉糕点是少不了的,旁的礼品看着添便可。
  另一边也要预备着接老夫人回府过年,老夫人这几个月在庄子上休养的不错,身子已然好转不少,应当就在这两日就要回府了,车马什么的也都备好了。
  再有一件事,过完年,黛容便要从苏姨娘院子里搬出来了,赵氏吩咐了把原先慧容住的海棠院修葺一番,黛容直接搬进去就行。
  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整理起来也是费劲的,映容理了一下午,列出许多项要准备的东西,然后再分门别类的交到各个管事手里,管采买的,管厨房的,管整修的都领着不同的活计。
  坐的久了,眼睛有些疲乏,映容放下纸笔,伸手轻抚双眼,又揉了揉腰。觉得身上舒缓不少,便坐在榻上脱了鞋,身子往里挪了点儿。
  推开小窗,一阵凉意袭面而来,映容坐在那里,看着外边一树的红梅发呆。
  携素正端了热茶从门口进来,看见映容开了窗,忙上前道:“唉呦,姑娘怎么把窗给打开了,这冷风吹着当心着凉。”
  走过去又看到映容在看梅花,携素以为她是喜欢那梅花,便问道:“姑娘若想看梅花,咱们折几枝回来就是了,寻个白瓷瓶子插着,白里一点红,就跟开在雪里似的。”
  映容关了窗,回过头来,笑着道:“还是别了,折回来没两天得枯,再好的花也糟蹋了。”
  携素摆了热茶在小几上,说道:“姑娘喝口茶暖暖身子,枸杞跟红枣煮出来的,又添了几块冰糖,甜丝丝的还补气血呢!”
  映容接过茶盏子,灌了两大口,见着底下剩的都是渣了,便放下不再喝了。
  携素又递了擦嘴的帕子,映容才接过来,就见着拾兰掀帘子进来,后头还跟着碧容和黛容两个。
  拾兰一边给碧容黛容让地方,一边对映容笑道:“三姑娘,四姑娘一道过来了呢!”
  映容忙穿鞋起身迎上前去,拉着二人道:“哎呀,你们都多久没来我这了,今儿是吹了哪阵香风,两个竟一道过来了,可是商量好的?”
  碧容笑着说:“没商量,真是赶巧了,我才到院门口,就见着四妹妹也过来了。”
  映容忙叫人搬凳子来,又吩咐上茶上点心,黛容便不好意思道:“每回过来都让二姐姐忙前忙后的,我心里都过意不去了。”
  映容点她额头一下,“你不来找我,我还要找你去呢,海棠院不是要腾出来给你住了吗?正好你过来看看,还需不需要再添些什么东西?”
  黛容低头乖巧道:“二姐姐跟母亲安排的肯定没差错,我看不看都一样的。”
  碧容笑意凝固在脸上,看看黛容,啧了下嘴,她总觉着这个最小的妹妹不像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都是一个宅子里长大的,别说谁有多良善,有多不谙世事!
  黛容开年也十岁了,难道她真什么都不懂?
  不过是惯会装这样一幅纯良没心机,不争不强什么都不要的样子来。
  她就不信黛容不想住好宅子,可非要装样来显得自己好懂事好伶俐,真可笑!
  碧容不屑的哼笑两声,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映容把二人迎进屋里,各自寻了位置坐下,携素和拾兰端上热茶,又上了两碟点心并一碟干果。
  黛容捧了杯热茶捂手,问一旁的碧容道:“三姐姐,潘姨娘如今可还好?”
  碧容脸色登时就不大好,干笑两声,“她有什么不好的?吃的也好,睡的也好,身上十足的劲儿呢,惯会找麻烦!”
  潘氏如今还住在三喜居里,柳姨娘不是能容人的,可潘氏也不是个由得人欺负的软弱性子,两人平日里摩擦不断,说是水火不容都不为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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