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孩子左一句右一句的夸,又说眉目清秀五官通明,又说跟余文轩长的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了半天竟没一个人问潘氏,还是赵氏先想起来问了一句,“潘姨娘现下如何了?”
稳婆笑着道:“姨娘没事,就是气血虚了些,现下累极了正睡着呢!”
赵氏道:“那就先把孩子抱屋里去吧,外头冷,别冻着了!”又转头看看余文轩,商量问道:“是先放在潘姨娘这里,还是直接抱去正院?”
余文轩抿着嘴,“抱你那去吧,省的她醒过来看到孩子又舍不得了!”
赵氏低低应了声是,叫跟过来的奶娘把孩子抱着一道走了。
才转过身,眼睛就忍不住的酸涩,低头用衣裳袖子擦擦眼,心里埋怨着余文轩,说的这叫什么话?
抱你那去吧,省的她醒过来看到孩子又舍不得了!
明明他们俩才是三媒六聘名正言顺的夫妻,现在倒弄的好像她是棒打鸳鸯夺人之子的恶妇一般!
难受了一会,赵氏的心情平复下来,把孩子抱到自己怀里来,仔细看看他,见他闭着眼微微动嘴,很是乖巧的样子。
赵氏心里又软下来了,唉,人这一辈子就是这么难,妻有妻的苦,妾有妾的苦,总归这孩子将来记在她的名下,好好养着便是了!
第五十四章
因着孩子抱来了正院里,赵氏便把两侧的耳房全都腾了出来,一间给孩子住,一间给奶娘住,也方便照顾,如今只有一个奶娘,这肯定是不够的,本想着还有一个月才生,未曾那么着急,谁料潘氏摔了一跤早产了,眼下正院里又急忙忙去寻牙婆买人,还得多雇两个奶妈子。
再说这孩子,虽然是妾生的,但记在赵氏的名下,在名义上也算是家里的嫡长子了,余文轩对这来之不易的长子格外上心,给他取了个寄予厚望的名字,承祖,意在承继祖业,光宗耀祖。
另一边潘姨娘跟柳姨娘还在互相争论攀咬,潘姨娘一口咬定柳姨娘推了她,柳姨娘又哭诉自己冤枉,指天指地的发誓,赌咒自己没碰她,不然便不得好死。这样的毒誓都发出来了,余文轩也没辙了,潘氏听了又不愿意了,两边横掐竖掐,最终以柳姨娘关三个月禁闭,潘姨娘搬出侧院另居别院结束这场这场争论。
承祖在正院里养了小半个月,已经比出生时圆润了不少,眉眼也长开了些,活脱脱就像余文轩,连老夫人看了都说像。
可赵氏养着这孩子,心里一会高兴一会不高兴的,总有许多顾虑难解。
这一日映容过来看承祖,赵氏思虑了半晌,开口小声问她,“你说祖哥儿养在我这里真的好吗?”
映容正抱着承祖玩儿,听到这话一时愣了,把承祖交给一旁的奶娘,蹙了眉看向赵氏,“母亲这话怎么说?”
赵氏道:“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养这个孩子,祖哥儿可怜可爱,我养着他心里也喜欢,可如今担心却比喜欢还多,连我自个都说不清了!”
映容道:“这有什么可多说的呢?闺女跟您说句实话,要是咱们家跟别家一样子嗣众多,您养不养都无所谓,可如今咱们府里只有这一个男孩,说不定往后也只有这一个了,您不养着?难道把我们余家的世子交给一个姨娘养?”
赵氏叹道:“可是他毕竟不是我生的,将来能跟我亲吗?更何况他生母还在呢,要是往后他长大了,袭了爵,心里向着他生母那一边,那我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映容将手搭在赵氏手上,柔声劝慰道:“生恩不及养恩大,您好好养着祖哥儿,他将来会待您好的,再不然,不还有我这个亲闺女在吗?还能苦了您不成?”
赵氏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些,对着映容笑道:“到底是亲闺女贴心!”说完又压低了声音问道:“其实我心里倒有一个主意,若是潘氏没了,不就永绝后患了吗?”
映容大吃一惊,她从没想过赵氏会打这样的主意,怔了片刻才道:“母亲可千万别这么想,就算您真的去母留子了,也未必能长久的安生,这府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嘴,要想一点风声不走漏只怕也难办吧?万一将来祖哥儿大了,听了人挑拨,与您生了嫌隙心里恨您,那不是更不好吗?做事要留三分余地,您现在只管好好的教养他,他长大了总会敬重孝顺您的!”
赵氏默默叹气,“我也就这么随口一说罢了!”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刘妈妈却突然慌慌张张推了门进来,脸色着急道:“老夫人那边好像不大好呢,夫人您快去瞧瞧吧!”
赵氏猛的站起来,“老夫人怎么了?”
刘妈妈道:“不知是怎么回事,昨个还好好的呢,突然就嘴歪流涎起不来身了,已经递牌子请了太医进府,说是风寒入体,湿毒侵身,是暴病,老夫人精神已经很不好了,您快去瞧瞧吧?”
赵氏和映容两个急忙赶去了小佛堂里,看到老夫人的时候,她已经意识模糊识不清人了。
床前围了一圈人,赵氏掀了帘子一瞧,见老夫人的脸色灰青,心里顿时沉重,转身问过一旁的太医,“我们家老夫人可还好?”
赵氏问的委婉,太医说的却不委婉,作个揖躬身劝道:“老太君身子已经不大好了,估摸也就这几日的事,夫人还是尽早准备着身后事吧!”
赵氏身子一歪,险些倒了,幸亏映容一把扶住她,站直了身子便立刻捂嘴哭了出来,“这样快吗?”
太医语气和缓,尽捡着好话说,“老太君是个有福气的,不受病痛搓磨!”
赵氏急的心慌意乱,道个谢,让人好生送了太医出去,又赶紧吩咐去通知家里的亲眷。
余文轩得了消息回到家里和赵氏商量后事,不到半日的时间,焦妈妈就过来禀报,说老夫人快不行了。
家里的三个姑娘一并来了小佛堂里,安静守在床边,屋里一片寂静,连素日话多的碧容也不作声了,都知道家里有场大事发生。
几个管事都出了门去采办白事要用的东西,赵氏和余文轩给亲眷友人去书信,赵氏一边记名单一边问余文轩,“可要先叫人去毅国公府?慧容跟老夫人一向最亲近的!”
余文轩揉揉额头,“你定吧!”
家里近来事情太多,心都操不过来了!
四更天的时候,老夫人在小佛堂里咽了气。
众人给她沐浴净身,换上寿衣,嘴里含上一块玉,塞耳遮目,收拾妥当后用衾被蒙上身子。
棺材是多年前就备下的,已经遣了棺材铺的人送过来,又另请了一位山人来办丧事。
老夫人被安置在床上,四周拉着帘幔,边上跪了一地的人。
余文轩和赵氏跪在前边,三个姑娘并排跪着,头上戴了才扎好的白绢花,承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也被奶娘抱着过来了。
夜里刮了场大风,寒意从门窗的缝隙里穿透进屋子,窗棱格子里不断透进冷风,映容冷的打寒颤,伸手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不记得跪了多久,待到天擦亮的时候,正堂里已经搭台起幡,挑旌设重,左右两侧摆上了半尺高的白烛,中间放着供品。
等天光渐起,各府得了消息也纷纷赶来吊唁,余家的老太君是历经三朝的诰命夫人,地位尊崇是不必说的,凡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要么亲自上门吊唁,要么派人前来吊纸上香,连宫里都派了两个黄袍太监来为老太君上香悼念。
从日头升起来开始,余家的正堂里来来往往的全是人,丫鬟婆子们忙的连歇脚的工夫都没有。
映容帮着赵氏操持丧事,正吩咐着常仁宝和高保昌两个管事把侧间腾出来,不然人来多了就坐不下了。
外头忽的叫了一声,“大姑奶奶回来了!”
映容转过身就看见慧容哭着奔进来,边哭边叫道:“祖母,祖母。”,后头跟着霍钦并几个小厮丫鬟。
慧容没等着霍钦,进门一路奔到棺材边上,抹着泪哭天喊地道:“祖母啊,您怎么去的这样快?您等等孙女回来见您一面呐!”
慧容跪在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旁边的几个仆妇婆子又上去拉扯着劝,“大姑奶奶节哀啊,别哭伤了自己的身子,您快起来吧,老夫人要是见着您这样心里也难受!”
慧容就是不起来,哭的快要晕厥过去,刘喜来家的就跟着哭,“唉呦,我的大姑奶奶啊,从小你就跟老夫人亲,你的孝顺我们做奴才的也都看在眼里的,如今老夫人去了,你可得节哀啊!”
主仆两个哭成一团。
映容看到这一幕不禁头疼,眼下这样乱糟糟的场面,光是哭能管用吗?
可慧容又劝不起来,她非要跪着尽孝心,映容也就不管了,随她去了,又回过身来跟两个管事说:“先把左右两个侧间腾出来,占地方的柜子什么的都搬出去,多摆几个凳子和椅子进去,一边摆二十个,耳房里都是香烛,纸钱和元宝什么的,仔细看着些,千万别让明火烧着了,再拿二十捆香放在案上,另外周边来的各家各户都多看顾点,让丫鬟们多烧热水,眼睛尖点,看着茶水没了就去添,别叫人家饿着渴着,这还有的等呢!”
常仁宝点头道:“二姑娘放心,这就叫人弄去。”
映容想了想,接着道:“我懂的不多,也没什么经验,两位管事都是府里的老人了,要是我安排的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就直接告诉我,省得我粗心办错事!”
常仁宝和高保昌赶紧谦虚道:“二姑娘周全着呢!”
映容又道:“还有一事,这回白事办的急,像采办,厨房,杂务这几块全都是直接交给管事们去办的,我刚刚去账上瞧了一眼,光这一上午各处支的银子就有五千多两了,但置办的东西好像没那么多呢,不过眼下忙着给祖母发丧,这些事先压下来,等给祖母发完丧再论,只是这几日要劳烦您二位多费心盯着点了!”
两个管事听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心想这又是哪个兔崽子趁乱揩油水?
听着二姑娘这语气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呢,可千万不能连累了他们两个!
二人对视一眼,赶紧表态道:“二姑娘只管放心便是了!”
毅国公府霍家之后,大理寺卿殷家,顺天府佟家,国子监胡家都纷纷到了,秦家,王家和刘家略晚了一些。
秦家来的是小沈氏和新夫人何氏,这也是何氏第一次作为秦家的儿媳参与到京城世家的大事之中,因此形色之间略有些胆怯。
映容见到小沈氏和何氏,上前给她们安排坐位,过了会儿赵氏从另一个屋里出来了,映容就让赵氏过来安排秦家的女眷。
毕竟她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帮着操持些小事已经足够了,若是事事都抢先表现自己的能耐,只会让人觉得失了分寸。
映容安排的虽然是小事,但也雷厉风行的很快办完了,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与往常的利落相比,她在灵堂上却表现的格外安静,没有哭的死去活来,没有争先抢后的表现自己的能耐,就披麻戴孝站在一旁,反到是后来的碧容和黛容比她更引人注目。
碧容显然已经把老夫人的灵堂当成了自己的表演舞台,进门的时候先痛哭流涕了一场,比起慧容还要更伤心三分。
这就让人不解了,慧容好歹是老夫人教养长大的,她哭的这么惨还能理解,可碧容又不是老夫人养的,平常关系也不是很亲近,哭成这样实在假的很,况且碧容的痛哭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光听见声音看不见眼泪。
等哭完了一场,碧容又开始站在灵堂上指手划脚的安排丫鬟婆子们做事,本来映容都吩咐好的事,让她一搅和,那些丫鬟婆子都不知该听谁的了,二姑娘让搬凳子到侧间,三姑娘让给客人端茶点端水果,二姑娘让把放纸钱屋里的明火都熄了,三姑娘反倒让多点几盏烛灯照的亮堂些。
碧容在那一通瞎指挥,映容险些让她气的吐血,这要不是在老夫人灵堂上,保准要开口骂她了!
屋里正闹腾着,外头又有人叫,“傅侯爷到了!”
映容听了心头一跳,侧目往门口看过去,正看见傅伯霆从门口进来。
映容愣在原地,他怎么会亲自过来?
只愣了片刻,脑子里反应过来,刚想过去请他进来,谁知道余文轩和赵氏的脚步比她更快,已经三步并两步冲到前面迎他进来了。
余文轩又是客气又是惊讶道:“唉呦,侯爷怎么过来了?”
傅家的礼已经到了,本以为人
就不会来了,毕竟这样大官大位的都是忙人,秦六爷不就没来?荀家也没来人,过来做人情的大多是女眷,要么便是亲友。
傅伯霆微微颔首致意,向木案前走过去,有丫鬟递了点燃的香给他,傅伯霆伸手欲接,谁知那香竟然从中间断了一截掉在地上。
傅伯霆的手顿住,那丫鬟以为是自己的指甲不小心掐断了那香,吓得手忙脚乱的,映容赶紧过去,用火折子又点燃了三根。
她伸手,递给傅伯霆。
袅袅的烟丝腾空,缠绕后又飘散。
傅伯霆没说话,神色淡淡的接过来,映容就站在旁边,敛襟垂手,低眉顺眼的站着。
傅伯霆给老夫人上了三柱香,又拜了三拜才退下来,凝视她半晌,刚想开口,那边小沈氏看见他了,冲着他招手唤道:“伯霆,过来说话!”
傅伯霆转身往小沈氏那边走,目光在映容身上淡淡掠过去,映容仍旧低着头。
两人擦身而过,身影渐渐隐匿在喧嚣的人群之中,谁也没有再抬起一眼去看。
第五十五章
停灵吊唁到傍晚时分,便要按着习俗来唱孝名单。
余家的子孙亲眷依照辈分跪着,听着山人为老夫人唱孝名单,白日里映容表现的镇定自若神色如常的,可现在跪在这里听唱名,心里却难受的不得了,老夫人是余家的老长辈,她一贯严肃,但心里却又无比清明智慧,家里的几个孙女不说爱重她,但敬重绝对是有的。
明明不久之前老夫人还精神抖擞的,可现如今却已经是她的丧礼了。
人间百态,世事无常,一个人生命总有走完的那一天。
一辈子太短,岁月须臾,年华更短,或许只有离别才能教会人珍惜,爱惜。
映容抹着眼泪,默默的想,余下的岁月,一定要好好去过。
旁边的慧容已经哭的直不起身子了,几乎倒在地上。
正堂里气氛凝重,不过余家人丁太少,妻族,母族加起来也没多少人,这份孝名单很快就念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