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摇——九月时五
时间:2019-11-19 08:50:22

  宫里来的黄袍太监又端着长公主写的祭文念了一通,大约就是对老夫人曾经的贡献和功劳表示赞扬钦佩,再伤感的追忆一番开国时的几大功臣,感怀一下定元太宗皇帝。
  悼词祭文念完,众人纷纷起身,但哭声还是止不住。
  哭是不能停的,若是哪家的长辈去世,家里的子孙没有哭出来,便是极大的不孝。
  可映容的性格本来就是就不爱表露的,即便再怎么难受伤心也只会藏在心里自己承受,让她像别人那样伏在棺材上痛哭流涕,她实在做不出来。
  等礼全都过完,外头便开始摆饭了,映容吃不下,独自从小门那里出去,一个人往园子里走了。
  外边冷的很,天色也渐渐暗了,因着家里办丧事,众人全都在正堂那边,园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空落落的,只剩飘零的落叶和阵阵萧瑟的冷风。
  映容裹着衣裳漫无目的走,前边是一片连绵围绕的雕花墙,没法再过去了,便停下步子寻了个墙根处站着。
  晚间的风越发冷的刺骨,暮色也暗沉下来,映容靠在墙上偷偷抹眼泪,平息了一会,又抬着头望天。
  深宅大院里的天地都像是被箍住了形状一样,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人生一梦,恍若隔世。
  她成了古代宅门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仿佛她的整个人生中都像是固定好的路线,她的生活中只有女红,理账,管家,只有做好这些,她才能堪当一个典范的名门闺秀,曾经的自由,向往和理想统统离她远去,她也无法再拥有这些。
  其实她心里是很钦佩老夫人的,老夫人生于乱世,却能凭自己的双拳两手和老侯爷一起打下现在的昌顺伯府,开国功臣,超品诰命,历尽三朝荣光,做女人能做成这样,算的上很成功了不是吗?
  她靠在墙上发呆,三月春闱,罗孝然就要来京城了。
  她有些迷惘。
  “天色这么凉,你一个人站在外边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映容吓了一激灵,猛地回过头去。
  待看清来人,映容侧过身子,束手垂目道:“侯爷怎么来这了?”
  傅伯霆淡淡道:“屋里人多,出来透气。”
  映容有意和他保持距离,若让人看见他们俩单独在园子里,那可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这么想着,便规矩行了个礼,“那就不打扰侯爷了!”
  映容正要走,不知怎么的就触了他的霉头,傅伯霆忽然伸手拉住她胳膊,一道劲直接把映容带回了墙根那。
  映容的后背撞上雕花的墙壁,手腕处也被拉的生疼,心里既是委屈又是不解,小声问了句,“您这是干嘛呢?”
  傅伯霆也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有些莽撞,轻轻放开映容的手臂。
  映容皱着眉,真心觉得这位侯爷是个奇怪的人,若换了旁人她就踹上两脚,可偏偏这位她还惹不起,也不敢惹。
  况且现在这样的场景她还不能叫人,叫了人来倒霉的是她自己,毁名声的也是她自己!
  映容心里很无奈,不知道傅伯霆到底想干嘛,走又走不了,两人就这么默默站着,谁都不说话。
  映容一边揉着酸痛的手臂,一边腹诽,每次遇到他就没好事,回回都被堵在园子里走不了!
  傅伯霆沉默了半晌,看她揉手臂,终于开口问了一声,“弄疼你了?”
  映容没好气道:“当然疼了。”
  都直接给她拽回来了,能不疼吗?”
  傅伯霆想拉过她的手臂看看有没有弄伤,但是映容立刻躲开了,满怀警惕的看着他,“侯爷还是站远些吧!”
  傅伯霆目光深邃看向映容,“你为什么,”
  他略思考了一下,揣度着问道:“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都避如蛇蝎一般?
  映容差点被他气笑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见到外男不躲着?难道抱着?
  但是还不能直接说出来,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侯爷说笑了!”
  映容抱着胳膊缩在墙根处,目光也只盯在地面上,站了一会,不远处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似乎是碧容带着丫鬟过来了。
  映容抬起头,一脸的不知所措。
  这要是被碧容看见了,她可就惨了!
  不过好在天黑,碧容没往四周瞧,说着笑着就走了,等人声过去后,映容便赶紧提溜着裙子跑了。
  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这个傅伯霆,差点给她惹个□□烦!
  夜色深沉之中,映容跑的没了影子,傅伯霆脸上的神色也看不清明,他手里握了一支小银钗,心中叹气,本来是想把这个还给她的,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又跑了!
  *
  映容一路跑回了灯火通明的堂屋,靠在门上捂着胸口喘气,屋里的丫鬟婆子见到映容回来,忙过来问安奉茶,映容理理鬓发,换了个端庄得体的笑容同她们说话,似乎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让人看不出半分端倪。
  她从来表现出来的,都是端庄娴淑,大家闺秀的做派,即便她自己不是这样,但装也要装出个样子来,可偏偏每次遇到那位傅侯爷,所有的端庄都成了狼狈!只要碰见他就没好事!
 
 
第五十六章 
  老夫人在家里停灵吊唁了三日,由着子孙风光发了丧,抬至灵台山与老侯爷同葬。
  家里忙完这桩大事,便该是秋后算账的时候。
  映容从赵氏那里拿了账本子过来,把家里八个管事一并叫了过去。
  常仁宝和高保昌心里是知道原由的,自然也有底,另几个管采办,管厨房,管杂务,管账,还有买卖奴仆,总计田庄的几个管事俱是不明所以,只跟着两个大管事往二姑娘那边过去,但全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叫他们过去。
  管采办的管事叫孙德昌,一路上就他话最多,不停的从常仁宝那里打探话,常仁宝压根懒的搭理他。
  这小子素日里就贪,还不服管,正好他自个找死,还给人省心了不是?
  等进了屋里,见着映容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旁边放了张桌子,摆着的都是采办回来的白事用物,孙德昌登时心里一抖,知道今儿肯定是没好事,一边环顾左右,强撑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映容见了人先是温和一笑,“各位管事都过来了?诸位平日里都忙,难有聚齐的时候,整日为了府里也是劳心劳力的,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回老夫人的丧事办的急,能圆圆满满的过去,也是多亏了几位连夜操劳,这些我心里都是有数的!”
  几个管事连忙低着头道:“不敢当,不敢当!”
  孙德昌心里慌乱,但仔细想想,虽然夫人现在有意磨练二姑娘,把家里的许多事都交给她来操持,不过二姑娘到底年纪轻,对市价行情什么的知之甚微,任他怎么胡扯也未必能察觉出来,再说二姑娘一贯爱做好人,和他们说话都是温温吞吞的,想来这回不一定是要找他麻烦,没准还是褒奖他办差认真呢!
  孙德昌自个胡思乱想着,却听见上头映容道:“各位管事们辛苦,父亲和母亲也是看在眼里的,我们余家这些年待各位也不薄,逢年过节的赏钱也不少,你们谁家不是又置宅又置地的?”
  众人听的云里雾里,但面上还奉承着,“二姑娘说的是,伯爷和夫人都是慈善的主子。”
  映容接着道:“可近日我却发现一件事,有人借着给老夫人办丧事的机会,往自个的腰包里揣了不少呢!你们说,这样是不是太不厚道了,连主家办白事的银子都要贪,就不怕遭天谴吗?”
  说到最后,眼中已经尽是凌厉之色,扫视了一遍后又道:“是谁干了这样缺德的事,谁心里有数!”
  几个管事大惊失色,连忙道:“这,这怎么可能,奴才绝对不敢的!”
  孙德昌腿都打软,嘴里还在跟着念,不敢不敢!
  映容冷冷道:“你们不敢,可有人敢!我是真没想到啊,老夫人的丧事上还有人想捞银子,停灵的时候我就察觉出来了,因着家里客人多不好发作,今儿就咱们自己人在,都来好好论一论!”
  映容叫人拿了一把香,并两支香烛上来,素手握了一支香,轻轻摇了一下,那香便断成了两截掉在地上,映容将剩下的半截一并扔在地上,抬头道:“你们自己瞧瞧这些东西,拿这种劣质的东西办丧事,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
  又转头看向孙德昌,满目怒色道:“孙管事,你是真有本事,给老夫人办丧事还想着捞银子,以次充好糊弄人,余家养了你这些年,把你的心也养大了,手也养油了是不是?”
  孙德昌吓得一脑门子汗,但仍强撑着道:“二姑娘,二姑娘真冤枉奴才了,这市面上的东西就这样,您不常出门不知道。”
  映容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是当自己聪明还是当我傻呢?”
  说完扔了个账本子在桌上,呵斥道:“你自个瞧瞧,光是采买这一项你就支了八千多两银子,大的你没法捣鼓,只好在小的上边克扣,香和香烛买的是二两银子一大捆的,回来报五两报八两,素布素绢买的也是中等货色,回来再报成好货的价,这来来往往的你昧了少说有千八百两银子。采办一向油水多,素日里你也捞了不少了,小打小闹的也未曾难为过你,毕竟清水不养鱼,可没想到你拿主家的和善当愚蠢,倒助长了你的邪风,让你变本加厉了!上千两银子你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揣到自己腰包里去了?你当余家的账房是你的钱庄?你以为老夫人没了,你就能无法无天了?”
  孙德昌还要辩解,急得摆手道:“二姑娘真冤枉奴才了,奴才在余家当差十几年了,断断做不出来这样的事,这一回账上支的银子是多,可真不是奴才贪的,都是那些贪心的铺子知道咱们府急着办丧事,坐地涨价挣黑心钱,可府里不是急着用吗?奴才也只好花银子先解燃眉之急了!”
  映容哼一声,“果真是十几年的老管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呐!”
  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上,缓声吐字,“你交上来的账本子是本假账,孙管事,你可真是厉害!”
  映容猛拍桌子,疾言厉色斥道:“我们这般辛苦,就为了给老夫人身后事办的风光肃重,老夫人三朝诰命,任谁不敬着她?满京城的世家名门都来上香吊唁,连宫里都派了人来,结果呢,人家给了面子,自己家里的人却在动手脚昧银子,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孙德昌!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孙德昌吓得直磕巴,半天也说不出来一个字儿。
  旁边的王登福媳妇站在一旁强装镇定,心里也是慌极了,她是管厨房的,自来红事白事是他们捞的最多的时候,不过再多也就百来两银子,主家也看不出来,也有看出来但不在意的,是以他们心里有底,知道界限在哪里,只要不过火,主家不会难为他们的,都是府里的老人了,赚点油水也没什么。
  可这一回真是猪油蒙了心,听了那孙德昌几句掰扯,想着伯爷从来不管府里的事,一味只知道潇洒,夫人忙着老夫人的身后事焦头烂额的,也没心思那么细致的管,许多事就全权交给管事们去做,两家一合计,四处倒腾,确实弄下来不少银子,二姑娘说千八百两其实还说少了,孙德昌一共昧下来一千六百两,除了打点用掉的钱,还剩一千四百多两,两家二八分了,王家出力少,拿的是二,孙德昌四处张罗,还做了假账,他功劳大些,拿的是八。
  映容问完孙德昌,一并处置了两家的大管事,孙家六口人,王家五口人,都是府里的老人,一丝情面没给,全打了板子赶出府去,连着萝卜带出泥的又打罚了二十多人。
  大管事常仁宝,二管事高保昌,因为监管不力也都挨了罚,高保昌的媳妇还是赵氏的陪房,也没偏袒着,为的就是一个公正。
  不过常仁宝和高保昌这两个都是事先通过气的,因此心里并没有什么怨恨,反倒安安分分受了这瓜落,再说这回的事确实也怪他们没管好。
  这拨人处置完,余家的管事位置空了许多出来,赵氏又看着提拔了一些,可心里到底有几分担心,如今映容在府里威名已立,可这立的实在太厉害了些,下人们听见二姑娘的名儿就个个风声鹤唳的,怕只怕威名太盛过犹不及,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怎好有个这般精明厉害的名声?
  等家里的事告一段落之后,映容也卸下事务闲暇了许多,每日里不是读书写字,就是绣花女红,有时也在院子里跟携素拾兰她们踢毽子玩。
  她的女红仍旧不好,绣的花也是针脚粗糙有形无神,果然有些东西还是要看天赋的,不过好在写字精进了不少,琵琶也弹的越发流畅了,虽谈不上高山流水之音,但总算能听的过去了。
  入了三月里,天气逐
  渐回暖,本来厚棉衣已经脱下身了,谁知道来了一场倒春寒,梧桐院夜里开了半扇窗,映容吹了风便病倒了。
  病的不重,但头晕脑胀了几日也是很不舒服的,正巧这时候又接到安阳的来信,说罗孝然即将进京参加春闱,映容看了信只觉得头更疼!
  *
  这一日在梧桐院里,小厨房炒了一盆甜栗子送过来,映容就坐在塌上剥栗子仁吃,栗子仁香甜软糯,吃一口能从牙齿甜到舌尖。
  携素掀了帘子端茶进来,映容笑着给她抓了一把炒栗子,说道:“你尝尝,才炒出来的,可新鲜呢!”
  携素接了栗子过来,同映容说起外边的事,“姑娘这几日病着不大出门,都不知道潘姨娘又在作怪呢!”
  映容问,“她又怎么了?”
  携素撇撇嘴道:“伯爷不是丁忧嘛,如今不去上值,时间空闲起来了,潘姨娘就可劲儿的追着截着堵着他!听说昨个都堵到书房门口去了,简直不像话!”
  映容笑了笑,“随她去吧,反正父亲也闲的很!”手里剥了个栗子,又道:“下午去母亲那里看看承祖吧,那小家伙越长越好玩了!”
  携素应声道:“姑娘跟大少爷玩的多,他现在可亲近您了!”
  正说着话,外头拾兰进来喊话,“姑娘快起来收拾收拾,表少爷到咱们家了,眼下在正院里陪夫人说话,正院来了人叫您过去呢!”
 
 
第五十七章 
  映容得了消息,换了身干净衣裳,将发髻梳齐整便过去了,并没怎么刻意打扮。
  进了正院里,赵氏和罗孝然正亲近的说着话,映容推门进来,赵氏笑着叫她,“怎么现在才过来?让表哥等你许久了!”
  罗孝然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姨母说笑了,没等多久。”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