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容走过来见个礼,坐到罗孝然对面的位置,赵氏一看她妆扮素净,明显没怎么打扮的样子,脸上就笑的有些勉强了,心想这丫头是一点没放在心上呐!
哪有这样子直接过来的?
怎么得也得换身鲜亮衣裳,好好梳妆梳妆才是!
从映容进来开始,罗孝然就不怎开口说话了,气氛一时有点凝滞,赵氏出声暖场子,对着罗孝然笑呵呵道:“你母亲一向夸赞你用功刻苦,乡试会试都是一次中榜,这一回来京城参加春闱,想来也是志在必得的。”
罗孝然忙摇头道:“志在必得不敢当,只是尽我所能罢了!”
赵氏又道:“离春闱还有些日子,你也得用心温书,不如这段时间就住在伯府里如何?”
罗孝然抿了唇回道:“姨母实在客气,只是我已经寻了客栈住下了,还是不劳烦姨母了!”
赵氏惊讶道:“哎哟,你这孩子可真是的!好好的伯府大院不住,住什么犄角旮旯的客栈?客栈里衣食住行样样艰苦,岂不是耽误你读书?”
罗孝然脸色认真道:“从前在家里也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侄子如今一样都没做到,眼下将至春闱,正是该苦心读书的时候,非得在刻苦的环境之下才能磨练心志,若是在锦绣堆里过日子,又如何能把心思全都用在读书上呢?再者客栈里也有许多跟我一样来赶考的同窗,大家住在一起也方便,姨母不必为我操心的!”
赵氏听了他一席话,心里便觉得这孩子日后肯定是个有出息的,笑的合不拢嘴,“然哥儿真是刻苦认真,也不知你母亲是怎么教导你的,竟教出个这样懂事的孩子,我家的孩子若是有你一半我便知足了!”
罗孝然微微笑道:“姨母贤良,您教导出来的孩子都是人中龙凤!”
赵氏乐不可支道:“唉呦怎么龙凤都出来了,这我可担不起哟!”
映容坐在旁边默默的想,原以为这罗孝然是个木头桩子,原来闷声憋大招啊!
拍起马屁来一套一套的,哪有半点不会说话的样子?
正自个想着,冷不丁被罗孝然点了名,“映容表妹这样温和娴淑,端庄大方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姨母!”
映容淡淡一笑,脸色略有些尴尬,赵氏又对她道:“这回你表哥考春闱,你这个做妹妹的也不知道给他讨个彩头,这么着,你抓紧绣几个吉利点的小物件给然哥儿吧!”
“啊?”映容瞪眼,愣了片刻才道:“我女红本就不好,绣个手帕子都要死要活的,母亲您这不是难为人吗?”
罗孝然许是看出她不大愿意,温厚的推辞道:“表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还是不要耽误她的工夫了,出门之前母亲和妹妹已经给我绣了平安符和及第登科的香囊,都是好意头!”
赵氏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映容,又万般欣慰的称赞罗孝然,“你这孩子真是懂事又贴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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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碧容院里也不安生,碧容听到罗孝然来府里的消息激动了半天,费心费力的打扮完了,想着借送茶送点心的名义到正院里插一杠子去。
人还没出门,就被过来找她的柳姨娘给堵门口了,死活不让她去。
碧容哭的连连跺脚,哑着嗓子叫
唤道:“姨娘就是存心来给我找不痛快的,你非要跟我对着干不成?”
柳姨娘哼一声,“你还有脸哭?”一边扯了扯她身上薄纱透肉的衣裳,脸色扭曲道:“这衣裳也能穿的出去?你要是这样去了正院里,可别叫人给打出来了!”
碧容眼里含泪,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道:“这衣裳怎么了?我瞧着挺好的!”
柳姨娘一巴掌扇在她脑袋上,“我给你两嘴巴子瞧着更好!”
而后抱着胳膊甩脸道:“总之今儿你不许出去,更不许去正院丢人现眼!”
碧容扁着嘴,“我为什么就不能去正院了?表哥来咱们府里做客,我去招待他不行吗?”
柳姨娘不可思议的看着碧容,都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自个闺女嘴里说出来的,“你去招待他?亏你说的出口?你是府里的当家夫人吗?来客轮得上你招待?”
气了一会又撂下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可告诉你,尽早歇了这心思,表少爷千好万好也与你没关系,他是留给谁的你看不出来吗?非要自个上赶着找没脸!叫人轰出来你就高兴了?”
碧容红着眼睛恨恨道:“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吗?”
柳姨娘叹声气,“且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你今年不过十二岁,你有什么可急的?前头还有二姑娘呢,你再急难道还能让你赶在她前面?”
碧容捂着脸哭,“那又怎么样?趁着十二三的时候不定亲,等着十五六的时候让人挑挑拣拣吗?在家我就不如人,将来亲事还是不如人!家里有谁能靠的住,我还能指望谁?”
柳姨娘脸色沉重,“你有爹有娘的,别把自个说的恁可怜!”
碧容气恼的转身跑回屋,边哭边道:“指望你们还不如指望我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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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孝然离开正院之后,赵氏仍拘着映容不让她走,端了盏茶抿了一口,长吁短叹道:“然哥儿这孩子真是懂事啊!要是咱家孩子就好了!”
映容笑眯眯道:“您这不是有承祖吗?将来给他请个好先生,教他好好读书,没准十几年后咱们家能出个状元呢!”
赵氏端着茶杯笑道:“状元倒不至于,反正祖哥儿将来的日子也苦不了!”
思忖着又道:“说起来祖哥儿,我跟你父亲之前倒是商量过,祖哥儿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丁,教养肯定是不能大意的,不过你父亲说暂且不急着给他请封,我想也是,倘如祖哥儿太早成了世子,潘姨娘岂不是要仗着儿子抖起来了?再说往后的事变数也多,都说不准的,起码得等着祖哥儿过了十岁再考虑给他请封的事。”
映容道:“您与父亲商量好便是了!”
喝了口茶,心里琢磨着,难道她那人到中年的父亲还想继续添丁不成?
不然请封世子何须再等十年?
但长辈们商量好的事她也不能多嘴,听完就算了。
映容往椅背上靠了靠,捏了颗盐津梅子放在嘴里,顿时酸的皱眉,赵氏推了一碟点心给她,“吃点甜的压一压,这回的梅子腌的不好,酸的掉牙!我就不爱吃,不过然哥儿倒是喜欢吃这酸梅子,口味跟像他母亲呢!”
映容舌尖上都是发酸发涩的,赵氏又笑着说:“你表哥这回要是中了榜,以后就能留在京里做官了!”
映容抬头疑惑问道:“他不回安阳吗?”
“说是不回呢,不过要是中不了还是得回去,”赵氏眼含期盼道:“我自然是望着他中了,留在京城里离咱们家也近,以后也能多走动走动。”
沉了沉心绪,转头与映容正色道:“孝然是刻苦又认真的好孩子,如今像他这样年轻的就中举可不多见呢,若是这回再中了进士,留在京城做官,将来的前途也是不可小觑的!”
“罗家和咱们家是亲戚,都在朝为官,你姨父今年又升了太守,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要是能亲上加亲不是更好?我跟你姨母都有这个意思,就是不知道你们小辈是什么意思?我看然哥儿为人温善很是不错,与他结亲总归不会受气的!”
映容手里拿了一块枣泥糕,一点一点剥成小块放进嘴里,声音渐渐轻缓,“您觉着好便好吧!”
赵氏笑逐颜开,“我看中的人绝对不会有错的,然哥儿将来肯定有出息!等九月里你及笄之后,正好孝期也过了,两家便能商量着定下了。”
赵氏看着很高兴,映容也不想扫她的兴,陪着笑了一会。
手里的糕点吃着吃着就没味儿了,揉揉眉眼处,在心里默默说服自己。
反正她不讨厌罗孝然,再说九月里就要及笄了,再怎么推也推不了多久。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抗拒什么,但除了罗孝然,她没有更好的人选!
罗家本就是亲眷,家世也不错,罗孝然为人上进,没什么可操心的,她是伯府嫡女,若是两家真的结亲,她算是下嫁,在夫家也是有地位的。
况且罗孝然说他不回安阳,要留在京城,这对她来说更是好事,至少她不用远嫁,也不用面对婆家一堆的长辈。
她喜欢平平淡淡的生活,不喜欢刀光剑影,不喜欢跌宕起伏,只想顺风顺水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身边有亲人,有朋友就足够了。
林林总总算下来,看来罗孝然真的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第五十八章
罗孝然在京里住了半个多月,三月下旬考了春闱,而后便一直等着放榜,赵氏存了私心,三五不时就叫他进府里做客用饭。
映容跟着应付了几日就不大愿意去了,可又禁不住赵氏时常唠叨,正巧四月里南边发了场大水,许多流离失所的百姓为了避灾纷纷北上,京城周边的州县全都涌进了许多灾民,已经人满为患。
因着灾民太多,宫里下了旨意不许放人进城里,出入城门必须手持对牌,又在京郊处搭棚安置灾民,这些日子为了处理南方水患一事,长公主也是费尽了心思。
京城里的各家女眷为了彰显仁厚,也纷纷慷慨解囊,以荀傅两家为首,再有秦家,佟家,霍家,方家,余家,胡家,王家,陈家等等几十户官宦名门都亲自给京郊的灾民施布施粥,更有好心的夫人们将自家的庄子腾出大片空屋空地给灾民居住,暂且能为朝廷分些忧。
余家也是掏了银子的,灾民不灾民的赵氏不在乎,只是想花银子得个名声罢了!
赵氏带着三个姑娘去灾民棚那里施过一次粥,回来碧容就恶心的两天吃不下饭,一想到那些衣衫褴褛身上还散着臭味的人就恶心的不得了。
赵氏也是养尊处优过惯了的,心里也是不大乐意,又看许多家的夫人已经不去了,都只派家里的丫鬟婆子过去施粥施布,赵氏一合计,索性自个也不去了,本来想着叫两个门房婆子过去就行,不过映容抢着把这活儿给揽下了。
她只要在家,赵氏就要想方设法的把罗孝然也叫来,实在让她怵的慌,好不容易有这样可以整天不在家待着的好机会,也让映容心里松了口气。
这一日傍晚时分,映容从京郊赶回京城,她出来的随意,乘了辆小巧的青缎马车,身边只带了携素一个丫鬟并两个驾车的小厮,正堪堪往城门处行去,因着今日多耽搁了些工夫,才走到半道上天就黑了。
虽走的是大道,但灯火稀微,行人也少,周边都是树林子,马车缓缓行在路上颇有些寂寥萧瑟之意。
映容坐在马车里休息,忽然听见外边咚的一声响,车轱辘吱呀两下便停下不动了,马车外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和叫喊声。
掀开帘子往外看,见着马车周围站了四五个蓬头垢面的人,身上还穿着施给灾民的粗布衣裳,手里握着二指粗的树枝子,像是刚从林子里捡的,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堵在马车前不让人过去,余家的小厮正和他们对峙着,但奈何寡不敌众,到底有点心虚怕的慌,不敢轻举妄动。
携素探头出去问话,过了会又钻回马车里告诉映容,“姑娘,前面那些都是来京城避灾的灾民,在路上跟咱们碰上了,现下堵在前边不让走呢,这可怎么办?”
映容问道:“是不是要银子?把咱们带的银子拿出去给他们分了,赶紧借个道走吧,就当破财消灾了!”
携素脸色很着急,“这也不成啊,马车轱辘让他们用棍子打坏了,一时半会走不了,这里离城门还有一段路,咱们要是徒步走回去,下钥之前是肯定赶不到的!”
映容一听就觉不好,倘若她们在城门下钥之前没能赶回去,那岂不是要被困在城外一整夜了?
还是被流窜的灾民拦下的,少不得又要传些风言风语出来。
正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外边那几个人开始用棍子往马车四周捶打,打的哐哐响,马车周围的横杆似乎要散架的样子,两个小厮根本拦不住。
映容在马车里敲了敲壁面,好声好气的商量着问道:“诸位大哥,我们出来的急,身上带的银子不多,权且给各位当个茶钱酒钱,还请你们行个方便让让路可好?”
她身边人不多,眼下没法硬碰硬,只能先认个栽,赶紧想办法回去才是要紧事!
可谁知道那些灾民非但不愿意,还拿着棒子狠狠敲在马头上,打的那马哀嘶一声,险些带翻了马车。
映容扶着车壁好不容易稳住身子,语气中的恼火加重了几分,“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外边大声叫道:“里面那两个女的,快点下来,不然我们可要拖人了!”
映容与携素互相看看,心中陡然慌乱,携素害怕的问道:“姑娘,这可怎么办呐?咱们千万不能下去啊!”
映容撑着心神,又向外大声道:“有话好好说,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就是了,若是觉得银子不够,我让丫鬟回家再多取些出来。”
只要有人能回余家报信,他们再僵持一阵子也无妨。
“说了让你下来,少扯这些没用的!”为首的那个似乎有点恼怒。
旁边一个干瘦的半大小子掂了掂手里的木棍子,凑上去小声道:“叔,别跟她废话了,这娘们是想拖着咱们呢,她家里肯定有人过来,咱们不能再等了,再晚城门下钥就进不去了,咱等了一天才好不容易等上个落单的,叔您瞧瞧,这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手里肯定有那小木牌,咱们寻了牌子,再换上抢过来的干净衣裳,正好趁着天黑混进去。”
被称作叔的男子尚还有几分犹豫,“这,这能行吗?”
那人又急着道:“哎呀叔,你就听我一句,真不能再等了,老家咱们是回不去了,房子和地全都给冲没了,如今除了进城咱们没别的法子了,我家里在京城有亲戚,你放心,只要咱们进了城就没事了!”
为首的男子心中无比纠结,妻儿老小已经无法在那个脏乱的破棚里待着了,他们都想进城,可眼前这一行人明显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倘若抢了她们的对牌进京,就怕到时候得罪大户惹上官兵,他们也不想惹麻烦不是?
一边是正在受苦受罪的妻儿,一边是心里放不下的担心和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