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摇——九月时五
时间:2019-11-19 08:50:22

  赵氏气的想抽他,“你可要点脸吧!”
  余文轩也不贫嘴了,面色严肃起来,叹了口气道:“哎呀,反正说什么你都有理,可我们家好歹是伯府门第,映容又是嫡女,我为何非要寻个低位的女婿等着他发家出息?我怎么就不能直接直接找个门当户对的呢?”
  赵氏黑了脸,没好气道:“门当户对!亏你说得出来!倘若咱们家当年不出那档子事,如今还是响当当的昌顺侯府呢,配什么样的人家不行?门当户对还用你说,我不比你更会说?”
  余文轩呷了口茶,撇嘴无奈道:“随你便吧,左右映容是你亲生的,你要是觉得配给罗家不委屈就随你,省得到时候好坏都要数落我,反正这回是你做的主,将来是好是坏你给她担着!”
  赵氏哼道:“本就没指望你什么!”
  *
  前院之中,罗孝然正与映容说话。
  不在堂屋里,而是在侧间的耳房中,屏退四周,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八张山水仙鹤祥云刺绣图挂在墙壁上,蒙上一片迷朦与秀丽,映容与罗孝然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架檀木紫漆小几。
  映容先开口问他,“表哥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罗孝然咳了两声,轻声道:“没别的事,只是想问问你,姨母可跟你说了与罗家,额……”
  他犹豫片刻,默默揣量着道:“与罗家结亲的事。”
  “说了。”与罗孝然想象中的娇羞扭捏不同,映容神色很是平静。
  罗孝然凝目望过去,“那你的意思呢?”
  映容淡淡一笑,“大约跟你一样。”
  罗孝然愣了神,耳根处微微泛红,忽然反应过来,激动的有些无措,“那就算你答应了。”
  他咧着嘴道:“我已经补了吏部修录的职,下月便可上值,以后我就留在京城安家置业,你也不用远嫁,也可时常回娘家来看看,咱们俩置一座三进的小院,种些花草树木,买几个仆役随从,家里全凭你安排,你喜欢什么就置办什么。”
  “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说到动情之处,罗孝然一把握住映容的手,“你相信我。”
  他的目光很真诚,真诚到映容无法拒绝。
  她回以一个和煦的笑容,“好,我信你。”
  映容的手就握在掌心之中,白皙滑嫩的肌肤,手也是软软的,这一切好像一场梦一样。
  罗孝然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片刻的温馨有些短暂飘渺。
  他沉了沉气,鼓足了勇气道:“我们将是夫妻,有些事我也不想瞒着你,我今日告诉你一件事,算是我对你最大的信任!”
  “你说。”映容有些不解。
  罗孝然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神下意识的躲避开,“其实,其实我是庶出。”
  “什么?”映容惊讶道,这是她完全没想到的事,恐怕连赵氏都不一定知道。
  许是映容反应有些大,罗孝然的声音越发微弱,“我之前想过,如果我告诉你这件事,你会不会嫌弃我,会不会瞧不起我,会不会不愿意再嫁给我了,可是如果不说出来,我一辈子都会害怕被你发现,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他抬起头,眼中有些许水光,“其实我从小就知道这件事,只是母亲从不在我面前说,她一直视我如己出,我也一直将她当成自己唯一的母亲。”
  当年赵姨妈的确产下一个男婴,只是不到半月便夭折而死,她怕自己没有儿子失去地位,正巧当时家中有一个妾室即将临产,待那妾室生下孩子之后,赵姨妈便命产婆勒死了妾室,随便用一个暴病的理由发了丧,而后将那孩子抱来了自己身边,罗孝然的境遇,便如同余家的承祖。
  罗家老爷也是知道此事的,但比起名门所出的正妻,一个枉死的妾室根本算不得什么,或许是看在夫妻情分上,或许是看在赵家的权势上,罗老爷不仅没有阻止过,甚至心中默许妻子的胡来。
  不过赵姨妈当时年纪尚轻,本想着待自己生下男丁之后便把罗孝然送走,谁知道再孕之后生下的是一个女儿,那女儿便是罗孝莲。
  生完罗孝莲之后赵姨妈就伤了身子不能再生了,她自个也死了心,于是罗孝然就一直养在她的膝下,罗孝然自幼也是聪慧勤恳,用功读书,把家里别的庶出子女甩出不知道多少条街,让赵姨妈格外长脸,心里更是疼爱他,十几年教养下来,母子二人感情深厚。
  再则当年参与此事的人都被赵姨妈处置打发了,如今还知道内情的人已经微乎之微,赵姨妈自己也是要面子的人,从来在外只表现出诸事顺遂的样子,又岂会自打嘴巴说儿子不是亲生的?便是连娘家这边也未曾告诉过。
  罗孝然是十岁那年得知的,是从前伺候过他生母的一个丫鬟告诉他的。
  那丫鬟当年年纪尚小,不过十一二的样子,出事之后咬死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赵姨妈看她年纪小竟然心慈手软的放过了她,还留她在府里做杂活。
  待到十年之后,罗家要放出去一批大龄的粗使下人,那丫鬟的名字赫然在列,求情不成之后心生怨恨,便把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脑全告给了罗孝然。
  虽然那丫鬟后来被赵姨妈打死了,但罗孝然的身世秘密也瞒不住了。
  对于此事,罗孝然一直心怀芥蒂,此刻见映容不说话,心里陡然荒凉,等了半晌,才敢小心翼翼的问一句,“二妹妹,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没有,”映容有点说不出话来,“我只是,需要平复一下,这件事我真的没想到,但是你能对我坦诚,我已经很知足了。”
  罗孝然笑容略有些苦涩,又道:“这是我们罗家的内宅隐秘,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也别让我母亲发现你已经知道此事了。”
  映容点点头,“你放心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她看的出罗孝然在担心什么,在心虚什么,不过庶出嫡出这个事她是真的不在乎。
  再说哪个深宅大院里没有一点阴私呢?
  无需多管闲事,了然于心便足够了!
 
 
第六十一章 
  春闱过后,罗孝然补了吏部修录的职,而后便一直在吏部做些修订文册,校录典籍的闲活,时间也算清闲。
  他心里明白自己才入官场,只能从低位做起,但总归有点意难平,好歹是进士出身,自幼在学堂里一直名列前茅,秀才,举人,进士都是一次就中,文人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些恃才为傲的,如今颇有种壮志难酬怀才不遇的感觉,但也更坚定了他要发奋上进的决心。
  日子过的一天快过一天,从春日迈步至夏日,又是一年的炎炎烈阳之际。
  盛夏时节,园子里愈发枝繁叶茂,隔着一道夹水带湖的假山林,周边是葱郁繁茂的柳树,杏树,梧桐树,缀以点点吐蕊的花,裁红点翠,鲜妍芬芳。
  一行穿着绿绢衣,粉白裙的丫鬟们端着漆盘往梧桐院过去,夏衣单薄,一水儿的翠色细绢,粉中透白的素裙,几缕湿发贴在面颊上,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像湖中的一朵莲,交映着走廊两侧探枝而入的雁来红,更添几分夏日娇美。
  梧桐院里的两棵树已经冠盖蓬密,树阴处几乎遮住了半个院子。
  耳房里敞着两扇雕花小窗,窗外是新栽的桂花树,一阵阵的清香飘进屋里。
  映容坐在小窗前看游记册子,头发松松绾着,插了支极简洁的玉簪固定住,簪子上既无雕刻也无装点,只打磨的触手光滑,有一半的头发没绾上,一并拢在肩前,衣裳是很少穿的水桃色,浅浅的粉夹杂些许艳丽的桃红。
  映容手里拿着游记册子,露出半截皓白的手腕,腕上戴着白玉髓的镯子。
  玉髓比起翡翠玛瑙算不得珍贵,但清透柔和,映容肤色偏白,戴上玉髓自有一番温和之意。
  黛容坐在旁边剥橘子吃,两人有说有笑。
  黛容已经过了十岁,也开始蓄起指甲了,显得手指修长,面前放着剥好的两个橘子,黛容小瓣小瓣的放进嘴里。
  映容还在看游记册子,托着腮聚精会神的看,黛容吃着橘子,心里默默感慨,二姐姐总是能给人安全的感觉。
  只要二姐姐在她身边,她心里就有底,因为知道不管多难的事二姐姐都会站在前面,这一年以来,二姐姐也的确帮了她很多。
  夫人给二姐姐请的绣艺师傅,二姐姐叫她一起去学。
  再者她读书不多,从前在家里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可如今跟着夫人去别的官宦人家赴宴,听到那些大家小姐吟诗弄赋,可她一句都插不上嘴,这时候她心里才知道着急了,回来告诉二姐姐,二姐姐又给她请了教书的女师傅。
  平日里带着她赴宴,带着她读书绣花,教她管家理账,教她所有不会的东西。
  二姐姐总是那么端庄得体,在人群之中也能谈笑风声,她却总是躲在人后不敢说话,有时候黛容觉得,二姐姐就是她人生的目标,她多想有一天她也能成为二姐姐这样的人。
  只是二姐姐马上就要及笄了,及笄之后她就要订亲出嫁,就要离开余家。
  从前她想,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二姐姐,后来知道是罗家的表哥,她心里怪怪的,就觉得不般配。
  她也曾经偷着告诉三姐姐,觉得罗表哥不配二姐姐,结果三姐姐气的要死,骂了句配不配要你多嘴,就甩衣裳走人了。
  其实谁不是这样呢,从前大姐姐出嫁的时候,家里姐妹也觉得那个有妻有子肩挑两房的姐夫配不上大姐姐,可人家的日子不也这么过着了吗?
  有时候出嫁二字,对女子来说更多的是负担。
  黛容低头剥橘子,映容看着册子笑的开怀,黛容抿了嘴,想着二姐姐还真是一点不觉得自己低就了,若是别的女子,或多或少心里也有点不乐意吧,再说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二姐姐却总是不大在乎的感觉,让人看不透她,看不懂她。
  黛容吃了半个橘子,把剩下了一半放在小几上,用白绢擦了擦手,问道:“姐姐及笄礼的事可安排妥当了?”
  映容的脸被册子挡住了,眼下听见黛容问话,把手挪开了点,笑着道:“都准备完了,帖子也发出去了,赞者请了佟夫人,正宾请的是胡家的太夫人。”
  黛容思忖道:“胡太夫人儿孙满堂,夫妻和睦,她来做正宾倒是合适,只是赞者怎么请了佟夫人呢?若是请家里的亲眷岂不是更好?”
  映容道:“安阳离这里远,舅母她们舟车劳顿的赶过来,不好再折腾麻烦了,佟夫人也很好,佟家又一直和咱们家交好,再合适不过了。”
  黛容低头笑笑,“罗家姨母其实也是可以的。”
  映容点她额头一下,“你个小妮子,还知道打趣姐姐了。”
  黛容忙笑着躲闪,又问道:“眼下姐姐和罗家的事只有咱们自己家里知道,等及笄礼过后总该告诉外边了吧?罗家可说了什么时候下定?”
  映容撑着下巴思考,“这个我也不知道,母亲没跟我说过,不过及笄礼之后应该差不多了。”
  黛容想了想,“也是,总得先等祖母的孝期过了。”
  两人又说了会话,到了晌午时分,黛容才起身回自己院里。
  *
  再待三日,映容的及笄之礼将至,除了京中的亲朋至交,远在安阳的舅母和几个姨母也纷纷赶来京城赴礼,府里宾客满堂极是热闹,上一回承祖办满月时的热闹都不及这一次,赵氏想着映容出嫁之前也就只能再热闹这么一回,更是费心费力的下了大工夫操持。
  映容一大早就被叫起来,由携素和拾兰给她梳妆打扮,今日是极少见的严妆华服,柳梢眉用螺黛描的一丝不乱,服帖的顺着眼弯,脸颊上扑了一层细腻的香粉,点了些许胭脂,显得气色极佳,唇上也抿了胭脂。
  对着铜镜浅笑,似是一朵镜中花。
  乌黑的发绾成整齐的元宝髻,戴着珐琅压发珠花,左右各缀一朵攢珠,发顶的髻未饰分毫,需得等到及笄礼上由赞者亲自戴簪,一旁的漆盘里便放着那支及笄礼时要用的点翠镶宝石簪。
  梳妆过后,采萍和摘月捧了新衣过来,银红绣团花如意纹的及地长衫,细袖平襟,衣摆压了一道杏色的缎边,换上衣裳,再配上香巾,珠链便差不多齐整了。
  映容对着铜镜又理了理头发,可巧赵氏进了门来,看着自个的闺女正当风华,心中万千的感慨皆化作眼眶中的湿润。
  赵氏擦擦眼角走至妆台前,将手搭在映容肩上,感慨道:“如今真成大姑娘了!”
  映容转过头来牵起赵氏的手,笑着道:“母亲怎么过来了?”
  赵氏抿唇,“过来瞧瞧你收拾的怎么样!”扶了扶映容发髻上的攢珠花,又道:“好看!”
  拾兰站在一旁道:“外边差不多要开始了,夫人和姑娘一道过去吧!”
  映容起身,与赵氏一同出了门。
  及笄礼摆在堂厅,映容和赵氏一起过去,再由余文轩带至前厅见过各位宾客。
  赞者是佟夫人,正宾是胡太夫人,二人净手之后,再由婢女奉上发簪,胡太夫人吟诵祝词,为映容加笄,佟夫人为映容梳发正簪,映容谢过赞者和正宾之后,还须拜过父母与宾客才可退下。
  及笄礼有条不紊的进行,胡太夫人念完祝词之后,将那支点翠珠宝簪插在映容的发髻上,映容后退两步拜谢胡太夫人,行止之间得体有度。
  座下宾客云云,
  秦家的夫人小沈氏也带着媳妇何氏过来了,眼下看着及笄礼,小沈氏便说了句,“余二姑娘我见得不多,原先也没细看过,之前老六说她长的不错,我还没觉得,今日仔细看了,倒还真是挺好看的。”
  何氏听了一下子如芒在背,眼神也不自然的往前边正在加笄的映容身上看,但不敢在小沈氏面前表现出来,竭力掩饰自己的坐立难安。
  坐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六爷从前认识余二姑娘?”
  小沈氏瞥她一眼,心里更加瞧不上何氏,又想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小家子气!
  何氏嫁进来不到一年,已经彻底惹恼了小沈氏,管家也不行,气度也没有,三天两头就病一场,弱的跟个小鸡崽子似的,这样的媳妇能给他们秦家传宗接代吗?
  这也就不说了,忒小家子气,忒矫情!
  小沈氏如今是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心里更是一万个后悔当初就不该鬼迷心窍的跟何家结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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