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太好了!天不灭咱们陈家啊!”陈家大老爷靠在椅子上,热泪盈眶,激动不能自已。
陈老夫人同样很激动,不过她到底年龄大,经历的也多,只一转眼便控制住心里的激动,凝神思虑一会,端正神色,对在场诸人说:“娘娘没被废掉是好事,咱们只有为娘娘高兴的份儿,但这种关键时刻,咱们更应该低调谨慎,最好让圣上遗忘咱们,决不能因着咱们拖累到娘娘。”
“老身今儿个就把话撂这儿了,谁要是胆敢做了什么拖累家里,拖累娘娘的事,别怪老身翻脸无情,咱们陈家容不下这种人!”
其余众人纷纷站起身,垂首纷纷应和道:“这是自然,绝不做拖累家里,拖累娘娘的事,若是有人敢犯,我绝对头一个饶不了他!”
说完,众人裂开嘴,齐齐笑了。
之前陈家倒台,当家两位老爷被抓进去,随后宫里传出娘娘主动求请废去皇后之位的消息,所有人都觉得,陈家要倒了!
阴霾和沉重笼罩在陈家所有人心头,这些日子,他们每日死气沉沉,麻木行尸般吃饭,睡觉,发呆,绝望哀忸不知日后该怎么办。
但此时,皇上这道诏书传出来,陈家这块已然腐朽的木头恍然就生出了一根嫩芽,虽然很微小,虽然很脆弱,但它名为希望,名为光明。
只要,只要娘娘不倒,只要娘娘跟皇上能更进一步,他们陈家这点绝处逢生的生机立即就会伸长成参天大树,眨眼间就能铺天盖地,狂风暴雨地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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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人也是被抬回去的一员,他被抬回何府的时候,家里人都吓坏了,都以为自家大人做下什么触怒圣上,不可挽回的大逆不道之事。
等宫里的侍卫太监离开后,何大人立即悠悠醒来,他将所有人都赶出去,只留下了几位当家的老爷夫人以及已经退休致仕的当家老太爷,何老相国和何老夫人。
听闻宫里发生的事,在场众人俱大吃一惊,随即,沉默着各自陷入沉思。
过了会,何大人的弟弟,现下在翰林院任一小吏的四老爷问大哥,“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大人没回答,转而望向自家父亲,何老相国。
何老相国捋着胡须,沉吟出神,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方斟酌着开口,“有两种可能,一是皇上对皇后情深不寿,不想废后,二是皇上欲以皇后牵制我们,不想让皇后出现在我们任何一家。”
顿了顿,他下猜测,“依照皇上的脾性,以及这些年的经历,我们几乎可以确定,这是第二种可能。”
“至于第一种可能,可能性极低,单看未来一段时间皇上对皇后的态度就可知晓,听闻皇后现居钟粹宫,手中也没了执掌六宫大权。”
何老相国的意思十分简单,想要验证第二种可能,只需看皇上会不会让皇后移宫,以及,皇上会不会将掌六宫大权还给皇后。
自大半年前,皇上一举风驰电掣收了皇后的掌六宫之权,转交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这段时间,从未流露出要还回去的迹象。
听完何老相国的话,其余人沉吟不语,沉默在房间内横亘。
商讨半天,没商讨出什么实质性内容,何老相国便吩咐大家先观望一段时间再说。
何大人和何大夫人回去自己的院子,路上,何大夫人突然想起女儿的心事。
她看了眼旁边的老爷,犹豫着开口:“老爷,容姐儿的事,是不是没可能了?”
何大人顿住,片刻,他将手背到身后,抬起脑袋眺望高空的辉月,许久,平静道:“只看容姐儿有没有这个运势吧。”
随着诸位大臣一一被抬回去,朝中的事慢慢在外传扬开,除了震惊诧异疑惑茫然外,大部分勋贵都对此事表达了同何老相国差不多的意思。
作为熟练玩弄朝政的老滑头,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作为滑头中的佼佼者,皇上居然会因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才不得不选择不废后。
想通了这点,众人犹豫起来,按照当初的假设,他们先齐心协力将陈氏弄下后位,至于更进一步谁当皇后的问题,到时候再去讨论竞争。
但现下,皇上却从根本上绝了他们的路。
自古至今,皇上与朝臣就是相互辖制的关系,两者为了各自的利益,一直在互相拉锯,互相妥协,但眼下,很明显,皇上的态度十分坚决,即便真有大臣跪死在殿前,想必他也不会妥协。
想到这点,诸位勋贵不由灰心丧气。
除此外,他们难免冒出一个感叹。
那就是:陈家的运势当真不错啊,好不容易将其打趴下了,宫里却还有一位,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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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这件事以皇上的雷霆手段迅速落下了帷幕,一时间,宫内外心思浮躁。
钟粹宫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来往效秉忠心的,投递心意的,就连往日不方便的地方也瞬时变得方便了。
这种浮躁自然影响到了上头的人,尤其是陈以祯。
她实在看不懂皇上的这步骚操作,左思右想,实在放不下,想了想,索性决定亲自去探一下皇上的口风。
现成的借口就在眼前,正好可以过去拜谢皇上的,维护之情?
抬脚踏入殿内,陈以祯深吸一口气,双手合拢,抬高至额前,郑重下拜,跪下。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久,上方传来皇上淡淡的一声,“起来吧。”
陈以祯缓慢起身,眉眼低垂,端庄从容,顿了顿,她开口道:“臣妾此次前来,是为拜谢皇上在朝堂上的维护之情。”
说罢,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
当然没从皇上脸上看出什么,这当了帝王的人,头一件要学的事便是不动声色,决不能轻易让旁人从脸上看出心里的想法来,目前来看,皇上将这个能力掌握得当真炉火纯青。
半晌,他身子靠到身后的靠椅上,玩弄地咀嚼那两个字:“维护”。
须臾,垂下眼,轻轻一笑,“你能这么想也行。”
他撩开袍泽,扶住桌角站起身,将手背到身后,一步一步走下来,站在陈以祯身前,立定。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只剩下了两个拳头大小。
陈以祯心脏一跳,下意识就想退后一步,但是皇上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她胳膊。
她脸色一变,强忍着没有扯开,疑惑出声,“皇上?”
眉目低垂,盯着她面容姣好,温婉白净的脸庞,皇上心里却在想,他的离魂症定然跟皇后有关,只是不知她究竟知不知情,亦或者也是被动接受的,还有就是,她出身陈家。
放下手,他神色冷淡,淡淡开口,“陈以祯,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朕下那个诏书的缘由。”
“朕明明白白告诉你,朕没废你的后位只因为朕需要你在后位上,你包括你身后的陈家最好不要产生任何妄想。”
陈以祯恭敬地垂首,乖顺道:“臣妾知晓,臣妾定然谨记皇上的训诫,日后定然会约束陈家,便是臣妾自己,无事也绝不会再踏出钟粹宫一步。”
她心里松了口气,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皇上下这个诏书是为了她,这次过来的目的也只是确认皇上对她和陈家有没有恶意。
目前来看,皇上的确是没有任何恶意。
至于无事不再踏出钟粹宫半步这种场面话……咳咳,那不是有个无事的前提嘛,她如果在钟粹宫待闷了出来逛逛也算事出有因吧,最多,最多不往这边来就是了。
她心里一个又一个主意冒泡一样噗噗冒出来,外表却乖顺无害,白净秀气,看在皇上眼里……他蓦然想起了皇祖母和檀素对她的评价,以及那天晚上的梦。
别过眼,望向一旁,皇上漫不经心道:“虽只是个皇后的头衔,但到底是皇后,不用给自己委屈受,若有旁人欺负你,你也可以随时来告诉朕。”
“哎?”陈以祯惊讶地瞪圆了一双杏眼。
皇上不会废后的诏书下达之后,钟粹宫前很是热闹了一段时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皇上却迟迟没有更进一步的作为,没有将她挪回长春宫,更没有将六宫执掌大权交还给她,宫中诸人的热情渐渐消退,渐渐开始有了其他想法。
不知什么时候,皇上只是为平衡朝堂才立这个徒有虚名却没有任何实权的皇后的传言悄悄在宫里头流传开。
而这个传言,在前几天江南总督派快马送进宫一批荔枝,皇上却只分给了宁寿宫,永昌宫,玮乐公主的英台宫和一些国之重臣,独独没有给钟粹宫送后达到了高/潮。
啧啧,原来是这样,要是真的对皇后有情谊,皇上怎么会不送皇后娘娘呢。
一时间,众人对钟粹宫的热情顿时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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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望着那个假装没看到这边,急匆匆从小道离去的熟悉背影,皇上皱起眉,冷笑了一声。
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这几次来御花园闲逛,都恰好偶遇这个皇后,若说她是故意来撞他,偏偏每次她看到他都跟撞见洪水猛兽似的匆匆离去。
只要他不看她,只要他不开口叫住她,她就有一种视而不见的本事。
能耐啊!
既然如此,荔枝还吃什么啊!给了那只蠢狗也不给她!
那边,陈以祯急匆匆带着双陆拐进一个小道,快步奔跑了会,回头瞧见背后没有人,登时停下来,大喘气拍打自己胸/脯。
“还好,还好,那个人没有追上来。”
双陆无奈地看着她,“娘娘,皇上若是看见,该训斥您没规矩了。”
陈以祯瞥她一眼,嘟嘟囔囔,“你真当以为那位主儿愿意瞧见你们娘娘我啊,咱这叫识趣,知道不?”
虽然那日皇上挺好说话的,还许诺了她受委屈可以告状的“家长-孩子”模式,但她回头仔细一想,可不认为日理万机的皇上当真会为她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烦心。
所以啊,皇上那句话就跟她那句“无事绝不踏出钟粹宫一步”一样,是个敞亮的场面话,至于真实效用,几近于无。
双陆无语。
“遭了!”陈以祯望着空荡荡的手,惊叫一声,“我忘了提篮子了。”
“啊?”双陆也傻眼,“那咋办?”
“怎么办?当然是回去拿啊,你回去将篮子提过来,我去老地方等你。”
“哦……好的吧。”
两人分作两派,双陆回去取篮子,陈以祯哼着小曲往西南方走去,要说她在干什么,前些日子她偶然闲逛到那边,惊喜地发现了一只小黑狗。
一般来说,皇宫内有专门饲养宠物的地方,平常几乎不会见到流浪动物,但也不是一定见不到,有时候会因为各种意外,宠物不会被收归回去。
例如,先皇时期有一位特别受宠的贵人,那位贵人养了只浑身雪白的小猫咪,陈以祯有幸见过一次,小猫咪翘着小脑瓜,垫着脚走起来贵族范十足,溜溜达达自她面前走过,可爱极了!
但那只小猫咪随着先皇仙逝,那位贵人败落被打入冷宫,瞬时成了没人照顾的小可怜,饲养宠物那边也不敢收,生怕刺到当今皇太后娘娘的眼睛,于是,那只小猫咪就成了皇宫里的流浪猫。
好在,后来她听说有位在厨房工作的老太监收留了小猫,小猫也不至于沦落到饭食都吃不上的地步。
依照陈以祯的猜测,那只小黑狗很可能也是类似的遭遇。
因此,有事没事,她时常提着一篮子吃食过去探望照顾小黑狗,至于将小狗抱回钟粹宫,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小狗好似有些不愿意跟她走,每次她想要上手抱回去,小狗就别过头叫得格外惨烈,活像她是一个会将小东西剥皮剁肉的恶魔。
如此几次下来,陈以祯就不强求了,大概彼此缘分没到吧。
她脚步轻快地走过去,眼看见熟悉的破落宫殿,还有荒凉的花园一角,嘴角不由带出几分笑意来,刚要叫出口她给小东西起的名字,突见一片浅蓝色衣角一闪而逝。
忙窜到假山身后,遮掩住自己的身形,陈以祯悄悄凑出一只眼睛,悄悄往那边瞧。
却见一位俏丽端庄女子怀里抱着那只小东西,身形袅袅走到小溪边,坐下,而后从身上的荷包里掏出几块剁碎了的碎肉,神情温柔地喂给怀里的小东西。
而那小东西,哼哧哼哧拱到女子怀里,叽叽歪歪,欢欣雀跃的样子明显跟女子很亲昵熟悉。
檀素?陈以祯张大了眼。
“黑官儿,你好像长胖了不少啊,是不是最近膳食太好了?”
檀素笑着逗弄了下它的肉下巴,纤指翩翩,指甲盖粉/嫩莹泽,脸上一点笑窝不见了往日的端庄,反倒有种明媚的俏皮。
陈以祯惊讶,还真是檀素啊,且瞧檀素这个样子,好似不是第一次来瞧这个小东西了,还给这个小东西起了个名,黑官儿?
没想到檀素私下里居然是个这么温柔的人,想到两人之前的交集,以及她端着脸训斥自己的模样,陈以祯不禁好笑。
她倒没有生气,毕竟檀素每次训斥她都不是无的放矢,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檀素每次的训斥都似像在明里暗里提点她的不足一样。
那边再次传来说话声,她支棱起耳朵,听檀素说了什么。
“太后娘娘对皇后娘娘还是十分不满,前几日她将我叫过去,严厉叮嘱了一番,内容无非是让我看着皇上,让皇上不要被皇后娘娘所迷惑。”
陈以祯翻了个白眼,那位太后娘娘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自己,至于皇上被她迷惑?开玩笑也没这么开好吧。
“可是,我私心里却盼望皇上能和皇后娘娘好好的,做一对恩爱有加的夫妻。”
陈以祯猛然怔住,她一点一点转过头,看向那边的檀素。
溪边微风清拂,撩起她额角几缕碎发,额头光洁饱满,一弯柳眉下眼睛弯弯,内里晕起点点温柔笑意。
她笑着说:“因为皇后娘娘,是个很好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