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亦是一位明君,明君仁后,长此以往,我北周国岂能不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还有,”她下巴点到小东西毛绒绒的一点白耳朵上,无神望着远方,“其实,我一直想对娘娘说声谢谢,谢谢她在大婚那日对我的包容,可惜我总是嘴笨,每次见到她,想开口,却总是不知不觉引到其他方面。”
“每次见面都说一些冠冕堂皇,规矩端庄的话,娘娘想必,对我很不喜了吧。”她黯然地垂下了眼睛。
陈以祯怔怔的,许久,她低下眼帘,嘴角微弯,真是个傻姑娘!
顺着假石坐下来,拢手抱住膝盖,静听那边的轻声呢喃,清浅阳光碎碎点点掠过,柔和清风涤荡而来,撩起她身上飘带清扬起飞。
夏日明媚,暖风柔和,蝉声阵阵,人心幽静。
好巧不巧,她坐的地方,恰恰是几日前皇上化身的那座假石。
那边,也照旧是同一个姑娘在低低浅语。
第二十三章
陈以祯回去的时候碰到了提着篮子急匆匆赶过来的双陆,看到她,双陆明显愣了一下。 “娘娘?您怎么回来了?” 陈以祯挥挥手,说:“走吧,不用过去了。” 转过身跟着她一起往回走,双陆疑惑,“怎么了,没找到小黑吗?” 小黑是陈以祯给那个小东西起的名字。 “不是,”陈以祯摇摇头,想了想,说,“小黑有人养了,咱们以后就不必经常过去了。” “啊?有人养了?谁啊?” “问那么多干什么?”陈以祯白她一眼,“难不成你还想把小黑抢回来啊?” 说到这个,陈以祯想到,怪不得之前她想将小黑带回去,小黑总是挣扎哭嚎着不愿意,合着原来是舍不得檀素。 也对,檀素喂它时间比较长,它就将檀素当成了自己主人,狗狗自然是不乐意离开主人的。 更何况,檀素那个姑娘那么温柔善良,便是她,也喜欢啊! 双陆咕哝一句,“奴婢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不用去了正好,省得每天来回跑,娘娘您不知道,奴婢多怕有一日皇上拦住您,呵斥您每次见到他都假装看不见,不过去请安。” “他都没看到我,你担心什么?好了,日后少来这边行了吧。” “娘娘您心里有数就好啦~” ………… 叽叽喳喳的对话中,两人逐渐远去。 阳光正好,柔风和煦。 自认为看清现实后,宫中诸人恢复了之前对待陈以祯和钟粹宫的态度。 过了几日,傍晚纳凉时候,双陆叽叽喳喳跟陈以祯抱怨,“眼看着,凉秋就要来了,可是给咱们量衣的人三催四催都不来,那帮狗奴才!” 双姝叹气,“不行的话,只能使银子了。” 凉秋就要到了,不能为着那帮奴才再冻坏了身子。 陈以祯本想说前几年的衣服还留着,完全不用做新的,陡然想到一件事,闭上嘴,片刻,挑起嘴角得意一笑。 眼睛溜向双姝,出声:“你去找檀素。” 双姝有些没反应过来,“檀素姑娘?找她做什……娘娘,您是说,找檀素姑娘帮忙?” “对啊。” 双姝和双陆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对方的诧异。 双陆:“不是,娘娘,檀素姑娘她,每次见您都要找一大堆茬,咱们找她,她会帮忙?” 陈以祯自信满满,“你们尽去试试。”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沉默了会,双陆迟疑开口:“试试?” 双姝点头:“试试吧。” 她们站起身,走了。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神情凌乱地回来了。 陈以祯正在屋子里练字,见她们回来,放下手里的笔,撩起眼皮看她们,“怎样?” 两人愣怔怔的,许久,双陆率先伸出大拇指,朝她比了一下,“娘娘,还是您料事如神!” 这个动作还是她们自她那里学到的。 陈以祯立时笑得眼睛盛满了星星。 两人疑惑又兴奋地走过去,扒住她胳膊,兴致勃勃问:“娘娘,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您怎么料到檀素姑娘会帮忙?难不成您还和檀素姑娘有交集?不该啊,奴婢们跟在您身边,没见咱们跟檀素有多多深的交情啊。” 陈以祯弯着唇,嘴角笑出了一个浅浅的梨涡,她拉出一个长音,“檀素啊——” “其实我也不知道。” “啊?”双陆嘟起嘴,“娘娘您肯定在唬我们。” 陈以祯好笑,“我没唬你们,我真的不知道。” 事实上,她当真不确认檀素会不会帮忙,她只是尝试一下罢了! 但眼下看来,檀素比她想象得还要可爱,陈以祯垂下眼眸,眼底荡漾几许暖意。 双姝微笑叹气,“不管因为什么,檀素姑娘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说明有跟咱们交好的心思,娘娘您不如,将檀素姑娘传唤过来,感谢一番,咱们日后说不得还有劳烦檀素姑娘的地方。” 陈以祯想了想,点头,“这个主意不错,双陆你去将檀素姑娘请来。” 一刻钟后,檀素跟着双陆来到了钟粹宫。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檀素依旧一身端庄简洁宫装,身上干净整洁,衣服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她规规矩矩跪下,身子下蹲乃至脑袋低垂的角度都一丝不苟,规矩严整。 “起来吧。”陈以祯含笑。 檀素应言起身。 “檀素姑娘,请坐。” “谢娘娘赐座。”檀素抚了抚衣袖,从容坐下。 “双姝都跟本宫说了,秋装的事还要感谢檀素姑娘的帮忙。” 檀素站起身,恭敬回道:“这一切是奴婢的本分,当不得娘娘的谢意。” 陈以祯探手,让她坐下,而后笑道:“姑娘严重了,这后宫的形势,咱们都清楚,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不是姑娘帮忙,钟粹宫的秋装当真不知何时才能下来。” 檀素启唇,想安慰她说“娘娘不必介怀”或“娘娘受委屈了”等的话,但是不知怎么,每次将要吐出这种软软的温语,她嗓子眼立即跟咽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似的,吭吭哧哧,结结巴巴,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宫有宫规,娘娘多虑了。” 闭住嘴,檀素死死咬住牙齿和下颚,心内懊恼不已,明明,她明明不是要说这句话啊! 檀素,笨死你得了! 娘娘定然恼怒她的不知趣了吧,檀素失落地垂下了肩膀。 心内失落的檀素体现在外在的形象却是身板愈发挺直,眉眼微微低垂,下巴却倔强地翘起,整个人好似严谨刻板的宫规姑姑,看得双陆朝双姝使个眼神,吐了吐舌头。 陈以祯摇头好笑,她知道檀素心间定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般不近人情。 偏过头,吩咐双姝,“将本宫给檀素姑娘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双姝转身回内室,不一会儿,端着个盖着锦绣流苏红布的盘子走了出来。 站定檀素跟前,含笑望着她,“檀素姑娘,这是咱们娘娘给您准备的谢礼。” 檀素站起身,疑惑地看着这个盘子,倏忽,抬头看了上首的陈以祯一眼,陈以祯给与她鼓励的微笑。 犹豫了会,掀开盘子上的红布,下面赫然是一个绣着兰花的荷包。 双姝解释道:“荷包里头装满了我和郑嬷嬷自个做的熏香,还望檀素姑娘不要嫌弃。” 檀素自然说不,“感谢双姝姑娘的一番心意。” 说着,她就要伸出手,接过荷包。 “至于这荷包,是我们娘娘亲手做的,娘娘说,既然想感谢檀素姑娘,礼物轻了不好,重了也不好,于是便挑了个自己亲手的荷包。” 手指猛然顿住,须臾,她双眼刷得蹭亮,盯着荷包的眼神恍似一个看到心爱之物的孩子,而后,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几乎以虔诚的态度接过了这个荷包。 紧紧贴在胸前,檀素几乎没控制住自己的神情,嘴角绷不住地弯了起来。 陈以祯笑着说:“本宫手艺不好,檀素姑娘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檀素回过神,将荷包揣到怀里,咳嗽一声,冷静道,“能收到娘娘亲手做的礼物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眼睛晶晶亮,仔细看去,内里好似有喜悦的泡泡正噗噗噗地冒出来。 陈以祯含笑望着她。
第二十四章
御前,皇上落下最后一笔,放下笔,身子靠到后面,伸出手指捏了捏眉,纷乱的烦绪扰在心头,脑袋直嗡嗡作响。
然后,放下手睁开眼,眼角扫到旁边立着的檀素,突然顿住。
檀素手里正捧着一枚荷包,抚摸两下,又轻轻嗅一下,她那小心珍惜的模样就好像捧着的是一个易碎的玉器,端庄的脸庞罕见揉融了流水般的温柔。
眉梢微挑,皇上问她,“檀素,你手里是什么?”
檀素收回手,警惕地看他一眼,“皇上看见了,一个普通的荷包而已。”
“普通的荷包?普通到你一直频繁地偷拿出来看?”
檀素脸蛋一红,旋即,她将荷包放回怀里,双手束在身前,规规矩矩请罪,“御前出神,奴婢有罪,请皇上治罪。”
皇上挥挥手,不在意道:“闲聊,不必那么严肃。”
“你那个荷包,你心上人给你的?”
檀素无语地看他一眼,“皇上,您说什么呢?”
不是?皇上拧眉,一般来说,女子不是只有面对自己心上人送的东西才会这么珍惜……等等。
“难不成,皇后?”
檀素瞪大了眼睛,端庄的小脸蛋鲜少露出如此活泛的神情,“皇上您怎么知道?”
朕怎么知道……朕一早就该知道……
皇上收回视线,望向桌子上的奏折,眼神逐渐沉了下来。
南边发生了涝灾,朝廷颁发的救灾银却没准时到达灾民手里,而负责那边的知府,早年曾在陈秉光手下做事,奏折纷纷上言弹劾那位知府,另大肆批判了陈秉光一番,话里话外,只差没指着他鼻子说,当初不该这么轻易地放过陈家。
闭上双眼,脑袋靠到后背上,皇上沉沉叹了口气。
时隔大半个月后,陈以祯再次迎接了皇上。
也是他宣布不会废后的诏书后,他们第二次正式见面。
陈以祯虽然诧异,却不是很抵触地迎过去,笑靥如花,花枝招展,“臣妾恭迎皇上。”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皇上选择暂时不废后,但这件事对她对陈家的处境来说,都是大大有利的,因此,她心内对皇上是有几分感激。
抬起头,本想笑请他进殿内尝尝双姝新沏的茶,谁料,一抬眼就对上皇上阴沉沉,风雨欲来的表情。
笑容一点点收起,陈以祯心里一个咯噔,忐忑退后一步,“皇,皇上,您有事吗?”
皇上背着手,站定,冷冽的视线缓缓扫过她手中的针线。
皇上突袭过来时,她正在郑嬷嬷的教导下学习绣花。
这冷飕飕的眼神……陈以祯麻溜放下手中的针线,虚虚一笑邀请他,“皇上,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视线紧紧锁着陈以祯,好半晌,他终于抬起了脚。
陈以祯微微松了口气,随即,她歪起脑袋,半是疑惑半是不解。
想了会,想不通,索性先将这事放下,朝双姝使了个眼色,她紧紧跟了进去。
接下来,皇上靠在榻上,一边悠闲地搭着眼帘,神色沉思不知在想什么,一边对双姝进献上来的茶各种嫌弃。
“太烫了!”
“太凉了!”
“味道有点浓。”
…………
这下,陈以祯确认了,皇上当真是心情极其不好,且如无意外,他心情不好还与她亦或者她背后的陈家有关。
想至此,陈以祯伺候得更加谨慎了。
直到,皇上抬眸看向她,“说来,皇后出身诗书礼仪倍佳的陈家,传闻你堂姐沏茶手艺更是一绝,想必,皇后对茶艺也有些研究吧。”
陈以祯嘴角的笑容一垮,如果她说她一点不会,皇上会放过她吗?
原来的陈以祯可能会沏茶,但是她自己,是真不会啊!
算了,依照皇上现在这情况,不给她着点麻烦,恐怕他心里这口气是散不出去了。
她规规矩矩地低下脑袋,回答:“臣妾不愿欺瞒皇上,臣妾对茶艺这一项实在生疏,不过若皇上愿意浅尝一下臣妾的手艺,臣妾自然倍感荣幸。”
“朕很乐意之至。”
皇上身子后仰,胳膊肘撑住身子,用清洌洌的目光盯着她,显然他选择直接略过她前面那半句话,直奔后头那半句话。
陈以祯嘴角的笑容一僵,片刻,她轻叹一口气,无奈道:“那请皇上稍等。”
陈以祯迅速赶到茶水间,在双姝的指导下总算沏好了一壶茶,随后端着茶盏,一步步回到室内。
将茶盏放到旁边的案几上,发出“蹭”的一声脆响。
“皇上,请用茶。”
她眼睛紧紧盯着皇上,生怕他一个不满意,就让她再沏个百十来盏来。
皇上轻敛眼帘,嘴角不可显得弯了弯,这些日子以来沉闷的心情略略好转,他伸出手,端起了茶盏,手指修长,根根分明,白皙圆润。
放到唇边,微抿,放下,浅浅品尝,皇上下评价,“的确不怎么样。”
陈以祯垂下眉眼,嘴角撇了撇,心里百般吐槽不乐意,面上却是一副乖顺模样:“真不好意思,臣妾手艺实在粗劣,脏了皇上的口。”
“嗯,你知道就好,日后当勤奋练习才是。”
陈以祯好险才崩住自己没有撇嘴和翻白眼。
沉默了会,皇上眼神突然一飘,飘到旁边的角落,搁置着一本书,他随手将那本书拿到跟前,略略翻了翻,“《山海经》?”
陈以祯踮起脚望了一眼,老实回答:“对,那是臣妾无聊打发时间的。”
皇上翻开书,简单翻了两页,刚想说什么,突然,翻到一页,这页夹着一张纸,顺手将这张纸夹出来,展开,上下略略一扫,皇上眼睛微眯。
“啊!”陈以祯轻叫一声,上前去,就要接过这张纸,“皇上,这是臣妾的家书。”
这是沛公公前段时间想办法给她带进宫的,他之前手里那些人手几乎全被皇上封了,但到底是在宫里闯荡这么多年的老油条,不知不觉竟又让他笼络了一批人手,这封信就是他新笼络的人手帮她捎进来的。
皇上手一错,错开她的手指,扬眉看她,“你弟弟写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