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掠过窗台,徐徐落在沈存剑的身上,沈存剑手中折扇轻摇,和着日光,越发将他衬得俊逸风流,潇洒自得。
这般算无遗策又赏心悦目的一个人,六皇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想起宫人们私下说的闲话:沈存剑对发妻用情极深,发妻早亡后,他便一直没有再娶,直至今日。
想到这,六皇子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能让沈存剑念念不忘的人,该是一个怎样绝色的女子?
镂空的窗台将日光剪得斑驳,沈存剑轻轻一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只是崔元锐今日能为陛下所用,将许清源留在昭武郡,他日也会成为陛下的威胁。”
六皇子听此,连忙回神,问道:“先生的意思是,崔元锐投降北狄之事有诈?”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李承瑾战死,李承瑛被俘,长公主下落不明,李夜城更是生死不知,这些人都是程彦最为亲密之人,崔元锐若是假意投降,纵然心中想取得北狄的信任,也不会伤及他们的性命。
但现在,事情已经做下,以程彦的性格,断然容不下崔元锐。
更何况,崔元锐本就有加害许裳的事情在前,新仇旧恨交织,此时的程彦,只怕是恨不得将崔元锐生吃活剥。
六皇子心中大为不解,直追问沈存剑。
沈存剑合上折扇,眸中精光微闪,道:“崔元锐仍有女儿在世,不会那么容易背叛大夏的。”
六皇子一怔,下意识道:“可九公主不是死了么?我与先生曾亲眼看着她葬入皇陵。”
沈存剑不置可否,道:“找一个身量与九公主相似的女婴并非难事。”
顾群听此,剑眉微蹙,手指按在腰间佩剑,道:“恩师,我即刻搜查九公主的下落。”
沈存剑点头,又道:“九公主虽然紧要,但旁人亦是不能落下。”
顾群英气眉眼间闪过一抹冷色,道:“遵命。”
宫变之后的清洗异己,浩浩荡荡拉开序幕。
所有与程彦李斯年关系亲密的朝臣世家,大多被下入牢狱,不日开刀问斩。
在这场让人闻之色变的屠戮中,唯有荥泽郑家逃过一劫——郑公历经五朝,身份尊崇,不同于普通朝臣,再者,郑家除郑公外,都是一些女子,六皇子主政,女子没有半点施展才能的空间,留着郑家,她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故而顾群不曾对郑家下手,只让麾下禁卫军将郑家围困起来,剥夺了郑公右扶风的官职。
........
华京城,廷尉牢狱。
新帝登基,排除异己再正常不过,只是让众多朝臣没有想到的是,沈存剑竟然这么快便动了手。
要知道,长公主逼宫成功那会儿,还是先安抚人心,待朝政稳固之后,才开始大肆屠杀谢家与不服从她的朝臣,而不是像沈存剑这般,六皇子刚刚登基,便迫不及待让与程彦交往过密的人全部下狱。
牢狱之中,朝臣们长吁短叹,纷纷感慨自己时日无多。
林修然见此,站了起来,宽慰人心惶惶的朝臣们。
林修然道:“大家有甚么好怕的?宁王早已将我们的亲眷安顿下来,而今被困在此地的,只有我们罢了。宁王若是得知此事,必然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
“可,可若是宁王现在自身难保呢?”
“那可是宁王!”
林修然朗声道:“你们何时见过宁王受制于人?”
“他不仅会将我们救出去,更会肃清朝政,驱除北狄,还大夏一个太平盛世!”
朝臣们在林修然的安抚下,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林修然重新坐下,袖子里的手不住颤抖着——他的话虽然大义凛然,可心中实在没底,谁也不曾想过,沈存剑与顾群竟然是六皇子的人。
二人动手太快,以至于华京城的朝臣世家根本不曾设防。
他们如此,那么李斯年呢?
林修然根本不敢细想。
他只盼着,那个清隽无俦似谪仙,手段狠辣却如修罗的人,早将一切洞察于胸,此时正对月焚香抚琴,轻笑着说道鱼儿已经入瓮,该收网了。
华京城的另一角,丁七悄无声息落在李斯年身后,沉声道:“主人,沈存剑在搜查崔乐薇的下落。”
李斯年眉梢轻挑,手指停止了挑弄熏香,道:“他倒警觉。”
崔元锐所做之事极其凶险,他连程彦都不曾告知,沈存剑竟能从蛛丝马迹中觉察出崔元锐,此等心计,倒也值得他将他看做对手。
李斯年道:“也罢。传信崔元锐,他可以动手了。”
算一算时间,他的小翁主今夜便该从皇城地宫走出来,他的小翁主担心受怕许多时日,今夜相见,他总要告诉她一些好消息,来搏佳人一笑。
第113章
丁七听命而去, 按照李斯年的指示传信给边关外的崔元锐。
此时虽是暮春六月,但边关地处北方,北方昼夜温差大, 到了夜里, 寒风呼啸而来,直将人吹得骨头都是冷的。
崔元锐的营帐里仍亮着灯, 他半披着外衫, 看着丁七的传信,看完之后,就着火苗, 将信烧成灰烬。
天边月色孤冷,崔元锐瞧着月色, 有些想念那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孩。
做完这件事, 他便能回华京了。
与他的小乐薇团聚,自此再也不分离。
崔元锐穿好衣服, 起身往外走, 刚出营帐,便听到周围士兵嬉笑着说着什么。
“瞧瞧这做工, 多漂亮,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长命锁。”
“嘿,没出息, 等咱们的大军攻破华京城, 这样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北狄人抢掠夏人财物是常态, 崔元锐早已见怪不怪, 然而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士兵手里的东西闪着月光,刺痛了他的眼。
那是一个做工极其精巧的长命锁,用以累丝工艺,雕着各种繁琐花纹,于月下微微泛着光。
崔元锐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薛妃的东西。
薛妃死后,将这个长命锁留给了他的女儿乐薇。
崔元锐深呼吸一口气,大步走去,声音压得极低:“这东西你们从哪里得来的?”
“从一个姓沈的人商户那得来的。”
士兵嬉笑着说道。
崔元锐手指微紧。
姓沈的商户?
只怕是六皇子身边的沈存剑吧。
沈存剑这是在警告他。
崔元锐闭了闭眼,只觉得眼睛像是被长命锁所灼伤。
崔元锐没有再去北狄首领处,回到自己的营帐。
枯坐一夜后,次日清晨,日光稀薄,崔元锐挑开帐篷,日光也暖不热他眼底的冷色。
崔元锐来到北狄首领处,沉声道:“我有一计,可得广宁、神武两郡,助首领挥师南下,夺得大夏江山。”
北狄首领大喜,忙道:“先生请讲!”
营帐内崔元锐声音叠叠,不知道过了多久,崔元锐终于从营帐离开。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目,北狄士兵再度出现调动,向广宁郡进发。
山雨欲来风满楼。
此时茫茫大漠中的一处房间里,昏迷多日的长公主终于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眶的,不再是她倒地前的尸山血海,而是装饰颇为古朴的一个房间。
长公主环视着房间,一个极其英俊的男子闯入她的视线。
男子端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汤,声音带笑:“殿下终于醒了?”
李淑长眉微蹙,凤目微眯,打量着来人,只觉得眼前之人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李淑眸中闪过一抹警惕,道:“你是谁?”
“这是哪?”
“这倒是个好问题。”
男子轻笑,潋滟凤目微扬,清凌盛气似骄阳,声音清朗,道:“这是你寻找多年却从未寻到的地方。”
“至于我是谁,长公主殿下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阳光剪过窗台,徐徐落在男子身上。
男子懒懒将汤药放在李淑身边,居高临下俯视着李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道:“殿下再仔细瞧一瞧,我这张脸,是不是有些熟悉?”
李淑瞳孔微缩,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出现在她的脑海。
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感席卷全身,李淑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被褥。
.........
李斯年交代完丁七,便去皇城地宫的出口处等待程彦。
皇城之下的地宫,其实更像一个迷宫,若不是对地形分外了解的人,莫说找不到出口处了,甚至在踏进地宫的那一刻,连入口处都再也寻不到。
太/祖想的不仅是让以后的天子躲避宫乱,更怕地宫为外人知晓,成了乱臣贼子攻入皇城的捷径,所以在修建地宫时,用以五行八卦,机关罗盘,说句毫不夸张的话,这个地宫,可挡十万大军。
地宫是机密,地宫中的机关更是绝密,大夏历代的天子们不是不知道地宫的存在,而是不知道如何破解地宫内的机关。
在不知道机关的情况下贸然闯入地宫,跟踏上黄泉路没甚区别,所以多年来,无论皇城内的宫变如何惨烈,也不曾有天子躲入地宫避难。
李斯年初入地宫时,也曾险些被地宫中的机关所伤,研究了许多时日,才将地宫内的机关破解。
破解了地宫内的机关后,他详细记录下来,又带着程彦在地宫内走了好几遍,才放心程彦带着李泓从地宫里出来。
月色朦胧,皇城外的一处荒山上,荆棘遍野,蝉鸣不断。
李斯年来到一个杂草丛生的地方,让暗卫转动周围几株高耸入云的古树,古树发出一声轻响,慢慢离开原本的位置,地上的杂草也跟着发生改变,露出一个雕刻着日月星辰的精钢所打造的门防来。
李斯年俯下身,按照五行八卦打开洞门,黑黝黝的洞口便出现在月光下,里面依稀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微弱的火折子的光亮晃了晃。
首先上来的,是穿着便衣面色苍白气喘吁吁的李泓。
暗卫将李泓拉上来之后,李斯年遣退暗卫,对着洞口伸出手,温柔浅笑道:“小翁主。”
程彦抬头,李斯年身披月光,恍若月中仙人,而眸中噙着的浅浅笑意,无端抚平了她这些时日来躁动不安的心。
“嗯。”
程彦握住李斯年的手,李斯年微微用力,将程彦拉了上来。
夜风微凉,李斯年将准备好的外衫披在程彦身上,轻轻在程彦额头印下一吻。
暗卫们极有眼色背过身,扶着虚弱的李泓往山下走去。
“小翁主受苦了。”
李斯年轻抚着程彦有些散乱的鬓发,眼底有着几分心疼。
程彦揽住李斯年的脖子,踮着脚尖,在李斯年的眉心回应一吻,道:“有你在身边,我不觉得苦。”
她亲近之人不是战死,便是被俘,又或者失去下落,生死不知,她心中极度惶恐,六皇子偏又在这个时候对她发难,若是在以前,她多半会情绪大恸,破罐子破摔,拼着一死与六皇子闹个鱼死网破。
可是现在,有李斯年在她身边,哪怕什么也不做,她心中都是极有安全感的。
而李斯年,也不会什么都不做,他有经天纬地之才,断然不会让她陷入艰难险境。
“六皇子何时祭天?”
程彦问道。
按照大夏的惯例,天子登基后,是要上告苍天,祭祀祖先的,这个时候,是他们动手的最佳时机。
这个道理他们懂,沈存剑也懂,以沈存剑的狡诈,必会再来一个请君入瓮,将他们一网打尽——沈存剑将所有与她和李斯年交往过密的朝臣全部下狱,却独独留下了袁行,为的便是在六皇子祭天的时候将她所有的力量引出来。
李斯年道:“下月初九。”
程彦道:“那我们便在初九动手。”
“不过不去祭天之地,而是去往皇城。”
沈存剑必会在祭天之路上埋伏,去祭天的,未必是六皇子,真正的六皇子,多半躲在皇城,等待沈存剑擒杀她的好消息。
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往沈存剑的圈套里面钻?
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直捣皇城,取六皇子的性命。
李斯年眸光微闪,轻笑出声,道:“都听小翁主的。”
沈存剑行事果决,却也谨慎,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小翁主的推断虽然不错,但皇城之内只怕也未必只有六皇子一人,多半是与祭天之行一样,同样是暗藏伏兵。
李斯年吻了吻面前娇娇俏俏少女,月光将二人的身影拉得极长。
沈存剑备下伏兵又何妨?
他在小翁主身边,断然不会让人将她伤了去。
李斯年轻笑,耳畔又响起程彦的声音:“你.......如何看待边关变故?”
程彦此时的话与刚才有些不同,略有些闷,又带着几分不确定,纤细的手指,甚至还轻轻攥住了他的衣襟。
她的紧张一览无余。
李斯年眉头微动,有些心疼。
“我还以为,小翁主不敢问我这个问题。”
程彦垂眸,叹了一声,道:“之前的确是不敢。”
“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宫里走了一圈后,我便什么都看开了。你再怎么聪明,可终归是凡尘俗世之人,不可能面面俱到,料敌于先——”
“旁人或许不行,但我可以。”
李斯年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程彦呼吸一滞,心脏骤然狂跳不止。
李斯年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抬起她的脸,那双漂亮得有些过分的眸子,便闯入了她的眼睛。
程彦睫毛微颤,眼睛眨了眨。
李斯年轻笑出声,吻了吻她略显冰凉的唇,道:“你所担心之人,现在都是安全的。”
天边的皎月斜斜洒在世间,像是碎了一地的玉屑。
程彦狂跳不止的心脏,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脑海炸响烟花,绯色开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