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司澄。
小秦扶着司澄说:“袁叔走之前让我留下等小姐回来, 他让我跟小姐说,少爷去国外看病,请小姐不要怪他。”
看病?
司澄慌张抓住她:【他们什么时候走的?阿放什么时候走的?】
“大前天下午。”
大前天……
左放发病后的三天里她一直都待在家里,唯一一次出门是和孟舟一起去超市,可那时他分明跟她说过左放还能和她一起上学的……
司澄哭得满脸通红,她抽噎着质问:【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小秦为难道:“是老爷……他吩咐家里不许有人对你提起这件事,我们不敢说。”
是左华兴。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带走左放?
尽管袁叔留下话说是带左放去国外看病,他没说他们不会再回来,可他们走得这么突然、走得这么蹊跷,司澄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她可能再也见不到左放了。
司澄哭得弯下了腰。
小秦抱着她,一边给她拍背顺气,一边劝她:“澄小姐,你别太伤心了。虽然老爷和少爷走了,但你还有哥哥呀。你以后搬去和你哥哥一起住,不是也很好吗?”
哥哥?
‘呵,他跑得倒快。’
脑海里忽然蹦出了司斐声的声音。
司澄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一把推开小秦,狂奔下楼。
司斐声的车子送她回来后就一直等在大门口。
看见司澄跑出来,他冷清的眉眼稍微拧了拧。
他下了车,“澄澄。”
司澄的眼泪在夜空中划出闪亮的弧线,她扑到司斐声身前,【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走是不是?不是因为阿放,是因为你是不是?!】
司澄眼睛都哭疼了。
她其实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她只是直觉左华兴这突然的举动与司斐声有关。
所以那天左华兴才这么急着回来,所以他要问她关于哥哥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所有事情就都能连起来了。
司澄不知道司斐声和左华兴究竟有什么仇怨,不管有什么仇怨都好,那都跟她无关,也和左放无关,她什么都不要,她只要左放。
【为什么为什么啊!】司澄失去了理智,她捶打着司斐声的胸膛,想要他把左放还给她,【为什么你一回来阿放就走了,为什么他连说都不肯说一声,他明明还那么脆弱,他明明不能离开我的……】
“澄澄,你冷静一点。”司斐声抓着她的手臂,他不在乎她的拳头,可他心疼她的眼泪。
他强势地将司澄揽进怀里,温声地劝慰:“澄澄,左放不是值得的人,你不要为他伤心。我们和左家,永远不可能交好。”
【我不管我不管!】司澄根本听不进去,她一把将司斐声推开,用手语拼命地喊:【阿放值得!他就是值得!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说完,司澄转身向车库跑去。
她不会开车,整个车库里她唯一可以驾驶的只有那辆小绵羊。
她骑着车冲出去,车速快到司斐声不敢伸手去拉她,怕将她带倒。
“澄澄!”
司斐声望着她在寒风里疾驰的背影,皱眉上车跟上她。
-
小绵羊很久没有充过电,那天又带着她和孟舟下山采买,这会儿骑出来没多久就已经提示没电了。
司澄不敢停下来,她知道司斐声在跟着她,一旦停下来,他一定会拦着她不让她去找左放。
可她根本不知道那边才是机场的方向。
从荫山道下来,还未驶到大路上,小绵羊呜咽一声断了电。
司澄怎么也发动不了它,身后司斐声的车越来越近,司澄心急,干脆一脚将它踹倒,自己拼命跑起来。
荫山道漆黑一片,袁叔不在,没人指挥控制室给她打开路灯了。
司澄怕冷,这样寒冷的室外,她早就已经被冻僵了身体。
地上的薄雪被她踩成了一汪汪小塘,雪水沁进她鞋子里,脚底冰凉一片。
唯一温热的是她的眼泪。
司澄视线里一片模糊,根本不曾注意原本平坦的道路突然多出了一块碎石。
她摔倒在地,膝盖和手掌都钻心的疼。
司斐声的车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澄澄!”
司斐声快步上前将司澄抱起,她小脸一片冰凉,衣襟和袖口都被雪水打湿,柔嫩的掌心被石子划出一道血痕。
他立刻脱下身上的大衣盖在她身上,将她的手捂在胸口处。
司澄窝在他怀里哭泣,司斐声温凉的怀抱不似左放那般温暖,一想到左放,司澄的眼泪便愈发不能停下来。
“呜……哥……我想去找他……”
怀里悲戚的哭声让司斐声皱了眉头,他将司澄打横抱起,沉声道:“先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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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斐声在公司附近有一套小公寓,但为了将司澄接过来,他才特意选了市中心的这套大房子。
上下两层的平层设计,简约的设计和后现代的装修风格,让整个屋子看起来简洁明快,宽阔又不失设计感。
二楼的空间全部属于司澄。
司斐声端着一杯热牛奶上楼,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咸骨粥。
房间里,洗过澡的司澄正窝在床上,失去了神采的双眸就像没有生气的娃娃。
司斐声坐在床边,摸了摸司澄已经变得温软的小脸。
他柔声道:“澄澄,不早了,你该休息了。”
司澄毫无反应。
“来,喝点热的。”司斐声将牛奶递给她。
司澄拒绝了。
她望着司斐声,眼睛里仍然没有焦距,“我要去找他。”
从回来的路上,她就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司斐声眸子沉了沉,“澄澄,他没什么好的,你该忘了他。”
“我不。”
“为什么?”司斐声眉间微微皱起,却还是温声劝着。
他知道司澄在左家住了十年,她心底善良,又一直觉得左家人对她不错,现在一时不舍,他可以理解。
毕竟她还不知道那些都是他们欠她的。
司澄还小,心思又单纯,司斐声不忍打破她的天真,但她不应该对左放这样割舍不下。
司斐声放下牛奶,握住她的手,温柔道:“澄澄,你还小。你以后会遇到很多人,会有人比他更适合你。”
“我不要。”司澄倔强重复:“我谁都不要。”
司斐声眸子一沉,没有说话。
“哥,你让我去找他吧,好不好?”司澄眼眶里的湿润在灯下闪着光,她软了声调,似哀求地反握住司斐声的手:“哥,我求你了。”
司斐声从没见过这样的司澄。
从前在司家,司澄是公主,是所有人捧在掌心里的宝贝。
公主的所有要求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司澄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求而不得,但她生性实在可爱,没人教也知道赖在爸爸妈妈怀里撒娇。
可十年未见,她却被生活逼迫着学会了用这样祈求的语气同人说话。
司斐声除了心痛与自责,根本说不出半点责备她的话。
“澄澄,今天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哥哥都能答应你。但是左放真的不值得你这样,他是个疯子。”
“不是的,不是的哥哥!”司澄摇头,她拼命解释:“他只是有自闭症,但他很聪明,他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他很善良,而且……”他就要好起来了。
“自闭症?”司斐声轻哼一声,“傻澄澄,他得的不是自闭症。”
司澄一怔,“……什么意思?”
看着司澄惊讶的表情,司斐声眉间舒展开了,“看来,还没人告诉你这件事。”
司斐声此时淡然的表情让司澄莫名觉得害怕,握着他的手陡然松开,“没人告诉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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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左放换了主治医生,司澄便再没到孟舟的诊所去过。
今天再看见孟舟,司澄以为自己会生气,但她没有。
因为她更想从这里知道事情的真相。
司斐声将她送到诊所里后,和孟舟两个人单独关在办公室里说了一会儿话,再出来的时候,他对司澄说可以进去了。
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两个小时后,他的助理会过来送司澄回家。
临走的时候,司斐声看着司澄苍白的脸色顿了顿脚步。
司澄以为他会说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
司斐声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掌沉重,司澄却并未感觉到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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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走了,司澄走进孟舟的办公室,看见他正撑着额头,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说什么。
司澄回身锁上房门,孟舟被落锁的声音惊醒,抬眼看见司澄,有歉疚的神情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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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舟让司澄随意坐下,而后在冰箱里拿了两罐饮料,还是橙色的汽水。
他递过去,“给。”
司澄看了他一眼,没有接。
孟舟自知理亏,将饮料放在司澄身旁的小桌上,在司澄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下了。
“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们两家的。”孟舟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饮料,仰头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左家也不好惹,你哥我更惹不起。做人真难。”
左放的病情其实是属于个人隐私,在没有授权的情况下,孟舟不能擅自对第三方透露,否则左家追究起来,他绝没有好果子吃。
但司澄刚才在门外听见司斐声说,不用等左家,他现在就能把孟舟这个诊所铲平。
孟舟妥协了。
但不是因为司斐声的威胁,而是因为司澄。
孟舟不能擅自透露左放的病情给第三方知晓,但司澄,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第三方。
司澄不想听他抱怨,便先开口问了:“你为什么要骗我?”
孟舟似乎对司澄能说话这事儿一点也不意外,但他对骗这个字有些敏感。
他怔了怔,看了眼司澄脸上的表情,孟舟放下饮料,长腿优雅的交叠,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泛着点点冷光,语气微凉,“我不得不这样做。”
司澄捏紧了身下的皮质靠垫,“是爷爷让你也瞒着我的?”
“首先,我要纠正一个问题。”孟舟推了推镜框,道:“左华兴,并不是你爷爷。”
司澄一愣,他竟然和哥哥说了一样的话。
“但关于这个部分,不是我们今天的重点。所以,”孟舟回身,办公桌上有一个很厚的文件夹,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他将文件夹递给司澄,“你先看看这个。”
司澄接过,翻开第一页,“病情记录单”几个字样首先引入眼帘,紧接着是左放的名字。
孟舟说:“左放十岁的时候我才正式接手他的治疗。在此之前,他的主治医生是我的老师,也就是国内最有名的心理学教授常毅行。”
常毅行这个名字司澄并不陌生,但直到看见照片司澄才认出来,这是之前给她和左放都看过病的医生伯伯。
“左放三岁的时候被家里佣人发现行为异常,他不会说话,也极少与人有眼神交流,他总是一个人玩,而他的玩具,通常只是一块橡皮,或者一片树叶。”
“左家找到我的老师,那时老师给出的诊断是自闭症。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是按照这个诊断在给左放进行治疗。但是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在左放十三岁的时候,他第一次发生了自残行为。”
孟舟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司澄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
自残?
孟舟眯着眼睛好像在回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第一次。但从那一次开始,随着他年岁增长,他的抑郁表现越来越明显,直到两年前,我确诊他患上了抑郁症。”
抑郁症……
“左放的患病因素很复杂。一开始他确实属于儿童自闭症没错,但后来因为长期的精神刺激,才逐渐开始向抑郁症的方向演化。”
“起初他的自闭症,因为你的出现已经有所好转。他慢慢可以和人交流,可以和人说话,虽然左家的环境相对封闭,但只要这样一点点进步,总有看到康复曙光的那一天。但左华兴……”
孟舟叹了口气。
左华兴实在是个固执的老人。左放天资聪颖,虽然和同龄孩子比起来不那么活泼,可在左华兴眼里,这也正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左华兴一直坚持认为左放根本没有得病,只是语言开化的晚了一点。他希望左放成才,所以在家里请了八个家教;他不想看见左放玩物丧志,所以一旦他发现左放对画画的兴趣超过了学习,他就会大发雷霆。
左放是有天赋,无论学习还是绘画,可他对绘画有近乎偏执的热爱。
他每天都将自己关在画室里,除了司澄,他谁都不见也不理。
他用他的方式和左华兴做着抵抗。
但他怎么拗得过左华兴?
左华兴发起脾气来,经常会将他画室里的东西全都砸碎,将他的画作全部撕毁。
左放面对下雪一般落在自己眼前的纸屑,本就脆弱异常的精神不断崩溃又不断重建。
他实在是个矛盾的个体。
他其实不在意自己也不在意别人,但他放不下司澄。
每次发病的时候,他会叫司澄的名字。
因为他的潜意识知道,只有看见司澄,他才不会一脚踩进那可怕的深渊里。
在孟舟给他做心理辅导的时候,左放经常跟孟舟说自己会做梦。
梦里有一汪黑色的湖,还有一颗很大的槐树。
他看不清槐树枝丫,只隐约看见树下有一个身影。
他说那是司澄。
孟舟很清楚,那汪黑色的湖,是他濒临崩溃的精神;而那颗树是他生命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