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姜咳嗽了几声,自从离开将军府后,她这几日许是太担心,有些头痛不适,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具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女郎有时醒来,浑身带伤,可发生了什么,她自己都不清楚,更何况我。”
“我还是不太明白,她自己都不清楚做了什么,她觉得不安全了,良姜,你说清楚。”阿简追问。
良姜摇了摇头,她只能告诉他们,她猜她是病了,或者是癔症一类。
初三听罢,起身拿起长剑,拎起包袱:“我去找她。”
见初三现在要走,阿简连忙拦住他:“你去什么地方找她,女郎待我不薄,即使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去。”
初三看了他一眼,良姜也站了起来:“我也去。”边说话,她看着外面黑黝黝的天,阿泠最怕黑了,天这么黑了,不知道她找到有光的地方没有。
“但我们去哪儿找?”阿简抓了抓头发,就算将生病的良姜算上,他们一共只有三个人,可如今找阿泠的武士有数百人,他们三个想在这群人前找到阿泠,谈何容易。
初三沉吟片刻,给出答案:“跟着那群武士找,我们分开行事。”
黑暗中,初三靠在墙角,紧紧跟着那队武士,从黑夜到黎明,从小镇到深山,一路尾随,初三看着他们一次次的无功而返,不知提着心,还是松口气。
又是中午,初三隐在那群侍卫的暗处,看着他们搜山,初三避开他们,也开始查看。
眼看一座深山被这群武士翻了大半,初三忽然看见一个浑身血的武士朝领头之人跑了过来,初三半个时辰才看见过他好端端的模样,如今变成这样,一个猜测在初三心底浮现,他的呼吸忽地快了起来。
那个武士在同伴的支撑下咳出两口血:“大人,找到了,前方东南四里……“
初三听完,脚下微动。
东南四里地外,是个略微拱起的小山包,初三刚靠近,就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他几个闪身过去,就看见一个身穿水蓝色裙子的少女,浑身都沾了血,水蓝色兑了红色,变成深蓝,她拖着浑身是血的身体慢慢前进。
初三的呼吸顿时一窒,一颗心就像被手指紧紧攥在了一起,疼的他呼吸都变得艰难。
少女似乎也发现了什么,猛地朝初三的方向看了过去,四目相对,少女脸上有片刻的茫然,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少女循着脚步声看去。
“就是她,快捉住她。”那队武士握紧刀剑,猛冲过来。
少女脸色不变,她右手慢慢收紧,握住长刀,目光冷漠,武士挥刀冲向她,仅有一步之遥,她握着刀柄微动,就在这一刻,武士忽地倒下。
少女握着的刀尚未拔出,他已挡在她身前半步。
少女见转,眯了眯眼,她盯着眼前宽厚的背影看了瞬间,然后闪身脱离他为她构建的安全屋,挥刀冲向那些朝她而来的武士。
一脚踢翻一个武士,初三余光扫向刀刀封喉的少女,哑着嗓子道:“女郎。”
少女不听,只将目光瞄向朝自己挥刀的人,手起刀落,宛如最熟练的刽子手。
初三眼看人越来越多,数人冲向阿泠,其中一人趁她不备,从背后偷袭,眼看那利刃即将进入她的脊背,初三心口一提,翻身踢走偷袭的武士,而攻击他的武士就趁这一瞬间,长刀划破他的左臂,鲜血淋漓。
初三一脚踢开他,长剑刺倒几个最近的武士,伸手揽住少女的腰肢,低声道:“我们先走。”
少女没来得及拒绝,就被少年揽腰腾空而起,她拧了拧眉:“松开。”
初三没应声,阿泠握紧长刀,背后是紧追不舍的脚步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脚,赵泠娇弱,她在深山里逃了两日,脚上全是磨破的血泡,身上不是刀伤就是剑痕,她瞥了眼初三的侧脸,冷着眉攥紧了他的衣袖。
灿烂的日光落在衣裳脸上,湿润的血迹干涸,凝固在身上,风一吹,那血腥味传出老远。
初三低头看了阿泠一眼,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他望了眼连绵起伏的小山包,几个转身,寻到一处能遮住两人身形的地方,松开揽着阿泠的手,垂眸看向她。
初三心乱如麻,眼前的少女无疑是阿泠,可同时,似乎又不是阿泠,最起码,那种冷漠凶残的表情绝对不会出现在阿泠身上。
而且她还有那样厉害残忍的功夫,出现在一个孱弱少女的身上,即使她习武天资非凡,不经一番常人难训练,绝对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他动了动唇,将那些混乱的情绪抛开,看了看尚未有人追击来的四周,沙哑出声:“此地不能久留,我们继续走。”
少女瞥了他一眼,随即冷漠地转身往外走。初三见状,跟在她身后,少女回头暴戾道:“你不准跟上来。”
初三盯着她不应,她走一步,他就跟一步。
少女转身,猛地停住脚步,初三也跟着停住脚步,少女嗤笑一声:“刺你的刀有毒,你命不久矣,我劝你赶紧出去找解药,而不是跟着我。”她看向初三受伤的左臂。
初三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刀伤处除了痛意外,传来一阵酥麻感,他当机立断,立刻撕下一截衣摆扎紧伤口处。
阿泠扫了他一眼,足底传来的痛感让她有片刻愣神,她继续面无表情的往前走,走了一步,她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
再走一步,还是有脚步声。
身后一直有脚步声传来,她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回头,拿着刀的手朝他指去:“再跟来,我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
她嗤笑了声:“要不试一试。”
初三摇了摇头:“他们快来了,我们得早些走。”初三将她举着刀的手按下来,望着她的眼睛:“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想保护你。”
她冷笑了一声,并不言语。
过去的她没人保护,未来的她也不需要保护。
夕阳夕下,火红的光芒烧透天际,树木浓郁的山林里,持刀的少女走在前方,她背后三步处,一个拿剑的少年紧紧地跟着她。
天将黑时,她终于找到一个十分隐蔽的山洞,她走进去,洞口有藤蔓遮挡,普通人难以发现,初三扫视了一圈:“前面不远处有水,我去打点水来,你在这儿等我好不好。”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初三离开山洞,将藤蔓仔细遮掩好,走向水源,没走几步,他听见极其轻柔的脚步声,初三回过头:“你怎么出来了。”
她不应,沉默地走向水源,饮水洗手洗脸。
初三看着她的动作,见她折身而返,忙跟着回去。
回到山洞,少女靠石壁坐着,初三从包袱里取出一块饼递给她:“有些硬,但能吃。”
少女看了他一眼,随即偏过头:“滚。”
初三不滚,蹲在她面前,死死盯着她。
她见状闭上眼睛。
“吃东西。”初三不管她做什么,只盯着她,坚持自己的想法。
若是她不应,他便不停的重复,直到她怒了,猛地睁开眼,朝他的脖子进攻去,初□□应快,按住她的胳膊,将人禁锢在墙壁上。
“吃东西。”初三继续坚持一开始的目的。
她彻底怒了,抬起左腿攻向他下盘,腿法凌厉狠毒,初三侧身避开,同时右腿按住她进攻的左腿,用一种她不能轻易摆脱的力道:“你必须吃东西。”他呼吸微急,若不是她全身上下都是伤,又累了几天几夜,他不可能这么容易制服她。
她冷笑一声,狠狠地瞪着她:“我就是不吃呢?”
初三低头看了眼地上的脆饼:“得罪了。”他咬了一口饼,饼已经有些干了,他几下嚼碎,靠近她。
“你,呜呜呜呜呜……”她被她桎梏着,脆饼和舌在口腔里厮杀挣扎,他的舌被她咬破,她被逼吞咽下好几块食物。
她擦了一口血沫,瞪着他,咬牙切齿。
初三舔去唇边的血渍,轻声说:“你该休息了,闭眼睡觉。”
她还是不应,初三叹了口气,朝四周看去,山洞幽深宽阔,碎石颇多,他选了几个和洞口大小类似的山石,堵住洞口,透过藤蔓的光被山石挡住,山洞里变得极其昏暗,他回过头:“我会守着你,不会让人进来,你睡吧。”
少女一言不发,她抱着膝盖坐在山洞里,盯着石壁上的莹莹绿光,初三看了她两眼,无奈的叹了口气,放柔声音道:“你要休息。”
昏暗的石壁里,初三已经看不清她的神色,他在她的身旁蹲下来:“我会守着你的,你不用怕。”
“闭嘴,我不需要任何人守着。”她冷笑。
初三在她旁边坐下,她看见他离近了,微微挪开两人的距离,初三沉默着看着她的动作,轻声道:“你需要的。”
少女瞥了他一眼:“你的声音好难听,给我闭嘴!”
“你若是休息了,我就闭嘴。”
她讥嘲一声:“你还真是对她死心塌地,可惜她不在了,被我弄死了。”
“别说这种话,你在她就在。”
少女低低地笑了一声,抱着膝盖闭上了眼睛。
初三听着她越来越平和的呼吸,侧过身,看着她睡着后也死死皱着的眉,和握紧的长刀,深吸了一口气,将中衣撕成碎条,开始简单处理她身体上的伤。
一切处理后,初三合眼抱剑靠着石壁休息,不久后,黑暗中,少女忽然睁开了眼,她握紧长刀偏头,初三坐在靠近洞口的地方,她扯了扯嘴唇,拿起长刀走向他,轻轻的,慢慢的。
她给过他离开的机会,是他自己不要的。
就在她即将对他挥出刀的时候,脑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少女的动作突然顿了下来:“闭嘴,赵泠,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伤害你,我会保护你,你不需要人任何人了。”伤人的不仅是刀剑,还有无形的温柔与呵护,比起前者,后者才是世间最剧烈的热毒,让她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她低声骂完,再度朝着他举起刀,初三拿剑的手微微握紧,就在这时,少女脑子里的疼痛不停地传来,少女握着刀的手开始颤抖,她再也忍不住,往后倒了过去。
初三忽然听见倒地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女郎……”
***
阿泠醒来时,全身的骨头像是被碾碎,皮肤被撕裂成一道道,她轻呼一声,慢慢睁开眼。
几道晨光透过洞口的碎石,在石墙上形成几道斑驳的光影。
“醒了?”阿泠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看过去,少年下巴处长了一圈青色胡茬,脸色惨白,头发凌乱,散发出一股血腥味:“初三,你不是去巴郡了吗?怎么弄成这……”
初三听着她的口吻,看着她熟悉的眼神,精神一震,他动了动唇,脸上浮现震惊的神色:“女郎…… ”
话音未完,阿泠撑着胳膊起身,一阵疼痛从骨头缝里传出来,初三连忙伸手扶起阿泠,阿泠咽了咽口水,低头扫视自己。
她有很多伤,每一个伤都上了药,药是她曾经给过初三的伤药,每一道伤都被布带精心包扎着,包括足底,而从眼前人的穿着不难看出,该是他的中衣,阿泠舔了舔唇,茫然四顾,又才发现她的左手竟然紧紧地握着一柄长刀,阿泠赶紧松开手。
她努力回想发生了什么,脑子如过去好几次一样,闪过几个看不清楚的画面。
阿泠对她的行为没有记忆,她控制身体的时候,她便会一直沉睡,只除了昨日晚上,昨日晚上她第一次在她醒时有了意识,因为她拿起刀要杀初三。
想到这儿,阿泠脸色一白,抬头看向初三,见初三好好的,她身体一软,靠着石墙重新坐下。
其实即使刚开始的事情即使没有记忆,但现在自己浑身是伤,流落山洞,再想到这些年她的做事手法,阿泠也能猜到她做了什么。
虽然极力不想承认,她一直安慰自己,她在狱署内住的很舒服,除了自由,别的都好,可是心是骗不了人的,那个地方不能看到一丁点外面的东西,即使有油灯,也还是一个密不通风的牢房。
她讨厌那个地方,她想出去。
她喜欢风,喜欢日光,喜欢草药的味道。
所以她出现了,没有理智,只有逃离的情绪,带着她离开了那个地方,那个不喜欢的地方,阿泠苦笑了一声,现在的她,应该成为大覃的逃犯了。
阿泠靠在石壁上,抬头看向身边沉默的男子,声音苦涩:“初三,你怎么回来了?”
“因为你在。”初三坐在她旁边,低声道。
阿泠闭上眼睛,干涩地问:“后悔吗?”
——在得知道赵泠的冷漠残忍后,你后悔吗?她不是你想的那么干净温柔,她这双手除了拿过药,施过针,还举过刀,屠过人。
初三偏过头,望着她精致的侧脸,坚定道:“不后悔。”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小手冰凉,大掌滚烫,热度通过相触的肌肤,渗透血管,蔓延四肢百骸。
“阿泠,我庆幸我来了。”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我恨不能穿越时空,可我能做的,只有如今竭尽所能,保护你照顾你。
阿泠苦笑了一声,抽出被滚烫包裹住的手:“初三,你自己离开吧。”
见他动了动唇,阿泠不等他出声,闭上眼睛补充:“这是我的命令。”
他蹲在她面前:“这个命令小人不能遵守。”
阿泠睁开眼睛,无奈忧伤地道:“初三,你不是最听话的吗?怎么这一次就不听话了,这是我最后一个命令,你离开好不好。”
初三沉默了半晌,垂着眼道:“你真想我离开?”
阿泠咬着唇,对着他点了点头,初三见状,沉默地站了起来,他低头看着阿泠那张苍白的脸,拿着长剑,走出洞门。
阿泠不去看他,直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她再也听不见,阿泠猛地偏过头,朝着空荡荡的洞口看去,她抱紧膝盖,提醒自己不要哭不要怕。
他离开了,才是对他好。
只是泪眼朦胧中,似乎出现了幻像,高大的身影从远处出现,慢慢凝固成实体,渐渐靠近她,阿泠咬着唇看着他走近,然后蹲在她身前:“渴了吗,我打了水来。”